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駕崩 文 / 暻秀
她怔怔地看著沉水香大床上的那個男人,這便是當今皇上了罷。
兒時生長於市野之間,曾經聽過許多關於他的傳說,也還有關於他的角戲。
人人都給他戴上了一個面具,以至於從開不曾有人探究他面具下的樣子。
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而如今,她就這樣看著即將逝去的這個往常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男人。
許是因為經歷久了病痛的折磨,他看上去瘦削暗沉,雙目緊閉呼吸微弱的幾近於無。
唯有身上明黃色的龍袍,還在昭示著他的身份。
想來不論人間多少風光,臨了前都是這般脆弱的模樣吧。
皇后掙脫了太子的手臂,輕輕握住皇上的一隻手。
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附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語調似乎還是少女對著她的情人呢喃。
王娡聽不真切,似乎不是長安話。
旋即明白過來,這是代國的方言,皇后在哀悼的,想必是他們一生中在代國時最快樂的時光。
幾位太醫礙著皇后在床榻前,不敢如何上前診治,只是不住地抹著頭上的汗。
皇后似乎回過神來,轉身問太醫:「前幾日雖然精神不濟,怎麼的一下就變得人事不知了?」。
太醫回答前王娡似乎感覺到他極快地瞟了一眼太子,隨即又是那樣恭謹的模樣:「微臣無能,如今時氣變數眾多,陛下身體虛弱…因此才會突然病重。」。
在他說完這番話後,床上那個昏昏沉沉的男人似乎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說些什麼,皇后見狀急忙撲過去:「漪房在這裡,夫君有什麼要說的?」。
可憐皇帝到底力不從心,喉嚨裡發出風箱一樣渾濁的氣喘聲,卻是無力掙開眼睛。
王娡眼睜睜地看著他握著皇后的手指越來越緊,面目扭曲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見他的手指突然鬆開,身體也不再掙扎,一切似乎平靜地不曾發生過。
皇后愣了幾秒,似乎不敢相信他鬆開了自己的手,反應過來突然爆發出尖銳的哭聲,大聲喊著:「太醫,太醫!」。
幾名太醫慌忙上前,平息把脈片刻撲通一聲跪下了道:「皇后娘娘節哀,皇上已登極樂。」。
王娡覺得心中有呼嘯的風吹過,連皇后聲嘶力竭地呼喊都聽不見。
有年長的宦官去擊了雲喪板。
「吾皇駕崩。」的聲音似乎從極遠的地方傳過來。
身邊的太子定定地看著已經逝去的皇上。
良久,兩行淚從他清亮的眼眸中筆直地流了下來。
已是皇帝去世的第三天了。
此間幾天,太子幾乎忙的不可開交,如今皇后崩潰,宮中大小事宜都需要他去親力親為。
如此幾天下來,整個人倒是顯而易見地瘦了一整圈。
因著國喪,眾人皆穿著白色,宮中府裡皆是一片皚皚的白色,似乎看不到盡頭。
王娡端坐在銅鏡前,她一身素白,褪下了一切首飾釵鐶,只用一條白綢帶將頭髮束在腦後。
國喪之際,眾人皆不敢露出分毫笑容,即便不甚悲痛,在人前也還是傷心欲絕的樣子。
她轉過身問容芷:「今日便是新喪入陵的日子了罷。」。
容芷點一點頭:「午時一刻宮中的法師們祝禱完了便會送入太陵安葬。此刻想來眾人都在太子妃娘娘的寢殿裡預備入宮,姑娘也不可耽擱了。」。
王娡點一點頭:「我曉得輕重。」。
這正是荷月裡最熱的日子,四周蟬鳴陣陣。
王娡聽得這聒噪的聲音,竟有些出神。自大雪紛飛之日到如今艷陽高照之時,時光竟如同流水一樣過去了。
行至太子妃寢殿中才發現眾人都已經到了。
皆是眼睛哭的紅紅的,姁兒想開始未經歷過這樣的大事,傷心之餘不免有些膽怯。
粟婉容也是一身白色,竟比平日減了幾分艷麗,多了幾分素淨之姿。
她身邊還有一個約莫*歲的孩子,也是穿著小小的白色孝服,雙眼通紅,眉宇間卻也還清俊,只是身量猶嫌不足。
王娡很快反應過來,這個孩子便是長公子陵城了。
陵城見到她略微凸起來的小腹,到底是孩子心性,一時間也止了哭,直愣愣地看著她。
粟婉容見陵城不哭了,便回過頭來看,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娡的肚子,便兜頭就是一個耳光:「陛下沒了你如何還有心思看這些腌臢的!」。
王娡聽得她說得粗俗不堪又有指桑罵槐之意,不由得有些不悅。
只是礙於眾人皆在場,不好發作罷了。
太子妃抹一抹眼淚:「王妹妹來了?過來我身邊坐吧。」。
王娡依言過去坐好,觸碰到太子妃清瘦的手臂,忽然想起容芷曾經對自己說的:「太子並不怎樣愛慕太子妃,不過是因著她是薄太后的族人才與她結為夫妻。」。
如今皇上業已駕崩,太子即位也已
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失去了政治的庇護,將來太子妃命運還不知如何?
看著身邊這個柔弱和善的女子,王娡心裡頗為不忍。
便是只因為她是第一個在這太子府裡想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將來自己也必要回報這份恩情。
眾人嗚嗚咽咽哭泣了片刻,便有宮裡的宦官說時辰到了,點醒她們上車入宮。
隔了幾日重新坐上熟悉的宮車,王娡心裡自是感慨萬千:三日前,她還是太子的妾侍,而如今,太子即將成為帝王,自己也要成為宮嬪。
此生注定與這繁華富貴糾纏不清,不能不讓人歎一句世事無常。
因著國喪,一律長安居民都不得出門,街道上一片讓人心寒的寂靜。
宮車行得極快,不過一炷香工夫便已是來到了皇宮門口。
宮中殿宇玉石階皆蒙上了肅穆的白綢,往日衣著鮮艷的宮女們也是一身白衣,神情悲慼。
眾人慢慢地走到承光殿中,隔著數百米便聽見西域來的法師們唸經吟咒的聲音,那樣的空靈之音,似乎來自極遙遠的天際,讓人聞之生畏。
遠遠的看見太子的身影。他本是眉目清朗如雲中月的男子,此時一身素白,越發顯得氣度翩翩,已有一國之君的風範。
沒來由的,王娡卻覺得這個男人甚是陌生。
記憶裡千瘡百孔的縫隙中,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卻不敢顯露出來,唯恐揭開帷幕後是一片不能承受的血雨腥風。
眾人拾階而上,殿中停著黑漆漆的烏木棺材,法師們正在圍著它吟誦。
不遠處,便是已經傷心地站立不穩的皇后。
她不施脂粉,臉上歲月的痕跡一覽無遺,純貴妃和惠妃一邊一個攙扶著哀哀欲絕的她。
皇后不復人前的禮儀氣度,哭得幾近昏厥。
太子見她們來了,微微沖王娡點一點頭。
粟婉容將陵城推了上前,陵城似乎被嚇到了,一聲兒也哭不出來,只死死地盯著正中間那口烏木棺材,顯得極為害怕,不住地往粟婉容懷裡躲閃。
粟婉容礙於人前,便不好對陵城動手,只得盡量緩和了語氣:「你怎麼不哭呢?平日裡你不是最喜歡爺爺的嗎?」。
王娡冷眼看著,便是這樣悲慟的時刻,粟婉容依舊不忘了出風頭,當真無知淺薄至極。
她垂下眼簾,卻看見許雲歡與自己交換了一個瞭然的眼神,當下也不再多言語。
陵城得了她的點醒,驟然爆發出十歲稚子淒厲的哭聲,在一片壓抑的啜泣中顯得極為突兀。
殿中悶熱,王娡早已心中煩悶難言,如今他這樣聒噪,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法師們還在喃喃念誦著,間或有妃嬪壓抑的哭聲。
王娡眼淚滾滾而下,倒也不見得多麼悲傷,只是這樣壓抑的氣氛,莫名地讓人想流淚。
妃嬪們都尚還年輕,嬌艷的臉龐上寫滿了對未來的惶恐。
王娡不由得心生同情,這樣年輕的女子,便要在古井一樣無波無瀾的生活中慢慢熬到死亡。
她抬眼看了一眼四周,碰上太子的眼睛。
他雖然難受,王娡卻更多的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他對未來的期待和隱約的興奮。
如今,再無人能束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