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個任務(6) 文 / 華玫
石晏的第一反應是出事了。這四名殺手是一等一的高手,對付幾名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不在話下,若是順利的話,此刻該是站在他面前向他覆命。而現在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聽說那兩家刺客的家眷,也一起不見了蹤影。
莫非……
他不敢往下想。
若是那四名殺手落入了大哥的手裡,若是那四名殺手把他供了出來,那麼現在他去上朝,無異於羊入虎口。可若那四名殺手沒有被抓,而是因為別的原因失了蹤,他無端地不去上朝,必會惹人生疑,也是不妥。
去,還是不去,是個問題。
皺著眉,石晏困獸樣在房裡轉來轉去。轉了十七八圈過後,他下定決心,去!哪怕殺手真是被大哥的人抓了,哪怕他們真把自己供了出來,大不了自己不承認就是了。就說不認識他們,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不去,反倒顯著自己心虛。一番盤算過後,石晏作了幾個深呼吸,邁步向府門外走。走到府門外面,他沒有著急上車,而是抬頭望了望天。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天很藍雲很白,就是有些冷。收回目光,吸了下鼻,石晏一皺眉頭,一攏大氅,踩著踏凳鑽進了他的豪華廂車。
一之上,石晏背靠車壁,在晃晃噹噹的車廂中,閉目冥想。本來他只打算想一下進宮之後該如何應對,結果眼睛一閉,思緒不受了控制,把從小到大這些事情,全都想了個遍。
想他是怎麼遇見的陸惠靈;陸惠靈是怎麼對他笑的;他見了陸惠靈的笑又是什麼樣的感受;聽說陸惠靈即將成為他的大嫂,他又是何樣的感受;陸惠靈嫁給大哥那天,他喝了多少酒,流了多少淚;每次見到已經成為大嫂的陸惠靈,他心裡是如何的痛苦。
想他這些年是如何處心積慮地等待時機;前一陣又是如何交待刺客去刺殺大哥;聽說大哥沒死,他是怎樣的不甘心。想如果這次徹查真兇之事是大哥的陰謀,如果那四名殺手落入了大哥手中,如果皇宮之中已經埋伏好了兵丁,只等他去自投羅網,他又要怎麼辦?
亂糟糟地想了一心事,直到車停在宮門外,車外有人喚了他幾聲,他才恍然回過神來。目光微微閃爍了幾下,他暗暗一咬牙,推開車門,下了車。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怕什麼!
結果,一切正常。
起碼在他上朝的時候,一切正常。
武朝臣們見了他,依舊如常行禮,山稱千歲。有事的出班說事,沒事兒老老實實地瞇著。並沒有說他一上殿,立時便從角落裡衝出幾名彪形大汗,將他踹翻在地,抹肩頭攏二背地把捆成粽。
幾位朝臣出班奏事時,石晏坐在龍床旁邊的監國之位上。表面上,他聽得嚴肅又認真,實則完全是心不在焉。
他在想,下朝之後自己向大哥匯報的時候,要說些什麼。如果大哥問起徹查真兇的進展,他又要如何作答。如果那幾名殺手果然不幸落入大哥之手,並且供出了他,他又要怎麼辦?
今天的事似乎特別多,大臣們左一個,右一個,奏了個沒完沒了。為了不露出異狀,石晏只能強打精神,作出聚精會神地聽下去。好容易沒人再出班奏事了,石晏連忙給侍立在一旁的內侍丟了個眼色。
內侍會意,扯著嗓唱歌般宣佈:退——朝——
武兩班再次跪地,山呼千歲。
石晏站起身,走下丹墀,一轉身,轉進了殿的後殿。殿有前後二殿,前殿是和所有大臣議事之地,後殿是退朝後,和心腹重臣個別商討國事的地方,當然也可作為下朝後稍事休息之地。
石晏本打算在後殿稍事休息,然後去石憲的寢宮探探「石憲」的口風。結果,剛進後殿,他就看見石憲的心腹內侍笑模笑樣的站在那裡。
石晏心頭一驚,不過臉上卻是半分也沒表現出來。
「黃公公?你怎麼來了?」他裝出不解的模樣。
黃公公五十多歲,笑瞇瞇地對石晏一拱手,「陛下平明時分,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服了御醫的藥,又睡下了。睡下前,特地囑咐小臣給王爺拿些酒水來,讓王爺下朝後小酌幾杯。待陛下醒後,再去見駕。」
石晏一愣,「怎麼,陛下的病勢加重了?」
黃公公恭謹回道,「那倒不是。御醫說陛下是昨夜有些著涼了,喝過湯藥,睡上一覺便無礙了。」
「哦。」石晏拖著長音點了點頭,「如此,本王明日再去見駕便是。公公回去代本王稟告陛下,今日朝中並無大事,叫陛下不必掛懷。」說完,轉身要走。
黃公公橫挪一步擋住了他的去,繼續笑瞇瞇,「王爺請留步,陛下說了,讓王爺在此稍候片刻。待他醒轉過來,還有要事與王爺相商。」
石晏一皺眉,「哦?公公可知是何要事?」
「小臣不知。」黃公公搖頭,一指不遠處的書案,書案的旁邊,擺著一個赭色的酒罈,能有石晏小腿肚高矮,「王爺可還記得那酒?元旦時疏勒使者來朝,進貢了五十壇花露酒,如今還剩了八壇。陛下讓我給王爺拿來一壇。」
這花露酒乃是疏勒國的宮廷秘製,配方秘不示人,有錢沒處買去。此酒香醇清洌,花香撲鼻,說是瓊漿玉液也不為過。除了花露酒,書案上還擺了幾盤棗,金桔,蜜餞之類的佐酒小食。
石晏猜不出石憲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要抓,他現在隻身一人,完全可以將他輕鬆拿下。不抓,又為何不放他走。難道真的只是身有
有小恙,真的是有要事要和他商量,是他自己想多了?
狐疑地看了眼黃公公,石晏忽爾一笑,「好,本王在此等候皇兄傳召就是。」
黃公公微笑躬身,「那麼,小臣先行告退了。」
石晏頷,「去吧。」
黃公公又一躬身,轉身離去。
目送著黃公公出了殿門,石晏背著手,煩躁地在房裡兜開了圈,想要離去,卻因沒有石憲的命令,最終只能無可奈何地在書案後落座。
這酒裡不會下了毒吧?石晏望著那壇花露酒,他能找刺客刺殺大哥,大哥就不會給他下毒?九重宮闕,看上去神聖莊嚴,實則乃是普天之下最凶險莫測之地,稍有不慎,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你,過來。」石晏對一名站在殿角的妙齡宮女一招手。看上去能有十五六歲的小宮女悄然而至。
「把它打開。」石晏用眼神示意宮女將酒罈打開。
「是。」宮女細聲細氣地應了一聲,在石晏對面跪坐下來,抱過酒罈,將壇口拍了開來。
「盛一碗。」石晏用眼又一示意,案上放著一隻白玉耳觴。
宮女拿過一邊的酒杓伸進壇中,舀了一杓酒出來,小心地傾進耳觴。
「喝了它。」石晏望著耳觴中琥珀色的透明液體,不覺暗暗嚥了口唾沫,宮女也嚥了口唾沫,這酒的味道實在香了。
「這……」雖然久聞花露酒的大
名,知道這酒難得的佳釀,宮女還是猶豫了一下,「這是陛下賞給王爺的,奴婢怎麼敢……」
「休要多言,本王讓你喝,你喝了便是。」石晏皺起了眉頭。
宮女偷偷瞄了石晏一眼,見攝政王臉色不大好,不敢再多言,雙手端起了耳觴,「那奴婢就多謝王爺了。」說完,小宮女將一觴花露酒一飲而盡。
想要宮裡活得平點兒,長久點兒,很重要的一項生存技能便是要會察言觀色,千萬不要拂了主的意。
「如何?」石晏問。
「好喝。」宮女抬起衣袖,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
等了一刻鐘左右,見宮女安然無恙,石晏又命宮女倒了一觴酒,這回他沒再讓宮女喝掉,而是自己喝了下去。
美酒入喉,甘凜芬芳。
「再倒。」石晏從果碟裡拈了一顆杏蜜餞丟入口中。
宮女又倒了一觴。
不知是因為美酒好喝,失去了戒心,還是因為心理壓力大,想要借酒消愁,總之在看到宮女安然無恙後,石晏一觴接一觴地喝了起來。喝到最後,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他使勁地甩了甩頭,想要讓自己清醒些,可是不知怎麼,頭卻越來越暈,視線也越來越模糊。這時有人走了過來,溫聲哄勸,要他抄寫一份東西。
來人是誰,他看不清;要他抄什麼,他也辨認不出來。只是像個提線木偶樣,人家要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最後,他完全失去意識,趴在書案上呼呼睡去。
而要他抄寫那人,一點點,從他手下抽出他所抄寫的東西看了看,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仔細你的舌頭。」離去前,那人警告侍酒的宮女。
「奴婢明白。」宮女趴在地上,頭低得幾乎貼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