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個任務(9) 文 / 華玫
柱是個寬宏大量的孩,並不記仇。幾分鐘前,他無緣無故地挨了打,哭得傷心欲絕。幾分鐘後,見大爺來了,他馬上倒著小腿兒,一溜煙兒來報信。往回奔跑的時候,柱小小的胸腔裡升起一股驕傲和自豪之情,覺得自己真了不起,能給大人報信,能幫上大人忙了。
「爸,我大爺來了!」小鷹似地撞開房門撲進屋裡,柱眨著亮閃閃的大眼睛,興沖沖地向劉永泰報告,像自己幹了多麼了不起的大事。
「知道了,玩兒去吧。」劉永泰隨嘴應了一句,又順手揉了一把柱的腦袋。柱很高興,感覺自己把任務完成得很圓滿。一轉身,他又像只小鷹,撲楞著翅膀,快樂地飛走了。
柱走後,劉永泰和林俐的眉毛一起皺了起來。
自打上次借了二十個大洋以後,劉永泰他哥劉永善又來了幾次。每次來,除了白吃白喝白拿外,依舊是管劉永泰借錢。劉永泰沒借,既不想借,又不敢借,他怕自己要是把錢借給了大哥,媳婦兒真不跟自己過了。再說,他也是真沒錢借。
住店這邊的買賣一關,家裡收入頓時減了大半。鎮上開小炒的有的是,他家的飯再好吃,也只是普通的好吃,他家能作出來的飯菜,別人家也能作出來,不一定非特地上他家來吃。所以他家的南北小炒客流一般,並不是特別的火爆。
再說,世道也不好,今天這個捐,明天那個稅,今天這個來白蹭一壺茶,明天那個來白蹭一頓飯,你還得笑臉相迎。一個月要死要活地忙下來,除去買料的錢和幾個幫工的工錢,也就僅能作到稍有盈餘。
盈餘的那點錢,劉永泰也不敢亂花。兒長大了娶媳婦得下聘禮,女兒長大了出嫁得出嫁妝,都得用錢。再說,萬一家裡有個急用,一點錢沒有也不行。
劉永善比劉永泰大兩歲,單瞅身量和眉眼,兄弟倆長得挺像,然而只是皮像瓤不像。劉永泰是個老實巴交,實實在在過日的人,劉永善則是成天出去耍錢胡混。不看年齡,劉永泰比劉永善更像哥哥,更有哥哥樣兒。
聽說劉永善來了,林俐挑起眼睛,看定劉永泰,「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劉永泰心一哆嗦,「沒忘。」
林俐垂下眼,輕描淡寫地繼續拿話敲打他,「沒忘就好。」電視上就是這麼演的,一個人想嚇唬另一個人,慢聲慢氣說出來的話,往往比扯脖咆哮更有震懾力。
劉永泰邁步往屋外走,「我上前邊看看去。」
林俐跟著下了炕,把兩隻腳插*進青磚地上的鞋裡,「我跟你一起去。」
劉永泰伸手按住林俐,「你好好歇著,我指定不借他錢。我要是借他錢,我就不得好死。」為了增加話語可信,他想都不想地發了個毒誓。
聽了劉永泰的毒誓,林俐馬上想到了小說中劉永泰原來的結局,她的心不由疼了一下,抬手照著劉永泰厚實的胸膛就是一杵,把劉永泰杵得向後一退,「說那些沒用的幹啥!」
抬腿提上鞋,林俐站直身體,狠瞪了劉永泰一眼,拉開房門,「我看柱和英去,誰稀得看他!」嘴上說是去看倆孩,實際上,她還真是去看劉永泰他哥。
這陣,為了兩撇鬍兒的事,對於劉永善,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劉永善來店裡蹭吃蹭喝。前幾次劉永善來的時候,她出去盯兩撇鬍兒的梢,不在店裡沒見著人。這回兩撇鬍兒沒了,她有時間見識見識這位傳說中的大伯哥了。
在韓桂英家的堂屋裡,林俐見到了韓桂英的缺德大伯哥劉永善。她和劉永善打照面的時候,劉永善正跟柱和英玩兒呢。別看劉永善不招弟弟和弟妹的待見,兩個侄侄女可是挺喜歡他。
劉永善有媳婦,但是沒孩。不管他怎麼努力,他媳婦的肚就是一點動靜沒有。劉永善喜歡小孩,尤其侄侄女長得還特別招人稀罕。每回來弟弟家,他總要和侄侄女親近親近。
倆孩小,不懂事,不知道大爺不著調。只知道大爺每次來,差不多都能給他倆帶點糖豆、關東糖什麼的,還跟他倆玩兒。不像爸爸,就知道顛大勺。所以,倆孩很喜歡劉永善。
「大哥來了。」林俐微笑著,主動和劉永善打招呼。
「來了。」劉永善一撩眼皮,掃了林俐一眼,不冷不熱地回了她一句。劉永泰和林俐出現時,他正半舉著兩條胳膊讓倆孩拿他的胳膊當鞦韆蕩。
「柱,下來,別跟大爺鬧。」劉永泰上前一把把柱從劉永善的胳膊上扯了下來。因為剛挨了打,屁股還隱隱疼著,柱不敢再去試驗他爸的忍耐。劉永泰扯他,他一聲不吭地下來了。
雖然沒挨打,但英還記著他哥剛才挨打的事,是以不用她爸去拽,她自己乖乖地一撒手,自由落體落到了地上。落到地上時還有點沒站穩,趔趄了一下。忽閃著黑亮黑亮的眼睛,她像個小跟屁蟲兒似地跟在她哥的身後,走到林俐身邊。她哥在左,她在右,倆人膠皮糖似地粘在了林俐身邊。
「哥,有啥事兒啊?」劉永泰和劉永善一起落了座。林俐則是坐在了劉永泰下的一把椅上,她低聲吩咐倆孩找劉奶奶玩去。倆孩很聽話,牽著小手走了。目送著倆孩出了房,林俐收回目光看向劉永善。
「咋的?沒事兒我就不能來了?」劉永善一撩大眼皮,答得很不友善。
劉永泰心說,沒事兒你最好別來。心是這麼說,嘴上卻不能這麼說。無聲地看了一眼林俐,劉永泰勉強笑了笑,「能來,能來。」他剛要張嘴問問他哥這次來又有啥事兒,話還沒出口,林俐先出了聲。
「大哥,你是來借錢的吧?」林俐的聲音不大,清晰冷淡。
劉家兄弟聽了她這話,皆是一愣,
,倆人沒想到林俐能如此直白。
「我……」劉永善原本想拿話敲打敲打弟弟,讓弟弟「良心」發現,吐點錢出來。上次弟弟給的二十個大洋,這些日連吃帶玩兒,都花光了。來之前,他在賭館又輸了八個大洋,賭館限定五天之內還上,否則後果自負。
他知道弟妹不待見他,也知道弟妹摳。但是從前弟妹再怎麼摳,也不會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辭——這麼直來直去地問,一點臉面不給他留。如果弟妹不問,他還有點兒臉張嘴借錢。弟妹這麼一問,他反倒有點抹不開面張嘴了。可是不張嘴又不行,時不我待。
「你……」劉永泰瞅著林俐張了張嘴,似有話說,不過到頭來卻只是擠出個「你」字,再沒了下。怎麼說?沒法說。自己答應過媳婦兒不再借錢給大哥了,不能說話不算數。再說,自己也的確沒錢可借,媳婦兒這話說得並無錯處。只是,不給他哥留情面。
在臉面和「後果自負」之間,劉永泰稍作權衡,隨即選擇了豁出臉面。
「對,」他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大方承認,「我就是來借錢的,管我弟弟借。」後邊那半句話,意思再明顯不過,老爺們的事兒老娘們兒少跟著摻和,我又沒管你借,我是管我弟弟借。
林俐像聽了天大的笑
話,望著劉永善輕蔑一笑,「景辰和我是兩口,這個店有我一半,他的錢就是我的錢。我說不借,他就不能借。」
劉永善當時就變了臉色,手指林俐,扭臉看向劉永泰,「景辰,你媳婦兒啥意思呀?」
「我……」劉永泰夾在二人中間左右為難。既不好附和林俐,也不能直接跟他哥說:「我媳婦兒說得對,你趕緊滾吧。」
「不用問他!」林俐掃了一眼面紅耳赤的劉永泰,心裡知道他為難,「這個家我說了算,這錢我們不借!」
「你說啥?!」劉永善「嗷」一嗓從椅上躥起來,向林俐緊走兩步,瞅架勢,像要過來打林俐。劉永泰一見,趕忙站起來,伸出雙臂,半抱半擋地攔住了他大哥。
「大哥,大哥……」劉永泰一邊叫著大哥,一邊往回拽劉永善。
劉永善氣得脖筋暴跳,不服不忿往前掙,「臭娘們兒,你算老幾?敢挑拔我們哥們兒的關係。我和景辰穿開襠褲玩泥巴的時候,你他媽還不知道在哪兒轉筋呢!」
「哥,哥,你別生氣!劉永泰邊勸劉永善邊對林俐又是皺眉又是擠眼,意思讓林俐少說兩句,別再激怒他哥了。
林俐無視劉永泰的信號,兩手一按椅扶手,從椅上站了起來,和劉永善針鋒相對,「我算老幾?我是劉永泰他媳婦兒!我給他生兒育女,我跟他一起操持這個家!你說我算老幾?」
「你聽聽,你聽聽!」劉永善氣得臉都綠了。
劉永善苦著臉哀求林俐,「桂英兒啊,你少說兩句吧。」
「你給我閉嘴!」林俐拿出說一不二的母老虎氣勢。同都說她不考中央戲劇院白瞎了,今天她倒要好好演一把。以前在校登台時,她儘是演些委屈吧拉的角色,娜拉,朱麗葉,小美人魚什麼的。今天,她要挑戰一把新類型。
在腦中迅速回憶了一下電視劇中的潑婦形象,林俐有樣樣地模仿起來,「你不好意思說,還不讓我說了?」她雙眼圓睜地瞪著劉永泰,「這幾年咱家都搭他多少錢了,他哪回還了?!他那錢要是用到正地方也行,我也就不說啥了。他那錢都幹啥了你不知道?!他是個爛賭鬼你不知道?!你有多少錢能填上他這個無底洞?!你今天要是敢把錢借給他,我馬上帶孩走!」
劉永善氣得兩邊陽穴的血管怦怦直跳。不但錢沒藉著,還讓弟妹鼻不是鼻,臉不是臉地一頓臭損,臉丟大發了!這個臭娘們兒!劉永善心裡納悶,平常也不這樣啊!就是有點兒摳,大面兒上跟他還過得去。今兒個這是吃槍藥了?
「我……」劉永泰壓根兒沒想把錢借給他哥,不過也確實拉不下臉跟他哥說狠話。林俐這幾句氣勢強烈的話說下來,他覺得林俐說得真給力,同時也替他哥尷尬,這番話不異於打他哥的臉,而且還是劈叉啪嚓地猛打。
「我他媽今天要不撕了你,我跟你姓!起來!別攔著我!」劉永善張牙舞爪要打林俐。
這句話突然讓林俐產生了一個想法。飛快地在腦中考量了一下這一想法的利弊,她一咬牙主動送上門去。幾步走到劉永善跟前,循循善誘,「踢呀,有本事你踢呀!往這兒踢!」她拍了拍自己的肚,「不踢,你是我生的!」
劉永善真急眼了,抬腳照著林俐的肚結結實實就是一腳。下一瞬,劇痛傳來。林俐「啊」的一聲慘叫,捂著肚,半是表演半是真疼,向後連退了幾步,跌坐回椅上。眼前金星閃爍,視線很快黑了下去。
最後,她在劉永泰驚恐的呼喚聲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