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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盛光 文 / 夢見稻穀

    山中多霧,雖然山下現在已經天光大開,但是在這山路蜿蜒的半山腰,依然是濛濛的霧氣環繞。

    山霧多變,倏爾那霧就起來了,一團一團,像聚集的雲層雪球一樣,翻滾著撲面而來,帶著水潤的潮濕氣,四下裡白茫茫一片,讓人彷彿走在迷濛的夢境裡,又恍若騰駕在天邊雲海裡一樣。倏爾卻又轉瞬即散,或許只是轉過一個山角,霧頃刻間就散盡了,青翠的沾染著新鮮露珠的樹木、山巖,淋淋得顯露出來。

    同時顯露的還有半坡之上的一間茅屋,以綠叢山巖為景,清泉為畔,一頭鐵色水牛正臥在藩籬之外,半睜著溫順的大眼睛,百無聊賴。

    茅屋內有人。是一個少女和一位老者。

    少女坐在窗下榻上,正在撫琴。七玄琴咚咚淙淙的,甚是動聽,這撫琴的少女更是讓人一旦瞧見,就移不開眼來。

    鍾靈毓秀,也再難描繪出這少女給人的感覺。她的臉並沒有很美,眉毛似乎有些過長,眼睛好像也不夠大,嘴唇也稍顯得薄了一些,可是那一筆一畫,一顰一笑,上天在畫作這少女的時候筆尖一定運足了靈氣。只是年紀尚輕,姿儀單薄,顯得略有些弱不勝衣。

    她彈了一會,停下了。

    那老者問,「阿圓,尚未奏完,為什麼停?」

    少女回轉身,看向老者,「無他。雖知人生無常,常別離,難相聚,終究是捨不得您走。」琉璃一樣的眼睛看向他,滿是孺慕和不捨。

    老者五旬左右年紀,穿一身青色布衣,面容清瘦。聞言也是一歎,起身道,「我避居在此地十年,幸而有阿圓你的相伴。此一去,也不知今生是否還有機會再得相見。」

    那少女阿圓聽他如是說,眼睛裡蘊上了淚水,想到第一次見到老人時,自己還是三四歲懵懂的年紀,跟著家人來到這山上,不小心從坡上墜下,恰跌到老者的驢背上。毛驢吃痛哀嚎,老者卻是將胖乎乎的女娃娃抱起來,彼時他正值壯年,鬍鬚還沒有斑白,沒想到這一抱,就是十餘年的師徒緣分。而自己心裡,早已經把他當做父親。

    見她落淚,老者心裡也是不盡疼惜,走到長榻上與她對面而坐,語重心長道,「為師走後,你還是須尋個機會,回到臨江郡你父親家裡。」

    阿圓沒有答話,反而問他,「師父既然知道前路凶險,明明不可為,為什麼還要勉強去為之?您不是常教導我,道法自然,應物變化嗎?怎麼又要去爭那些不爭之事?」說到自己,她又道,「在人間,皆有緣分和定數,阿圓沒有父母緣,卻有疼我的祖母,愛我的師父,阿圓足矣,便不入長史家門,又如何?」

    她認真的臉孔顯出超出年齡的早熟與屬於這個年紀的稚氣,老者再歎道,「你還小。當初教你多讀老莊,是不想讓你小小年紀,因著父輩之事,自卑自怨自艾,罷,罷——」凝重了神色鄭重道,「你且只記住,人生在世,種種不由心,有的時候,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了、避得掉。若能由你所願,長居此山,與山鄰為伴,自是很好,但若由不得你,躲不得、避不掉時,師父希望你,能直面命運,定心如濤中磐石,雖與風浪搏擊不自摧。你,可記住了?」

    阿圓點頭,看著老者,珠淚一串串滴落,而後後退一步,恭恭敬敬長拜到底。

    老人手撫過那張七玄琴,「這把琴陪了我大半生,今天就留給你,阿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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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家灣虞家老宅。

    已經近晌午了,兩輛馬車的婆子都進了門,向老夫人行了禮。

    這兩個婆子,一個是臨江郡長史、也就是老夫人的兒子虞廉,他的繼室夫人苗氏身邊的老人,一個卻是他的原配馮氏家中的家奴。

    二三十年前,虞廉原與現在的繼室夫人苗氏青梅竹馬,兩家亦有意結親,只是未正式下定。虞廉十五歲時,在洛陽做官的父親被牽連遭罷官,橫死獄中,虞廉便也沒了官推的資格。在去洛陽為父親收屍的時候,他偶遇太常寺少卿的千金馮氏,那虞廉生的相貌堂堂,又有才氣,馮氏的父親太常寺的少卿即相中他,願將女兒許配。為前途,虞廉與馮氏結親。

    孰料不過幾年,宮中又有變,馮氏的父親被黜,舉家遷回原籍,就在這臨溪縣左近,虞廉雖不至丟官,但也受了牽連,索性也回到臨溪縣。他與馮氏婚後並不和美,回來後聽聞苗氏一直未曾婚配,二人竟續了前緣。

    馮氏卻是個驕傲剛烈的,聽聞了丈夫的醜事,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卻發現自己已然懷有身孕,勉強又回來。虞廉卻告訴馮氏,苗氏也懷孕了,他們必須和離。馮家氣不過,想來計較,虞廉卻得了臨江王的賞識,形勢顛倒,逼得馮家同意了和離。

    馮氏與苗氏前後腳各自生下女兒,就是阿圓與虞仙音,相差本不過兩月。但苗氏卻頗有心計,為遮掩自己與虞廉未婚先有苟且之事,避免虞仙音日後聲名有污,藉著王府的威勢與自家的利誘,令得縣令篡改了人口簿記,將虞廉與馮氏的和離日期提前了一年,虞廉續娶自己的日期也提前一年,相應阿圓的生日日期亦提前一年,虞仙音的生辰日期卻不變,如此,才算圓滿了。後首虞廉高昇,舉家遷到臨江郡居住,誰還記得十幾年前的那些明細。

    阿圓便也比自己的實際年齡,硬生生大了一歲。

    至於馮家,馮氏的父親丟官後,家雖不至於敗了,還有幾個生意和錢,但早沒了勢力,迫於對方威勢之下,只得忍氣吞聲,阿圓的生母馮氏更是悲歎自己的際遇,心灰意冷,索性避居到一處道觀,做了道姑。

    虞廉的母親卻是個中正之人,自將阿圓帶回老宅,親自撫育。自她六歲知事起,每年的春節、中秋二節,便送阿圓分別去臨江郡虞家和馮家,一年一替。今年

    年本該是去馮家,只不知道為何,臨江郡卻也派了人來接。

    那苗氏遣來的婆子童媽媽也不囉嗦,向老夫人問了安,周全了禮節,笑著道,「阿圓小姐已然及笄了,夫人知道您疼愛她,願意她在身邊,但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姑娘大了,還是要回到父母身邊,今後才能謀一個好親事。況她生母的那些陪嫁,夫人一直打理著,也該早早交給小姐才好,老夫人,您說呢?」阿圓久不在虞府,府裡的人一直喚虞仙音為大小姐,而喚她則為阿圓小姐。

    老夫人雖深深懷疑,卻有些意動,聽到她說阿圓「已然及笄」,心裡頭一下子疼的緊,問道,「阿滿的及笄禮快了吧?還有三個月?」

    童媽媽是知道往事的,但現下誰還敢提,乾巴巴得笑,「可不是麼,姑娘們都大啦。」拿帕子摁了摁鼻子邊,「老夫人,您在想想,小姐終歸是虞家的女兒,老奴聽說,阿圓小姐每回去馮家,她那母親也可見可不見她的,嘖,心忒狠。我們夫人呢,」她想了想,想起臨行前苗氏囑咐的——不用將我說的好,繼母就是繼母,這麼多年了,彼此都一心的數,說多了、過了反而不美,就從老太太最關心的事兒上說,沒有說不動的,想到這,童媽媽笑了一下,繼續道,「雖不能像親生母親一樣的,可該做的也都盡力做了,不說別的,小姐的嫁妝一直打理的井井有條,每年老夫人您都有過目,銀子都攢的厚厚的——我們夫人,也不想做那一等的惡人。」

    又繼續道,「老爺也關心阿圓小姐的事,年紀大了,誰不願意子女們都在身邊呢。況實話說,阿圓小姐畢竟是長女,咳,她的事說好了,後面大小姐、哦,後面兩位小姐的事才好說,您說是不是這樣,老夫人?」

    正說著,門外響起了人聲,一個清凌凌好聽的聲音問,「祖母,我回來了,能進來嗎?」

    老夫人忙道,「快進來。」

    打簾的卻是馮家的婆子,掀開簾子,先是瞪了童媽媽一眼,那種不甘心、氣惱的樣子,想是在外面等了許久心燥了,趁著這個機會急忙進來說話,童媽媽渾不在意,眼睛一瞟,看見其後走進來的少女。她不由得愣了愣,站起身,只等那少女向老夫人問了安,站到老夫人跟前,才想起來說道,「這是阿圓小姐嗎?瞧我,不過一年沒見,竟都不認得了!」說著上來行禮,一面仍抬起眼,細細打量著她。

    阿圓不喜歡她的眼神,淡淡得道,「這位媽媽好。」

    老夫人在一邊提醒,「姓童,你以前可能不常見。」

    「哦,」阿圓喚了她一聲,微微皺起眉。

    童媽媽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訕笑了一聲,她一向乖覺圓滑,甚得苗氏的喜歡和重用,笑著道,「我該給小姐磕頭的。」說罷真要跪下來。

    阿圓側避過身,「不敢,我年輕,不敢受這樣的大禮。」說完向老夫人告安,老夫人點頭,「你去梳洗吧,廚房做了你愛吃的桃花鱖魚。」

    童媽媽目送著少女離開房間,心裡頭不禁驚歎,這一位小姐,可真不愧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是叫做盛光吧。

    對,是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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