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唯願與君度今生 文 / 暻秀
後元二年,冬至。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整天,整座槐裡城便是皚皚一片雪色,天地不分。
整座城靜謐地似空了一般,只偶爾聞得幾聲牛鈴,在這一片雪色中顯得格外淒苦無依。
城北便是金府了。即便是這樣的雪色滿天,仍是不減端莊肅立的氣息。朱紅色的匾額,玄色的府門,在這一片荒蕪的白色中更為鮮明。
府裡卻是另外一種氣象,路角邊早有伶俐的侍女點上了鹿絨燈,那樣隱隱的明亮,確是極溫暖的樣子。
青寒穿著銀鼠皮的襖子,一路匆匆走向最東邊的廂房。她是府裡積年的丫鬟了,行事沉穩平和。
她走到廂房前,輕手輕腳推開房門。
室內明亮如晝,溫暖如春。只見得銅鏡前端坐著一名女子,正細細梳理著迤地的青絲。女子眉目如點黛,氣質端和,讓人望之便知溫柔平和。
這名女子便是金府裡的女主人,也是金永涵的結髮妻子,王娡。
「夫人,老爺著奴婢過來囑咐您準備著,待會兒老夫人與二小姐就會過來用晚餐。」青寒衝著半跪在銅鏡前的王娡行了一禮。
「我知道了,」王娡轉過臉嫣然笑道:「你去回老爺,我待會兒就到。」。
「諾。」青寒又拜了一拜,退了下去。
王娡繼續慢慢地用犀牛角梳子篦頭髮,臉上露出了一抹清淺的笑意,母親與姁兒又要過來了呢,自從父親去世自己嫁入金家後,與母親妹妹相見的日子便少了些,卻是時時掛在心裡的。
放下梳子,她將茜色連枝梅纏臂紗挽好,喚過一旁的侍女:「念兒,扶我去廳堂吧。」
金永涵已在廳前等候,手裡還捧著一卷暗藍色的線裝書,與他身上淺藍的官服頗為相稱。
念兒輕輕喚他:「老爺,老夫人來了。可要請過來?」。
永涵含笑望著王娡:「母親來了也不說,快些請進來。青寒去傳菜。」兩人諾了一諾便安靜退下。
「母親,我們可來得不巧了呢,姐姐姐夫怕是沒工夫搭理我們呢!」一把嬌俏俏的女聲響起,卻是兒姁攙著母親邁入房門,只見她一身明快的芽黃色裝扮,幾顆虎青石鑲成的簪子在夕陽下波光流轉,眉眼間皆是豆蔻少女的稚嫩與精緻。
「姁兒不許渾說。」臧兒作勢輕拍了一下她,王娡也愛憐地撫了撫她的臉頰:「閨閣女兒家也不能太沒個樣子。」
說罷俯身行禮:「母親萬福。」。
永涵也行了大禮,臧兒急急扶起他們:「姑爺與娡兒何必客氣,不過是尋常叨擾罷了。」。
「母親說笑了,」永涵恭謹答道:「何來叨擾之說,便不說我,娡兒也天天盼著母親與小姨常來坐坐為好。」。
王娡扶過母親:「還請母親就坐吧,總站著說話也累得慌,兼之晚飯時分,姁兒怕也餓了。」
回首想讓青寒捧一杯茶來,卻見永涵已是端端正正奉上碧色的茶湯:「母親且先潤潤,我已著人去傳飯了。」
王娡心頭一暖,只盈盈望著他。
少頃飯畢,永涵囑咐了青寒去端上漱口的茶水來。
王夫人愛憐地摸了摸王娡的臉頰,又轉頭對永涵說道:「母親眼見著你與娡兒情深意重,心裡真是高興得緊。為娘的心願不多,便就是盼著你們這一世都這般平安恩愛地走下去。」。
永涵鄭重拜了一拜:「永涵謹遵母親教誨,願以此生照顧娡兒。」。
「你能這般想著便好了,」王夫人安慰地說:「時候不早了,我與姁兒也該回去了。」
王娡看看窗外靄靄天色,不覺有些憂心:「母親這個時辰回去麼,眼見著天是要下雨了呢,道路濕滑,跌著了母親可怎麼好。」。
永涵也開口說:「依永涵之見,不若母親與小姨今夜便暫且歇在金府,明日裡辰光亮了再著人送母親與小姨回去。」。
「好是好,只是又要叨擾你們這一夜了。也罷了,我與姁兒便歇在客房吧。」說罷王夫人轉頭欲喚青寒去收拾了客房出來。
卻被永涵制止了:「母親如何住的客房?不如與姁兒一起與娡兒睡一晚吧,想必娡兒也與母親有好多體己話要說呢。」。
王娡笑著說道:「女兒如何捨得母親與妹妹住客房呢?就依了夫君的話吧。」。
王夫人略一思忖,便也同意了。
一時到晚間,王娡洗漱過後坐在銅鏡前,由念兒替她拆了髮辮,淅淅瀝瀝散下一頭墨黑的長髮來,脫下身上的暗粉色菱花福字紋留仙裙,換上雨過天青色素梅花寢衣,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姁兒睡著了?」她低聲問母親。
母親凝神瞧了瞧:「可不是麼。年紀輕自然貪睡些。」。
說到這裡,王娡心頭一動,愈發低聲問道:「說起姁兒如今也總也快有十五歲了,母親可為她留心婆家了?」。
王夫人感慨道:「不是母親不願意她出嫁,實在是姁兒是個氣性大的,先前幾戶人家提親,她都推辭過去了。怕是不等到好的便不能嫁呢。」。
王娡略皺了皺眉頭:「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同心同德,相敬如賓,一味惦記這些虛的可不是打錯了主意麼?」。
「母親何嘗不知道呢?
只是母親實在可惜自己兩個女兒,姁兒且不說,便是你,容貌才情都是出挑的,若咱們家室再好一些,你也便能嫁的更體面尊貴些。永涵自是個好孩子,卻吃虧在沒有個一官半職,只靠田莊過生計,總歸是不如了。」。
王娡搖了搖頭:「永涵雖不是做官的,可待女兒卻極好,女兒這一生也不求些別的,惟願夫妻平安喜樂同心同德。以後這樣的話,母親可不必再說了。」。
王夫人略歎了口氣:「也罷了,終究你也算嫁的如意了,只盼你妹妹也如你一般如意。」。
王娡按一按母親的手,柔聲安慰道:「女兒也會讓永涵留意些家境殷實,人品可靠的好人家,母親勿要心急了。」。
王夫人點點頭,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終究算命的話是不能信的,原是母親癡心太過了。」王娡聽得糊塗:「母親在說些什麼?」。
王夫人回過神來,勉力笑了笑:「不過積年舊事罷了,不必再提。娡兒你也過來,早些歇息吧。」王娡並未多想,只靜靜臥下,母女二人再無言談,室中只餘了平穩清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