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夜 當辛午(加碼) 文 / 季年文宇
當辛午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的只有三具血琳琳的屍體,還有蹲在屍體面前紋絲不動的顧少梵。「下來吧。」少梵的聲音,若無其事的沉靜。
辛午瞄了一眼不堪入目的屍體,一模一樣的傷痕,三人的咽喉處整節的氣管被拉扯了出來,就像受到了野獸的襲擊。他們的手指還扣在機槍上,甚至來不及拉開保險。少梵丟了一把機槍給辛午,自己卻赤手空拳的往外走。
對講機裡傳出淅淅瀝瀝的聲音,辛午看了一眼少梵,「他們應該已經發現了。」「接下去會把所有的人質聚集在一起,方便看管。然後他們會騰出人手徹底檢查整艘游輪,這也是我們的時機。」
「等等,」辛午不可置信的盯著少梵,「你打算直接和那群人火拚?他們是恐怖份子!」
「恐怖分子也是會死的。」
接下來的走向與少梵的預計如出一轍,所有人質都被驅趕到甲板上,恐怖份子開始搜索遊艇,同時對海警隊發出威脅,逼迫他們撤回潛伏上游輪的水鬼。
「如果你們的人還不肯出來,我們就立刻槍殺人質,譬如這樣——」隨著一聲尖叫,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婦女被拖出了人群,她被推到甲板邊緣。聽到噗通一聲,她被丟了下去,但是還沒有結束,水面上機槍開始掃射。辛午閉上了眼睛,無力的祈禱,希望這個人質是個自由潛的高手,足以下潛到子彈無法到達的距離。
少梵卻豁然站起身往甲板上走去。辛午一把拉住了他,「幹什麼!」
「他們不是要我們露面麼?」
「可是——」
「我們不露面,死的就是人質。」
辛午咬了咬牙,卻被少梵按住了,「我一個人出去。你等待機會,直接砸船。」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快步跑上了樓梯。
辛午只聽到了甲板上傳來機槍聲,腳步聲,尖叫聲,然後紛至沓來的奔跑聲。他再也按捺不住衝出去,卻被人流抵住。「發生什麼事了!」他大聲的喊叫,卻沒有人回答他。等他衝上甲板,少梵一半的身體掛在護欄上,他似乎在拉扯什麼,辛午走過去一看,是一條已經斷了的繩索,另一端原本應該是拴著汽艇。
一共八名恐怖分子,死亡六名,重傷一名,逃逸一名。十七個人質,死亡一個,輕傷八個,其餘除了受到驚嚇完好無損。
少梵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胸腔內冒著血泡,一條腿耷拉著好像也折了。但是他的眼神卻清明無比,辛午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本來是想安慰他,但一時找不到話。「還好她們不在船上。」辛午莫名其妙,他剛想問少梵是什麼意思,救護員就把他趕下車,開始插管急救。
鳳華見到笑顏由兩個陌生男子護送回家的時候終於奔潰的大哭起來。笑顏一把摟住了情緒失控的姑姑,安撫的道,「我沒事啊姑姑,你別怕,別怕。」
「他們說你和舒籟被劫持了,在一艘游輪上,我和你叔叔都急瘋了,你爸爸不肯接我們的電話。你叔叔他……」「叔叔他沒事了。爸爸請了很好的一名醫生,幫他做完手術了。」
「少梵,那顧少梵呢?」
「少梵回來了?」
「我打通過一次他的電話,他說會沒事的,然後就掛斷了。我想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鳳鳴仰躺在病床上,麻藥剛剛過去,他的主刀醫生過來檢查過,是個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傢伙,他說他是鳳升的特派員,以後不會再負責這類無聊的小手術。
鳳鳴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所以當他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並不期待自己被執著的拖回來,可是他有太多的放不下。他清楚的記得,他已經無法自主的吸進一口氧氣了,但依然緊緊的拽住鳳升的衣袖,「你必須要救她們!」「我現在救的是你。」「我不需要!」他一字一頓的說,幾乎每個字都耗盡了他最後一絲的力氣。
「你要我救她們?」鳳鳴的眼底已經充血,他艱難的點了點頭,鳳升繼續道,「從今以後,你必須放棄顧少梵的監護權,也就是說你不再是他的領養人。」「你究竟想幹什麼?笑顏是你的女兒,舒籟她……她……」「她是你愛的女人,對不對?為了她,你寧願不娶,寧願收養一個什麼鬼島的孤兒,你還真是我們鳳家的驕傲。」
「答應我,我就派人支援海警隊,否則,就看她們自己的運氣了。」
「你只有這一個女兒!」
「我想要的話,幾個都不是問題。」
被全身麻醉前,鳳鳴最終點了頭。他不知道鳳升為什麼執意想要顧少梵,但是他知道他這一輩子都對不起那個孩子,那個堅毅忍耐像刺蝟般蜷縮著內心抵禦外界殘酷的孩子。
「叔叔?」笑顏和鳳華依靠在病床邊,看著鳳鳴虛弱的呼吸著。
「沒事了吧,沒嚇到吧?」
「沒事。舒籟阿姨也沒事,她跟平園叔叔回家了。」
「那就好。叔叔好累,你和姑姑先回家吧。」
笑顏的手指劃過電話的屏幕,她每次撥打少梵的電話,那端都是關機中。她知道他並不念軍校,可是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她隱約的猜到鳳升會知道他在哪裡,可是她不能問鳳升。因為她開始一點點的瞭解鳳升,她的親生父親,這個恐怖的男人,他永遠清楚怎麼操縱別人怎麼利用別人怎麼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她不能讓父親瞭解她,一絲一毫都不能。
那一天她和舒籟確實在海灘邊遇到了恐怖分子,但是並沒有被劫持到遊艇上,因為遊艇太小可以承載的人數並不多。後來軍方的
部隊趕來,她們就被帶走了,但是只有她們兩個人被帶到了一個臨時指揮部的辦公室,一個軍方的人說是鳳將軍特別交代讓她們暫時留在這裡確保安全的。舒籟和她一時都呆住了,也忘記了打電話回家。直到軍方的特遣隊加入海警隊的救援後,她們才被送回了家,路上的時候笑顏聽到了鳳鳴入院的消息,同時得知鳳升委託了最好的醫生對鳳鳴進行治療。
然而笑顏的心裡始終懷著一種不安的猜疑,鳳鳴的一切舉動似乎都有著他的目的。
醫生剪開少梵衣服的時候嚇壞了,子彈有的穿透他的身體,有的嵌入了他的肌肉,一片血肉模糊,他們簡直嚇得不敢動手。一個髮絲珵亮的中年醫生走進來,毫不猶豫的一針安定紮了下去,少梵卻一手擋住了他的下一針,「夠了!你是軍醫出身吧,你知道這一針的計量夠對付一頭豹子了。」「可是你要比豹子強悍的多。」「我會保持清醒著。」中年醫生驚訝了片刻,「上手術台。」
當醫生把他推出手術室的時候,他果然保持著清醒,只是眼神有些渙散。「你是我見過最倔強的軍人,讓我十分佩服,從下了戰場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了。」
「我不是軍人。」
「哦?你看著還是很年輕,難道不是剛入伍?」
「我和軍方沒有一點關係。」
「好吧。不過我還是勸你,以後不要這麼硬撐身體,我聽說你在受傷後依然對抗五個人,最後只逃走了一個,能夠活著不知道是你運氣還是你命硬。」少梵不置可否的閉起了眼睛,但是在腦海裡他清晰的回憶著遊艇上的一幕,他慢慢的走入恐怖分子的視線,他們用槍口對準他,他目測了一下對方的人數和方位,有三個人,分三個角站立,他可以瞬間結束他們。但就在他捏斷第二個人咽喉的時候,他感覺到背後冷冽的目光,他猛的轉過身,將手中的恐怖分子擋住身體,可是那一槍還是穿透了肉盾的身體射中了他。
最後的那兩個人,一高一瘦,高大的男子擋住那個小個子,但是開槍的人少梵不會看錯,就是那個小個子。他知道他的動作比他們可以快很多,可是受傷在所難免,他看了一眼遠處的人質,忍不住冷笑,笑顏和舒籟並不在人質中,鳳升只是利用鳳華給了他錯誤的判斷依據,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立刻跳船逃走。
最後那個高個子倒下的時候,他看到了小個子眼底的驚愕並且飛快的跳上了早已準備的汽艇。他不得不承認,下手的犀利程度,小個子是最狠戾的,所以,他才是他們的老大。可是他並不在意,只要笑顏不在這裡,他就安心了。
華特出現在少梵身邊的時候少梵直覺中毛骨悚然,於是便一翻身離開了病床。
「喲,傷的挺重噠?」
「叔叔怎麼樣了?」
華特一臉不耐的砸吧著嘴,「也不看看是誰出手,如果你叔叔死了,我還能站在這裡嗎。」
少梵慢慢的穿上外套,繃帶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是他知道已經不礙事了,因為死不了。「去哪兒去哪兒?」華特好奇的湊上來。「去看叔叔。」
「去看那個小美女吧。」華特話音未落就被少梵狠狠按在了牆壁上,一臉警告的意味。華特艱難的推開他,「easy。easy。她可是鳳大將軍的獨苗,我又不瘋,不敢招惹她。只是正好在醫院的時候瞧了一眼,長得真標誌,和她老爹那一副撲克牌臉可不一樣了。」
少梵鬆開了手開始扣外套的扣子,說實話那個軍醫的手法的確不錯,只是粗暴了一點,現在一動全身的傷口都在疼。
「哎,可惜我沒辦法讓你回去敘舊。上頭有命令。」華特一臉玩世不恭的指了指頭頂。「去哪裡?」
「阿爾卑斯山脈,去看薰衣草。」少梵已經懶得分他話裡的真假,只是,「我要先回去一趟。」
「抱歉,這好像不能成立。因為飛機已經在等我們了。你的護照在我手裡。」
少梵歎了口氣,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明媚,心底卻只剩下一片陰霾。「算了算了,我讓你回去看一眼,但你保證哦只看一眼就跟我走。」
華特開車將少梵送到了鳳鳴的醫院門口,然後打開計時器開始讀秒。少梵三兩步的跑到了鳳鳴的病房門口,卻遲疑著沒有推開,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來都不善於表達,雖然連鳳華也意識到了這次鳳鳴是真正闖了一回鬼門關了,但他卻絲毫沒有辦法幫助鳳鳴。
「顧少梵?」少梵回過頭,提著食物袋的鳳華和笑顏正走過來。「你去哪裡了,我打電話給你怎麼不接?你之前不是說會回來的麼!」鳳華已經露出責怪的語氣,的確作為養子,養父重病住院,他就算不隨侍在旁也好歹來探望一下啊。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腔調,鳳華無端的有些惱怒。
「你沒事吧?」笑顏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她看著他格外蒼白的臉色,還有微微佝僂的肩膀,與他一貫的挺拔有些不同。「沒事,我來看看叔叔,然後就要走了。」他不動聲色的拂開她的手,傷口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咬住下唇,他開始後悔應該先問華特要幾顆止疼片的。
鳳鳴正在昏睡中,這幾日他的睡眠格外的綿長,醫生說是因為手術後身體疲憊需要復原,所以笑顏和鳳華都不敢打攪他。
「少梵,幫你叔叔去洗點水果吧。」鳳華不客氣的伸出手,手裡正提著一袋新鮮的雪梨。少梵愣了愣,下意識的接了過來。「我和少梵一起去。」笑顏迅速的站了起來跟著少梵走出了病房。「姑姑語氣是生硬了一點,你別往心裡去,她這次也嚇壞了,她——」
「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啊,其實我一點事都沒有。」她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膀。
少梵一邊洗著水果,笑顏一邊在身旁不停的說著,西陽的匯演有很多明星參加呢,舞蹈社得到了國際大賽入場券,她的馬術受到了一致的專業好評,她的大提琴考級也過了。少梵耐心的聽著,附和著點頭,只不過她的世界,與他相去甚遠。「少梵,你不回家住兩天麼,叔叔這次病的好重。」最終她只是委委屈屈的要求他這一點。他很想答應她,他也想照顧鳳鳴,可是,鳳升的命令就在眼前。「軍校裡有事。」
「騙人!」笑顏瞬間惱怒起來,「你根本就是跟爸爸在一起。所以你才不擔心叔叔,因為你知道爸爸已經請了很好的醫生,你也不擔心我,你——不關心我了。」他洗著水果的手指慢慢的發白,心臟也一陣劇烈的抽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是這樣的,鳳笑顏不是你說的這樣的!他很想對她解釋,可是卻無從說起,他又不能對她解釋,因為他不想讓那種無能為力感擊垮她,就像擊垮鳳鳴一樣。
「姑姑說她告訴你了,告訴你我被劫持了,你告訴她會沒事的,可是你還是沒有回來。」她看著他的側臉,淚水不可遏制的滑落下來,她明明就在他的身邊可是卻感覺離他那麼遙遠,遠的不可逾越,曾經,當他們還住在鳳鳴的小別墅裡時,她一度那麼樣的信任他依賴他,她覺得他是可以信賴的,他不會拋棄她,不用像擔心無法討好鳳鳴而被遺棄那樣害怕他,他讓她覺得他會一直在身邊,所以她拚命的變得強大,她違逆本身的天性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但是能變得有價值的事情,她將討好人變成一項本能,唯一的目的就是從父親手中把他奪回來。鳳華說過,只有相對的價值才能換取等價的心願,她的心願就是,讓鳳升認可她的價值,換取顧少梵的自由。
可是,「你一直都沒有回來,你也沒有問過我發生什麼事了。還記得以前你都是第一個發現我不對勁的,連叔叔也無法看出來的時候,你總是用你的方法陪伴我,我明白你只是不願意說,但心裡卻很清明,我很慶幸叔叔把你帶回了家,從小到大有你陪著我,所以少梵,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們,好不好少梵?」
水流嘩嘩的沖刷著,她的眼淚也直直滴落到他心底凝結成冰刺入骨髓。「我還會回來的。」
「顧少梵。」她從背後緊緊抱住他,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還有傷心。她的手腕壓住了他的繃帶,但是他沒辦法推開她,所以只能聽任傷口一寸寸的裂開。
他將一盆洗的乾乾淨淨的雪梨放到她的手裡,認真仔細一字一頓的道,「笑顏,我現在沒有辦法留下來陪你和叔叔,我知道你們都很不安,都很茫然,但是我答應你,也是我答應過叔叔,我絕不會讓你們有事,我會一直守著你們的。所以你要乖乖的回去照顧好叔叔,答應我。」
她依然化著精緻的妝容,打理得分毫不亂的長髮,簡單幹練的黑色毛衣襯托出晶瑩的肌膚,但是這一刻的眼中神情的脆弱的彷徨的不堪一擊的,他忍不住伸出指腹擦去她下巴垂著的淚珠,將她轉身推向了病房的門,「告訴叔叔,我來看過他了,讓他好好養病,我記得自己對他的承諾。」「什麼承諾?」她急躁的問。「先不告訴你。」
「小心——」背後刺耳的尖叫聲,一輛失控的手推車朝著他們滑來。他下意識的擋在她的身前被手推車撞倒在地。後面的小護士嚇呆了急急忙忙跑來。少梵呲牙忍著劇痛站起身,推開關切的護士,他聽到背後護士的嘀咕聲,「呀,怎麼會有血跡?」他一手撐在胸口,衣服裡面的繃帶已經被血浸透,他可以感受到冰涼的冷意,他勉強的朝笑顏笑了笑揮手道別。
爬上華特車座的時候,他的嘴唇已經白得發青。「怎麼了?在裡面碰到吸血鬼了?」
「傷口裂了。找個地方,幫我換個藥。」
「醫院啊,我們不就在醫院門口麼。」
「換個地方!」他的話,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