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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愛苦 文 / 夢見稻穀

    車廂裡先是一靜,令人窒息的靜,而後他聽到阿泰「哦噢」一聲低吼著嗚咽,申時軼打開車廂門,只見楚國夫人還是半臥著坐在矮榻上,不過一隻胳膊撐了起來。她的對面,剛才背負著虞盛光跳躍過來的侍女護在她身前,一手持一柄短劍,另一手則拉著一根極細的鐵絲,那鐵絲將豹子的前爪纏繞住了,獵豹許是覺得勒的疼,正拿嘴去啃那鐵絲。

    楚國夫人慢慢將眼睛移到門口的申時軼身上,剛才引虞盛光進來的婦人上前,厲聲斥責小空,「爾竟敢傷了夫人的獵豹?」

    小空沒有理會她,緩緩收回了鐵絲。

    虞盛光臉孔雪白,但仍巋然而坐,對小空道,「你退後吧。」

    小空遂收起刀刃,回到她身側坐好。

    獵豹好似怕她的緊,舔了舔爪,仍回到車廂後面去了。

    楚國夫人嬌艷的臉冷冷的,沒有再掩飾對她的厭惡,「出去。」

    虞盛光有些愕然,明明她剛剛進來時,楚國夫人雖然倨傲,但態度還算正常,但其後突然發難,現下又擺出這樣的冷臉。她沒有再說話,起身走出馬車。

    申時軼已回到黑馬背上,見那侍女仍將虞盛光背負了,回到豫平郡王的馬車上。她一直沒有再看他,他便也調轉了目光,看向別處,心裡像壓上了一層無形的霾,悶而不是滋味——英雄救美?呵,連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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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疏通,進城到驛館內住下,豫平郡王讓虞盛光將方纔在楚國夫人馬車內的情形詳細描述一遍,聽完,不禁沉吟,「你說她剛開始還好好的,突然就發難了?那豹子什麼時候出來的?」

    阿圓又仔細回想了一遍當時的情形,幽暗又柔和的珠光,充滿異香卻十分宜人的室內,楚國夫人讓她,「抬起頭來,讓予看看你。」

    她突然靈光一閃,「是在她讓我抬起頭以後!」

    那麼說,就是阿圓的臉……

    申牧抬起盛光的下巴,少女無疑是極美的,她的五官不是很出色,但合在一起就讓人移不開眼睛來,雖然現下年齡尚稚,但不難想像她長成時會是什麼樣的容光。楚國夫人自來亦是位美人,又有做了寵妃、後來是皇后的姐姐,若干年前真乃長安第一嬌客。她一生未婚,裙下之臣無數。誠然,作為一位資深美女和位高權重的貴婦,她有理由不喜歡盛光這樣的小美人,但也決不至於看見她就要動了殺機。

    除非——小阿圓讓她想起了什麼她極為厭惡的別的人——申牧想,如果是這樣,又會是誰呢?他的眼睛深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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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國夫人見到虞盛光以後,情緒大變,回到城內便直向皇宮,申時軼甚覺蹊蹺,一直跟隨。

    申時軼自幼倔強頑皮,不知怎麼就入了女皇的眼,連帶著楚國夫人、還有女皇的母親韓國夫人都喜愛他。今日是護送楚國夫人去郊外莊子上,不料回來就遇見了虞盛光,更不料見到了她,楚國夫人的反應竟這樣奇怪、這樣大。

    來到昭陽宮的正殿未央宮,恰今日女皇閒著,未招納男寵侍寢,楚國夫人匆匆就進去了,申時軼留在外頭,一會兒一個身姿飄逸、容顏絕麗的少女飄然而出,見到他,淺淺得一笑,「郡王爺。」

    申時軼轉過頭,「影兒姑娘。」叉手為禮。

    姜影兒向他回了禮。她大約十七八歲年紀,比虞盛光大了幾歲,生的明眸皓齒,更難得是一身書卷,氣質高華,實在是女皇身邊的女官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是以深得霍昭的寵愛。

    姜影兒自來是有一點點高傲的,但對著申時軼,因為對方血統尊貴,為人也是韜武略,人物風流,乃長安、洛陽雙都第一倜儻人物,因此便願意尊重於他。申時軼亦寫過幾首讚美她的詩詞,那一幫紈褲們常把他二人湊成一對。這樣的笑,兩個人都開的起。

    問道,「您的冰場馬球練習的如何了?陛下十分重視。」

    申時軼淡笑道,「不敢說打包票,只望幸不辱命。」那樣的凌眉厲目,這樣子和善得笑出來,幾乎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了,十分出塵而自信。

    姜影兒抿嘴笑,「如此,奴先預祝您成功。」又問他,「楚國夫人這時候來做什麼呢?」楚國夫人雖在外驕縱狂肆,但在陛下面前卻從來都是謹慎的很,她很怕自己的姐姐。每回進宮,都會提前請示,鮮少這樣直接就跑進來。

    申時軼緩緩收住笑容,「或許有什麼急事。」心思回到剛才的問題上,楚國夫人為什麼突然對虞盛光這樣的敵意深重?難道她讓她想到了什麼極厭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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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宮內,女皇正在護養皮膚,讓侍女將玫瑰、梔子花、桃花和杏仁粉、珍珠粉、天門冬粉和在一起,用牛乳和蜂蜜調勻,均勻得塗抹在自己全身的肌膚上。

    「阿穆,你怎麼來了?」霍昭看來今日的心情不錯,沒有計較她不告而來,她閉著眼睛,看不見妹妹的臉,讓她,「脫了衣服去泡一泡,和朕一道做吧。」

    楚國夫人霍穆穆沒有去淨房,卻在她身畔跪坐了下來,「阿姊,」她的聲音有點幹,「阿牧——申牧他來了,你見過他了沒有?」

    女皇道,「還沒有,你看見了?」

    霍穆穆這才想到,自己也是剛才在城門口偶遇的豫平,姊姊怎麼可能見到。

    女皇覺察到她有點怪,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看向她,「你怎麼了?」

    「阿牧要娶一個新妻子,那個女孩子,她像一個人。」霍穆穆緩慢得道,艷麗的臉龐

    龐因著回憶,像蒙在了一層光裡,驀的,她的臉扭曲起來,看向女皇,「她像她!真的像!那神情、那動作、那悲天憫人驕傲的小樣子……姊姊,姊姊,你殺了她對不對?你已經殺了她對不對?否則姜郎怎麼會那麼恨你,那麼恨我們……」

    「啪!」話音未落,女皇坐起身,狠狠得扇了她一個巴掌。

    楚國夫人的臉被甩得偏了過去,霍昭赤著身子,驀然坐起,滋養肌膚的糊糊在身上流淌。兩個侍婢早已跪到地上,沉沉得低著頭,熏著梅悅香、燈光溫暖的殿內一片死寂。

    良久,女皇低沉沉道,「扶朕起來,」是對那兩個侍婢說的。她們趕緊起身,拿長袍將皇帝裹住,扶她站起來。

    霍昭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其間的情緒,只比平時低一些。侍婢們扶她走到淨室,細心而沉默得將她身上的糊糊都清洗乾淨,霍昭將身子沉入水中,唯有頭顱露出來。楚國夫人則一直跪在原處。

    諸苦以愛為本。得愛則喜。犯愛則怒。失愛則悲。傷愛則恨。愛盡苦滅,得安樂處。

    愛盡苦滅,得安樂處。

    她將頭枕在浴池的邊緣,深深的眼看向頭頂上富麗的房頂,過一會,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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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晚,洛陽城內的各道坊門都落了鎖,雪過天晴,星星佈滿了這一座陪都的上空。

    突然,臨近皇宮的驛館——這是天家的一處驛館,唯有宗室子弟和三品以上的官員可以使用,門前突然來了一隊身著黑色胸補鎖子甲、騎著彪悍大馬的金吾衛。驛館的掌管聽到動靜,連忙迎到門上。為首的金吾衛頭領騎在馬上問他,「豫平郡王何在?」

    掌管道,「正在館內。」

    頭領問,「其未婚之妻何在?」

    掌管默,還帶問人家未過門的妻子的?

    那頭領一揚鞭,在空中虛抽一響,「咄,還不快快回話?」

    金吾衛都是皇帝陛下的扈從,掌管連忙跪下,「是,當同郡王一道,亦在館內。」

    頭領也不下來,命他道,「去喚豫平郡王與其未婚之妻子出來,陛下有旨。」

    掌管見真是皇帝的事,不敢耽擱,連忙起身。

    不一會兒申牧同虞盛光一道出了來,盛光抬起頭,只看見驍衣悍馬,明晃晃的火把。

    「陛下有旨,請豫平郡王和虞氏盛光即刻進宮,覲見天顏!」

    申牧與盛光二人面面相覷,那豫平郡王雖神色淡定,但火光在他幽深的眼睛裡,被噬吸的彷彿是一個點。虞盛光面帶疑色,女皇為什麼要召喚的這麼急?會不會和楚國夫人有關?

    「阿圓莫怕,」豫平郡王握住了她的手,少女的手,有點涼。

    他淡淡笑著說,「有孤陪著你。」

    那頭領讓後面人牽過來兩匹馬,對他二人道,「速速上馬。」接著調轉馬頭,當先離去。

    有兩名侍衛踱步到豫平郡王和阿圓的後頭。

    「可以了嗎,郡王爺?」他們問。

    申牧則道,「須得問問孤的未婚夫人。」

    虞盛光抓好馬韁繩,「可以了。」深吸一口氣,她的身子已穩。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千方百計來到洛陽,不就是為了能夠見到女皇嗎?那麼,就去吧!

    「駕!」她抖動韁繩,隨前面的人,奔向蒼蒼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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