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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芳心亂 文 / 暻秀

    王娡盯著白玉帳鉤,聲音略略有些恍惚:「你們瞧見了今日程喜月沒有,她那個樣子我是真心害怕,害怕我有朝一日也會落得一樣的境地裡去。」。

    語到末尾,竟有些微微的哽咽之意。

    容芷聽完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程姑娘的的確確是該作為前車之鑒的,孩子沒有了竟作出這般莽撞的事情來,著實是傷心糊塗了。譬如投鼠,也不可不忌器,否則傷害的便是自身性命。今日若不是姑娘勸動了太子,想來這時候程姑娘都已經不在了罷。」。

    青寒也翻身坐起來,攏著還睡的毛毛的頭髮:「只不過若是話說回來,今日姑娘為何一力維護程姑娘?想來她和我們延荷殿素日並無交情。」。

    王娡伸手撥弄著蘇綢緞面被子上的梅鹿含芝圖案,圖案繪製得極精巧,那梅鹿竟是栩栩如生般活靈活現:「我留下她的性命自是有我的打算。一來她的確有罪,卻是情有可原,無端取了她性命也是過於嚴苛。二來,」她輕歎一口氣:「我也是做了母親的人了,怎麼能不明白喪子之痛會給一個女子帶來多大的苦楚?留著她的性命,日後若是她有本事轉圜了局面,便是斷斷不肯輕易放過粟婉容去。敵之敵即吾之友,這個道理我怎麼會不明白?」。

    聽完她的話,容芷沉靜了半晌:「姑娘心思細密,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孕中如此多思,也該顧念自己的身子才好。」。

    王娡煩躁地揪住被面,只瞧著那梅鹿辨不出形狀:「我自是想清清靜靜地養胎,可是府裡哪一樁能清靜了?倒真真是一個比一個有本事的。」。

    容芷溫言道:「姑娘不必動動怒氣壞了身子。古往今來,為權為財,便是男子也是爭鬥的鮮血淋漓,何況女子之間?這太子府裡人心險惡不啻於官場,想來最終也是勝者笑敗者悲罷了。」。

    「勝者笑敗者悲?」王娡輕輕思索著這句話:「那麼我便不要做悲的那一個。」。

    容芷語帶讚歎:「素日裡便知道姑娘是個有氣性的,那麼奴婢自當一力輔佐姑娘。姑娘可知為何今日太子會聽了您的勸告?」。

    王娡想了片刻:「左不過是看我肚子裡孩兒的面子罷。」。

    容芷聞言輕輕搖頭:「若是如此,粟婉容是長公子長皇孫之母,不比姑娘來的身份尊貴?」王娡皺眉道:「那你說為何?」。

    月光照應著容芷平靜的臉龐,越發顯得她氣度端和:「奴婢不才,近日卻也聽聞姑娘偶爾與太子講論政事?」。

    王娡輕輕道:「不過是隻言片語罷了。我只想著與別的女子不要落了一樣去,使得太子半分也念不起我的獨特之處來才好。」。

    容芷深以為然,輕輕點頭道:「姑娘睿智。奴婢自小便在王府中服侍,傾國之色見得不知多少。卻也深諳以色侍他人能得幾時好?姑娘能有能力為太子解憂,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只是姑娘需得防著別人的嚼舌根,不要輕易被扣上干涉朝政一名便好。」。

    王娡撫摸著手腕上的銀絲梅花鐲子,柔聲道:「你不必擔心,我心裡有數。」。

    青寒歎一口氣:「眼見得小姐懷有身孕還得萬事操勞,奴婢心裡真真是不忍。」。

    王娡笑了一笑:「我只要活著,便是一刻也不能放鬆,否則連累的便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這個道理青寒你不是不知道,怎麼的今日反而怯懦起來了?」。

    青寒忙低了頭道:「奴婢不敢,只是心疼小姐罷了。」。

    王娡慢慢躺下去,柔聲道:「路是自己選擇的,何來心疼一說呢?罷了,時辰想來也不早了,是該睡了,可不要耽誤了明日早上去給太子妃姐姐請安。」。

    月光如水,滿室靜寂,只聽到容芷和青寒清淺的呼吸聲,王娡慢慢閉上眼,雖是愁思滿腹,也是漸漸入睡了。

    晨起時分,王娡便坐在臨窗的榻前由著容芷替她梳頭,卻抬眼看見外面幾個年紀輕的小丫鬟嘻嘻笑作一團。

    王娡喜歡她們年輕嬌俏,連帶著這樣平常的早晨都顯得格外生動些,便對青寒笑道:「你也去外面看看,瞧瞧這幫小丫頭們何事鬧得如此開心?」。

    青寒見她心情還好,便也笑著擰乾了手帕子出去了。

    不多時她便回來了,眉眼間也是染了春風一般笑意吟吟。

    王娡道:「究竟是什麼事情?笑得這樣開心?」。

    青寒替她輕輕將紫茉莉粉倒在瑪瑙小碟子裡:「也沒有什麼。左不過是昨晚太子爺歇在萬姑娘那裡,半夜三更粟姑娘著尋歡說身子不痛快去請太子過來瞧瞧。誰知太子竟遣人回了說不見,鬧得尋歡好大的沒臉面。今日想來也是被府裡其他有資歷的姑姑們搶白了,這些小蹄子們胡鬧著做笑話到處說。」。

    王娡聞言不覺輕輕皺眉:「她既是不痛快,太子怎麼不去瞧瞧她?」。

    容芷將髮辮穿過川蝶紫玉金絲發網,輕輕拉直了道:「她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前姑娘尚未入府的時候,她便常常拿嬌拿癡。只是以往太子念在她是長公子之母的份上,回回斗依了她。如今也不知怎麼了,這可真真是極大的沒臉面了,怨不得小丫頭們笑話。」。

    王娡手指輕輕叩著櫻桃木的榻子,忽的想到一事:「你可還記得,昨日在太子妃姐姐的寢殿內,太子似乎是極不耐煩粟婉容的樣子?」。

    容芷靜靜思索片刻,方才道:「奴婢記起來了。只是這氣生得也甚是沒有來頭。」。

    王娡輕輕搖頭:「想來太子也是知道喜月並非胡言亂語,只是礙於情面不好發作罷了。終究她是長子生母,事情

    傳出去與長公子名聲也不好聽。」。

    容芷了然:「粟婉容出身不好,最大的籌碼不過是一個陵城長公子。」。

    王娡好奇道:「我見她樣貌雖生得極美,言行舉止卻是善妒粗俗,不知她究竟是什麼出身?」。

    容芷似乎極隱晦的樣子,低聲道:「太子府裡原是不允許議論她的出身的,既然姑娘問起,奴婢也只說與姑娘一人知道。粟婉容的父親原是南街的一名屠夫,最是粗俗不堪的。只是他的幼女自幼便以美貌聞名於長安城,四年之前遇見太子,彼時太子年少氣性,竟是不顧皇后娘娘一意勸阻,迎她入府。為此皇后娘娘生了好大的氣,如今雖慢慢轉圜過來了,到底是不喜粟婉容,連帶著長公子也不甚得她的眼緣。」。

    王娡略有些驚訝,她早知以粟婉容的言行舉止,必不是大家出身,卻也未曾想到竟是這般出身市井。

    容芷又道:「姑娘如今知道了,便存在心裡,不必往人前說去。」。

    王娡點一點頭:我心裡有數。」。

    如此一般繁瑣工夫做完,待到出門時已是平旦時分。

    一路上鳥雀啾啾,清風徐徐。王娡笑道:「今日日色倒是好,不比前幾日寒冷。」。

    青寒笑著說:「如今也是荷月了呢,天氣自然熱些。再過幾日進了首秋,想來更是溽熱。」。

    王娡聞言卻有些恍惚,已經是荷月了麼,她嘉月離家,想來不知不覺竟已經是小半年光景了。

    在家時常常憧憬著,俗兒入了暑便該會說話了。

    如今想來已經是咿呀學語了罷,只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再也看不見了。

    想著便是一陣心酸,眼角濕潤,急忙低了頭掩飾。

    如今外人看自己有孕有寵,萬事順遂,自然是不能露出一點哀怨之色讓人疑心了去。

    到了太子妃寢殿,眾人大半已經來了,正徐徐談笑喝茶。

    王娡輕輕一掃,便見得粟婉容今日來得倒早,只是沒有了平日裡那股子驕矜之色,只安靜喝著茶。

    心下覺得明白,想來早上的事閤府傳得沸沸揚揚,她也必定覺得十分沒臉。

    然而痛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王娡便明白過來,以她的手段性格,兼之在府中生活多年,這一時半會的失意必然不會長久。

    只是不知她預備如何翻身呢?王娡想著,柔柔地笑出來。

    向太子妃行了禮,王娡便轉而坐到姁兒身邊:「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姁兒笑得動人:「姁兒昨夜睡得很好,勞煩姐姐掛記著。」。

    王娡尤未答言,便聽得萬靜田脆生生的聲音,似是黃鸝般嬌俏:「果然是親姐妹,王姐姐一來便掛記著自己的親妹妹,倒冷落了我們去呢。」。

    王娡笑著轉頭看她,想來是昨夜太子不曾拋下她的緣故,今日萬靜田便似乎格外得意些。

    一張瑩白如玉的秀臉被明黃色的銀絲刻字百福衫襯得愈發嬌俏動人,眉眼盈盈,自是數不盡的嫵媚含羞。

    王娡因她年紀比姁兒還小上一歲,格外偏疼她些。

    雖是日前墨兒一事略有齟齬,到底也不曾放在心上。

    因此含了笑道:「妹妹這樣可人疼,我如何不憐愛呢?且不說姐姐,這府裡的諸人哪一個不是對你多疼愛幾分?」。

    萬靜田咯咯笑著,對旁邊兀自沉靜微笑的柳語嫣道:「柳姐姐你瞧王姐姐多會說好聽話來哄我。」。

    柳語嫣笑得和婉:「你王姐姐說的自然不是哄你的,且不說我們,便是太子也是頗喜歡你呢。你自己說說可不是這個理?」。

    王娡聽的她提到太子,心內暗歎不好,只怕粟婉容被人揭了痛處要吃心。

    於是暗自去看粟婉容,果然她聽得柳語嫣說起太子寵愛一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風斜斜掃過眾人。

    聲音慵懶:「柳妹妹這話我聽了倒是替王妹妹抱不平呢。如今府裡上至太子妃娘娘,下至洗掃房裡的小丫鬟,哪個不知道太子現今最疼愛的就是王妹妹了,任誰如今得了一夜兩夜的寵,到底也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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