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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章 筵席 文 / 顏昭晗

    修羅道的婆稚王出外一月歸來,修羅道中便擺筵席為其接風洗塵,各個大小首領和阿修羅眷屬都來赴宴,很少見到修羅道的地宮中這樣熱鬧。

    蠟燭和蓮花燈盞映得滿室通明,有如白晝,甚至連壁畫上人物衣裳最細微的細節也能看得清,香料焚燒騰起白煙,瀰漫在地宮大殿之中,使得所有景物都罩了一層白紗般,琴師彈奏樂器,曲聲歡快,身披纓絡的天龍女在殿中扭動著腰肢,一派噪雜。

    合德身為婆稚的女兒捨脂,心不在焉地和兄弟叔伯打過招呼後,便端坐在桌案前,在一片嘈雜紛亂中,眼睛望著她所謂的父親,阿修羅王婆稚。

    婆稚原本是漢人,他博覽群書,尤熟悉天竺之吠陀變,召集一群信徒後,自封修羅道的阿修羅王,稱自己是婆稚。他四十來歲,除了眉心點了吉祥痣,頭戴花冠之外,並不做天竺人的打扮,看起來頗不倫不類。

    合德的目光稍微一挪,又看到她的母親,乾達婆。隔著重重香霧,乾達婆的面容和舉止都變得深不可測,合德也拿不準這個乾達婆是不是被人所假扮的。

    觥籌交錯間,加上香霧和歌舞,眾人皆有些醺然。合德卻一直注意著乾達婆和毗摩質多羅的動靜。乾達婆似乎並沒有什麼不自然的舉動。她姿態妖嬈地依著婆稚,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身旁西塔琴的琴弦,甚至連面紗都解下來了。那張臉確實是乾達婆無疑,如果是易容術所做到,這易容術也著實高明。

    合德看向毗摩質多羅,見他擰起了眉頭,兩人對視了一眼,毗摩質多羅的模樣有些猶豫。

    合德端起酒杯飲酒。看熱鬧不嫌事大,她也不著急。比之揭穿乾達婆,她倒更憂心薄子夏會不會趁這機會逃走。畢竟薄子夏武功不弱,合德又當真捨不得將她四肢打斷,永生禁錮在修羅道中。

    酒過三巡後,毗摩質多羅突然將酒杯推到一邊,站起身來,對婆稚雙手合十道:「大哥,逢著這樣的日子,小弟心裡實在高興,不如也為大哥跳一曲。」

    婆稚右手稍微伸向前,點點頭。於是天龍女退到一旁,將大殿正中讓給毗摩質多羅。

    毗摩質多羅雙手持彎刀,平舉到胸前,向一側轉動,隨後又將彎刀端到與額齊平,旋轉速度加快,而他也隨之挪動腳步,逐漸向婆稚那邊去了。他的腳步有些不穩,可能是喝醉了。合德注意到婆稚的神情有些戒備,目光緊緊盯著而乾達婆依然只是嫵媚笑著,絲毫沒有察覺危險的逼近。

    毗摩質多羅在離婆稚和乾達婆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住了,將手中彎刀往身後一擲,對婆稚再度雙手合十:「大哥,小弟獻醜了。今天實在喝得有點多,斗膽請乾達婆王為我彈奏沙蘭吉琴伴樂。」

    「這……」婆稚王看向乾達婆,徵詢她的意思;乾達婆則露出吃驚的表情,坐直了身體,似乎十分意外毗摩質多羅的要求,而顯得有些無措。實際上,毗摩質多羅在修羅道中地位要高於乾達婆,他都能親自跳舞,要求乾達婆彈琴,也並不過分。

    「乾達婆王彈奏沙蘭吉琴,修羅道中無出您之右的。」毗摩質多羅用話去激她,「請您原諒我的冒失,一定滿足我這小小的心願。」

    合德在適時一邊幫腔道:「母親,女兒許久沒有聽你彈過沙蘭吉琴了,也算滿足女兒的心願吧。」

    乾達婆低著頭,雙手按在桌案上,隨時要掀桌的樣子,大殿中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乾達婆身上,氣氛不知何時變得緊張而肅殺起來。合德的手已經伸到桌下,拿起了風燈。修羅道眾人都聚集於此,乾達婆若是假冒的,她今日插翅難逃。

    「乾達婆,你是怎麼了?」婆稚語氣平靜地問,「毗摩質多羅是我弟弟,他肯跳舞為大家助興,你彈琴又何妨。」

    「阿修羅王說的是。」乾達婆抬起頭,臉上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緩緩道,「我這可是騎虎難下,不彈上一曲,說不定還讓人以為我是假冒的呢。」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合德與她對視的時候,忽然想要打寒噤。

    乾達婆回頭,讓侍女給她取來沙蘭吉琴,調了調弦,左手扶著琴,右手持弓,拉了起來,乃是《耶柔吠陀》中的曲子。悠揚的樂聲傳出來,聲音優美,毫無滯澀。合德心下瞭然,這個乾達婆是真的。毗摩質多羅大概沒有想到乾達婆竟然沒有被人假冒,不由漲紅了臉,卻也無奈,只得隨著樂聲起舞。

    在一段相對舒緩的曲子之後,乾達婆放下弓弦,以弦作琴彈奏起來,曲音歡快跳躍,是為《梨俱吠陀》中的一首頌歌。非是多年練習,難以達到這種水平。

    一曲終了,毗摩質多羅討了個沒趣兒,尷尬地對乾達婆雙手合十致謝,婆稚不知有心還是無心地說了句:「小弟滿臉通紅,怕是喝醉了,快去歇息一下吧。」

    筵席散後,乾達婆並沒有在地宮中逗留,而是返回了她在城外的居處。婆稚本來想同她一起回去,但他在修羅道中有許多事務要處理,便讓乾達婆先回去了。

    乾達婆獨自返回城郊小院中,四下觀望,見沒有人,便搬開院子角落裡一個不甚起眼的水缸,下面是一塊繫著鐵鏈的石板。乾達婆拉動鐵鏈,石板掀起來,裡面赫然是階梯。原來在這院子下面還藏著個暗道。

    她從袖中取出半截蠟燭點燃,沿著階梯走下去,臉上浮現出笑容來。待走過兩丈來長的暗道後,眼前便是一間不大的密室,其中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床榻,旁邊放著把椅子。乾達婆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來,望著被捆綁在床上奮力掙扎的人,笑容越發燦爛了:「看起來,你的精神頭挺好的,還是說,你並沒有認清現實。」

    那人一愣,不再去掙身上的繩索,而是抬起頭去看乾達

    婆,語氣冷靜:「白夢玨,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現在不是白夢玨,而是乾達婆了。所以,你不必糾纏於我們本是同族姐妹了。世俗倫理無用,只尋歡作樂不就好了,」,乾達婆撫摸著床上的人蒼白的臉頰,語氣中也帶著笑,「做什麼?我以為你會明白我要做什麼,袖蘿。」

    床上的人正是「死去」多日的袖姑娘。她身上的衣服因為掙扎已經被弄皺,深紅色的頭巾落在枕上,面紗被棄擲一旁。

    袖姑娘將臉扭到一邊,冷冷道:「之前是我假扮成你,探聽到修羅道中種種秘密,留著我只是禍害。你要殺便殺,我豈會怕你。做出這許多的花樣來,又是怎麼回事?」

    乾達婆懶懶倚在椅背上,目光含笑,在袖姑娘身上流連,像是欣賞著她掙扎的模樣。袖姑娘心中一陣惱火,卻毫無辦法,只能緊緊咬著牙,生怕被她看到一絲的膽怯與恐懼。

    「你喬裝成我的模樣潛入厲鬼道,不就是為了尋到法子活下去嗎?現在又說什麼要殺便殺的傻話。袖蘿,你總這樣口是心非。」

    「落在你手裡,我就沒想過能活著走出修羅道。」白袖蘿仰起頭,看著乾達婆。

    「不,你恰恰說反了。你落在修羅道任何一個人手中,都絕無生機。毗摩質多羅可是懷疑你許久了,今日在筵席上便當場發難。但只有落在我手裡,你還會有一線生機。我想讓你活,你就能活,我想讓你——」

    乾達婆還待再說下去,白袖蘿恨聲打斷了她的話:「這種生機,我不要也罷。」

    一瞬間,暗室中突然變得寂然。乾達婆的臉色忽然陰沉了下去,衝到床前甩了白袖蘿一巴掌,打得白袖蘿頭向一側轉過去:「我不是氣你假扮我,給我添了許多麻煩。我恨你竟然真的鋌而走險,混進了修羅道!你的身份一旦被發現,便是死,誰都救不了你!」

    她坐到床沿上,捏緊白袖蘿的下巴,迫使白袖蘿抬頭望著她,壓低了聲音:「我更恨的是,你竟然告訴薄子夏那丫頭那麼多。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她?」

    「夠了!」白袖蘿猛地一轉頭,掙開乾達婆手指的鉗制,「我早斷絕七情六慾,今生不愛一人!更不可能愛你!你離我遠一點!」

    乾達婆欲去撫摸白袖蘿面頰的手指在半空中僵住。過了許久,她低下頭,冷冷笑了一下。

    「也罷。袖蘿,你再好好想想吧。但你要明白一點,你的命在我手裡。我不強迫你,我也樂意看你是怎麼掙扎,掙扎到死。」

    乾達婆站起身,說了句「算算時間,婆稚該回來了」,便不再理會白袖蘿,轉身向暗道之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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