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文 / 蘇如憶
雖是不知火源為何,但火勢似是從清音閣內蔓延而出,一大片宮人來來去去地送水似也難以撲滅。一時間清音閣周圍已是亂成一鍋粥,內宮的總管在一旁更是急得滿頭大汗。
現在正值秋季,乾燥易火,去燥防火的差事向來都是內宮處張羅的,如今火勢這樣大,整個內宮怕是都免不了責罰。
當稱心陪著霍媯一路往清音閣而去的時候,宮牆一頭冉冉的火光掩蓋了本就黯淡的星光。
「霍姐姐?」正走著,忽然身後有人叫住了霍媯,聲音清婉。
原是映月宮的佟婕妤。
這佟婕妤閨名佟魚,上巳節信王獻上了三個女子便有她一個。容貌自是不若霍媯嬌妍綺麗,可偏生與生俱來的淡清秀獨具韻味。
夜色尚不明朗,佟魚一身淡黃色清麗衣裝悠然走近風月台,一時間亦是一道秀麗之景。三月上巳節時信王獻上的女子,環嬪、佟婕妤、董才人三人都是各有千秋。
佟魚身後亦是入宮前便跟著伺候的雲浮,自然也是信王府裡出來的。
霍媯瞧著來人,面上帶了笑意:「佟妹妹也是去清音閣看熱鬧的?結個伴瞧瞧去。」
到了清音閣,火勢雖是消退不少,但依然只能遠遠站著,不然這火苗不知何時便會往身上濺了去。(")遠遠地,也見這清音閣快燒了大半,強大的火光直刺得人微瞇了雙眼。
佟魚緩緩道:「雲浮說,邵充華今早不小心衝撞了姐姐。」
是肯定,不是疑問。宮裡不是個有秘密的地方,況且還是風月台裡伺候的喚香在宮裡傳的,想來是真的。
「不過是個小小的充華,還不配我花這麼大的功夫。」霍媯看了這難以消滅的火光,幾無表情。
佟魚看了眼霍媯,與霍媯在信王府相處多年,對霍媯這般也習了慣:「聽說姐姐命人掌摑了她?」
「佟妹妹知道的,有容乃大、寬容仁慈這些詞我瞧不上。」霍媯說著,嘴角略略帶了分冷意。
佟魚掃了一眼清音閣附近,看到了各宮來往抑制火勢的宮人:「聽人說,這火苗是從裡頭起的,想來是哪個粗心的宮女掌燈的時候起了星兒。」
「這樣倒好了。」霍媯言語淡淡。
縱是相處日久,可深知霍媯為人的佟魚仍不免要試探一問。
……
稱心走開片刻,片刻後走近霍媯輕輕耳語一番。
霍媯杏目微動,看了眼即將要撲滅火勢的清音閣,留下了稱心兀自往宮牆暗處去了。
避過宮人,霍媯倚著暗處一路走,一個人輕便走進宮闈後苑隱秘的宮牆一角。模糊著的夜色只有靠近後才能依稀辨認那處有個挺拔的背影,一動不動,巋然若山。
這個地方,據說是前朝一個廢妃的住處,自那廢妃死後的許多年這裡都無人問津了,已然長了枯草,連冷宮都不如。
此際清音閣那樣打的事情,宮廊尚且沒有多少宮人,此處更是個無人會來的去處。
霍媯靠近了那個背影:「讓信王殿下久等。」聲音自是悠揚悅耳,不過並沒有半分感覺抱歉的意思。
黑影終是轉身,只能透過尚不明朗的月色瞧見此人模糊的面貌,總不清明,也足以看出此人面目溫和。
信王楚宴,大蜀人人口中的翩翩君子,大蜀的一國之君楚遇同父異母的王弟:「稱心跟本王說,你宮裡又見血了?」
兩年前,她的靈魂初次來到這個王朝看到的便是眼前這人,那時她身體的原主人已在信王府生活了兩年多。她是他精心訓練後的棋子,琴棋書畫、詩禮樂。而佟婕妤佟魚、董才人董織音,都是他的棋子。
表面上的翩翩君子,卻暗暗將她們三個女子栽培四年有餘,目的便是讓她們入宮。
半年前,他將她送進了大蜀的後宮。
而這半年,他不曾讓她傳遞過什麼情報,因為他在這個宮裡有更好的報告者。而至今日,仿若她的任務只是單純取悅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上。
他說的「見血」自然是喚香割了舌頭的事情。
「犯了口舌,自然該拔了舌頭。」霍媯說得理所當然,「身邊不能留禍害,是入宮之前信王殿下您親口教嬪妾的。」
聽到此處,信王楚宴一向溫暖如春風的面上神色動了動,只在夜色下看不出喜怒:「是你做事的風範,不過還是該學些魚隱忍一些。」
隱忍?聽到這二字,霍媯笑意綺麗,宛若桃花:「隱忍有佟妹妹一個便夠,若然不趁著得寵欺著,豈不負了寵妃之名,等來日失寵了可就沒機會了……」
聽霍媯如此說,楚宴只道:「那便依著你自個兒的性子吧,本王斷然會護著你。」
霍媯卻是明媚嬌笑:「有信王殿下這話,那嬪妾就是為了信王殿下死都值了。」
霍媯自是對這所謂守護之話不置可否,你來我往,倒也將這真假莫名還給了楚宴。
話未說完,身前黑影忽然靠近欺身而來。
胸前的紅玉碧珠環珮被楚宴攥在手心:「還是什麼都想不起麼?」
不用看信王楚宴此時的神情霍媯也可以想像。楚宴對她胸前這枚環珮似乎獨獨有種不同的情愫,每次瞧著這枚環珮總是目光複雜,這種目光讓她琢磨不清。
br/>她當時進入霍媯的身體,本想扮作失憶消卻他的疑心,可是很奇怪的是——她永遠都記得有一日,就像現在這樣,楚宴也是目光複雜地看著她胸前的紅玉碧珠環珮,問了她同一句「還是什麼都想不起麼」。
原來這個身體本人,早在她靈魂到來以前就已經失了記憶,除了知道她在信王府待了兩年多,旁的就如一張白紙。不過這樣倒了省了她許多功夫,對於原主人從前的記憶,她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霍媯輕輕往後移開了些身子,不著痕跡地將胸前的環珮從楚宴手中抽離:「信王殿下今日不曾回府?」
「再過幾日便是重陽夜宴,本王暫且宿在宮中,若有什麼事情,你便差稱心來告知本王。」楚宴收回了手,輕道,「重陽宴,你該為君上備個節目。」
取悅楚遇,是霍媯入宮半年一直在做的事情:「王爺有主意?」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夜色下,楚宴的聲音溫和如水,「魚琴彈得好,配你的舞姿恰到好處。」
不得不說,楚宴吟詩之時的模樣最是讓人覺得無害,仿若洞庭山水中的濁世佳公子,辟了塵世。
「信王殿下說得是,嬪妾許久不曾舞了,就怕生疏了。」霍媯自是聽明白的楚宴的言外之意,「想來除了霓裳羽衣曲這靡靡之音,再沒有旁的可以讓嬪妾稱心的了。」
再回到清音閣時,火勢已然被澆熄了。一股子飛灰直往清音閣頂上衝,氣味刺鼻。
剛靠近清音閣,稱心便將霍媯護在一旁。
佟魚也走近了霍媯,道:「適才才有人說,清音閣的邵充華跟她貼身的宮女起火不久便被煙熏暈在了內室,裡頭旁的宮人只顧著自個兒逃命了。」
「人性如此,宮裡本就生存不易,誰還顧得上旁人?」聽了佟魚的話,霍媯也不過神色淡淡。
在這裡半年,殺人不見血的事情見多了,倒也見怪不怪。
「這會兒火滅了,已經有人進去尋了,想來……」稱心沒有再說下去,而邵充華的結果誰都能想到。
火勢自內而外,燒了約莫兩盞茶的時辰,必無生路了。
果然,不消片刻,便有幾名內侍用濕布拖出了邵充華與其貼身宮女的屍首。濕布暈開的是一片灰黑,依稀看出似已面目模糊,形容難辨。
霍媯眼角一揚:「熱鬧也看過了,這裡煙大,稱心,我們回去吧。」
「清音閣這樣大的事,霍姐姐覺得君上可會親自過問?」佟魚立在霍媯身旁,趁時問道。
霍媯看著佟魚:「戚妃不過暫理後宮,這樣大的簍子她怕是補不上。」
話音落下,霍媯主僕二人依著過來的路回去風月台。
風月台同清音閣離得倒也不遠,穩穩妥妥不過隔了兩道闈牆,故而清音閣的那些火光在風月台也能瞧見,不過隔著宮牆更似看花火一般罷了。
「稱心,本宮怎麼聞著似有焦炭味?」到了風月台,霍媯眉頭微蹙。
稱心看了看清音閣方向:「今兒吹的北風,清音閣的味道都往梨花殿去了,這裡該是沒有的。興許是主子還記著方纔的氣味,奴婢去香房拿些香來去去味兒。」
霍媯輕「嗯」了一聲,稱心便退下了。
風月台與霍媯適才離開之時並無區別,宮人依舊守在殿外。見著自家主子歸來,自是屈膝行禮,道著「娘娘萬福」。
霍媯細細再聞,是自個兒宮中的氣味。
只是……一邁入風月台,霍媯便有些怔了怔。
清音閣如此大火,他今夜竟是照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