正文 第20章 文 / 蘇如憶
「是邵充華回來了,是邵充華回來了……」侯貴人面容無措,立在殿中的腳步虛浮無力,目光呆滯無神,口中只是呆呆重複著這句話,已然魔怔。
福祿眼見侯貴人忽然當眾失了常性,連忙怒喝一聲:「大膽侯貴人,竟然在此莊嚴之地說出這些亂神之語,實在大逆不道!」
侯貴人週身震顫一動,忽然抬起倉皇慘白的臉,一把就奪過了稱心手中的畫軸。
方纔如波光一般的藍色光點在滿殿燈火通明之後消散不見,畫紙之上僅剩了平實無奇的《四海昇平圖》。
侯貴人空洞的眼神盯著畫紙看了良久,忽然狠狠將畫軸擲在地上,然後猛地看向眾人:「是邵充華要害我,她會來找你們的。」
「竟然口出惡言。來人,給本宮抓住這個瘋婦,送回梨花殿讓人好生看著。」戚妃頓時拍案一聲,旋即怒道。
待宮衛將侯貴人左右拿下,戚妃方對著楚遇道:「君上,看侯貴人的模樣似是瘋了。」
「找個太醫去看看,孤要知道她是真瘋還是假瘋。」楚遇看了眼瘋癲模樣的侯貴人,眼神又落到地上掉落的畫軸,然後大手揮了揮黑色的蟒服廣袖,示意宮衛將侯貴人押出去。
信王楚宴看了一眼稱心試圖要探究出什麼,卻被稱心避開了眼神。
昭崇殿的熱鬧並未因邵充華的突然失常而有什麼大影響,君上楚遇更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稱心。」宴席散下,宮闈一處信王楚宴叫住了前頭正要返回風月台的稱心。
稱心應聲回頭,見是信王:「信王殿下有禮。」
信王楚宴口氣不似尋常:「你家主子沒有話讓你告知本王?」
心思剔透如稱心,自是明白信王楚宴的意思。在長樂宮外信王是見到霍媯的,那時的霍媯精神甚好:「信王殿下交代稱心聽命於主子,稱心既不會違逆主子,亦不會背叛殿下。主子今日所為,斷不會牽扯上殿下,稱心只可言盡於此。」
「本王若怕被她牽扯,當年便不會將她……」信王楚宴喃喃自語,卻又默默喟歎了一聲,「罷了,早知道她的性子軟硬不吃,本王今日也不是沒試過。」
思及至此,信王楚宴只得從懷袖之中掏出一頁密封地甚好的信封:「這是你主子想要的。交到她手上,她自會知曉。」
稱心接過信封:「稱心告退。」
「稱心,無論今後你家主子如何,都要護好她。」信王楚宴囑咐道。
稱心應聲而去。
……
風月台中,稱心將尚宮局新調配的宮人帶回風月台,吩咐過了各自的事務,隨即進入內室,壓低了聲音:「主子,侯貴人驚惶過度,在昭崇殿上大失常性。」
霍媯輕抬了頭,眼角微揚:「本宮本意只是讓她在殿上失態,這樣不禁嚇,倒叫本宮意外了。」
「侯貴人膽子小,這幾夜她夜夜都要靠蠟燭照亮寢宮想來已是被那些夜瑩粉嚇得不輕。忽然又瞧見了那些藍光只覺詭異,自然嚇到了。」稱心分析著。終歸還是因了那清音閣焚燒後留下的焦炭味。
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知道在自己睡榻宮牆一側死去了另一個女子,但凡午夜夢迴都會心中膽怯吧。
霍媯眉眼如畫,嘴角也下意識上揚:「瘋了也不錯。經了今夜的宴席,眾人皆知本宮近日心神不寧,加之侯貴人當場失常,屆時宮中就會有些靈怪的風言風語。」
稱心看著霍媯的表情,這種表情意味著她家主子正有一個醞釀的計劃:「還剩下了一些夜瑩粉,應該如何處置?」
「遠遠找個地方丟了,這些東西夜裡忽然瞧見也挺嚇人的。」霍媯道。
一切都確認交代之後,稱心這才將適才在昭崇殿外被信王楚宴叫住的事情說了。稱心小心翼翼將信封交到霍媯手上:「信王殿下說這是主子要的東西。」
霍媯眉頭微微蹙起,面上略過一絲狐疑之色。
接過信封打開,一頁湖州宣紙之上,淡墨之香撲鼻而來,這是信王楚宴專用的湖州紙墨。
霍媯在只看過兩行之時還未明白,然後一行行仔細看下來,忽然看懂了。霍媯的眸色有些複雜,宣紙之上整齊排列的幾行落筆灑脫的字跡……不得不說,她很意外,他竟會讓稱心將這個交給她?
「主子,這是……」稱心看著霍媯複雜的神色,不禁奇道。
霍媯斂了斂眉眼:「是四年前的選妃名冊。」
那一排排名字在這張紙上所列,自然是個名冊。加之在中間一處有寧傾碧的名字,很顯然這是四年前的選妃名冊。
寧傾碧,左相錦言之義女,年十五。
「寧氏竟是左相的義女。」霍媯看著這張宣紙上的一行字,沉吟了半晌,似是記起了什麼,「稱心,淮南侯買下的宅子從前是誰的府邸?」
稱心聞言,這才也反應過來:「正是左相的故宅。」
「信王明明說寧氏未死的……」寧氏既然不是長樂宮中已經離世的那位,淮南侯又是衝著什麼獨獨要下了家的宅邸?難道信王騙了她?實在也沒有這個必要。
霍媯思緒有些凌亂,中間似是有一層線怎麼都理不清。
稱心聽霍媯這樣一說,偏過頭去,一行行掃下,忽然輕呼了一聲:「主子,你看,原來當年左相
當年還將自己的嫡長女送進了宮。」
循著稱心手指之處,「瑰玉,左相錦言之嫡長女。年十五」一排字在整張名冊的最末。
「選妃名冊一向都是比照家世列下,以左相之女身份入宮,按理是該在首位的,怎會排列末處?」稱心自語著。
霍媯卻被稱心一言點醒:「只有一個解釋,這個瑰玉是後來名冊補上的。」
豈非當年左相的本意是讓寧氏以義女身份進宮,而瑰玉是之後送進宮的。
等等!「瑰玉,瑰玉……」霍媯低低念著這個名字,忽然眼中一亮。似乎有了些頭緒了。瑰玉,「阿媯」,是阿瑰!
那日長樂宮外淮南侯楚揚見她容貌喚出的一聲「阿媯」,其實不是「阿媯」,而是——「阿瑰」。
所以長樂宮裡那個主人應該就是左相之女瑰玉,那個因君上負心死去讓淮南侯心中思念多年的女子。想要知道四年前的故事,找到那個不知所蹤的寧氏是有必要的。
在長樂宮門外,信王分明警告她不讓她查下去,可為何又要將這張選妃名冊交給她。他讓她查下去了?信王的心思善變,她果真看不透。
「君上萬安。」新來的宮人顯然沒有見過君上楚遇,一時間見楚遇出現在風月台聲音都顫微微的。
霍媯聞聲,連忙將名冊塞到了自己的懷袖,隨即走出了內室。見到了楚遇也只是意思意思欠了個身:「還以為君上去了梨花殿,不想倒還是有些良心。」
霍媯的聲音宛轉,甚是嬌嗔。
楚
遇走進風月台,看到霍媯臉色甚好,這才道:「一個貴人讓太醫看看就好,孤不來看過愛妃最怕是夜不能寐了。」
門口看守著的宮人早已被自己的新主子言語的沒大沒小驚得冷汗直冒。只是,這個能夠容忍這樣沒大沒小的君上……自家的新主子果真如同宮中所傳,受寵非凡。
稱心走到門口之處:「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但凡有半個字流出風月台,你們便去小黑屋裡陪喚香。」
「奴婢不敢。」聽稱心提及喚香,自是各個心有餘悸。
「嬪妾送給君上的《四海昇平圖》君上可還喜歡?」霍媯嘴唇嬌艷,聲音悅耳。
楚遇微微一怔,眼底霎時溢出笑意,滿眼寵溺:「自是喜歡,只是下次要送孤畫最好是讓福祿單獨送來,不然呀最怕愛妃的畫工又嚇壞了人。」
又?嚇壞人?霍媯看著楚遇眸中的玩笑之意,順勢便倚上了楚遇,小鳥依人將兩手攀上了楚遇的脖頸,言語委屈:「那也只能說侯貴人不懂欣賞嬪妾的畫作。」
「愛妃猜猜侯貴人是真瘋了還是假瘋?」楚遇銜了霍媯的發,口中溫暖的氣息吞吐在霍媯耳畔,口氣甚是魅惑。
霍媯不甘示弱,手指探索上了楚遇的背脊:「君上知道的,嬪妾不通醫理。宮中頻頻出些狀況,嬪妾也覺不安呢。」
「有孤在此,還會不安麼?」楚遇擒住了霍媯不安分的手。
霍媯媚眼一挑,望入楚遇眼底:「君上要守天下守社稷,怎能獨守嬪妾一人?」
不知是否錯覺,霍媯只覺自己說了這一句,楚遇的後背僵了僵。楚遇緊緊鎖住霍媯的眼神,目光怔忡:「這句話孤曾聽一個人說過。」
霍媯詫異看向楚遇。
然而只是一瞬,楚遇眼中已然不見迷離,狹目之中的神采依舊幽深:「愛妃姿容傾城,在孤心中自然媲美天下社稷。」
霍媯眉眼微挑,心中自是盤算一番。眼前這人可以為了江山社稷放棄一個女人,今日也是不會將一個女子可比天下社稷的。
「若能傾城自是女子所盼,只是……」看著楚遇微抿的薄唇,霍媯頓了頓,眉眼間儘是媚態,「嬪妾不想傾城,傾了君上一人便足矣。」
「若是孤允你傾城呢?」楚遇眸色微動,甚是認真。
霍媯微怔,卻嬌媚一笑,皓齒輕啟:「嬪妾是君上的嬪妾,若有一日君上需要嬪妾傾城,嬪妾亦然可以為君上傾城。」
霍媯何嘗不知,古往今來所謂寵妃傾城的代價,便是承擔下君王一切過錯,將自己歸入禍水紅顏之流。只若有一日,楚遇真的需要她以寵妃的姿態承擔一切,她也受得。能在史冊之上留下一頁,總也好過默默無聞,未活一世的好。
一朝禍水,還真是個響亮的名聲呢。
霍媯話音剛落,便被一人狠狠擁入懷中,微一偏頭卻如何也瞧不見楚遇的表情,只覺被楚遇擁住的自己似被一種暖意包裹,暖意滲入骨髓,似能溶解心中一處徹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