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驚鴻一瞥 文 / 熙大小姐
崔看著岳蘅孱弱聳動的身子,點頭道:「那崔叔就帶小姐去個更好的地方。小姐說過江南秀美,自小到大還從未領略過那裡的美景,我倆就往江南去,那裡四季如春,總不會有風沙之苦了」
滄州,靖國公府。
面對著空空蕩蕩的靖國公府,仲伯老淚縱橫,拾起被褥蓋起夫人和小少爺的屍身,點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夫人,走好!」
蘸著柴油的被褥燃起熊熊火焰,見靖國公府起火,孫然驚道:「王爺,起火了!」
紀冥皺眉道:「岳家的人寧願焚了自家,也不願意給小王我留個好地方過夜麼!速速去把火滅了!」
聽馬蹄聲愈來愈近,仲伯回望府門,縱身撲進了大火中
孫然審視著灰燼裡幾具焦屍,回稟紀冥道:「看樣子夫人帶著女兒和幼子*殉夫了。」
「哦?」紀冥疑道,「岳家的人如此忠烈,殉國殉夫一點都不含糊?你能確定?」
「南門並未有岳家人出逃的消息傳來。」孫然肯定道,「岳晟家訓就是忠烈二字,岳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忠貞烈女子,帶著女兒幼子殉夫也不吃驚,屬下可以確定。」
「幼子已死無疑。」紀冥瞥了眼幼屍,「可那個岳蘅小王見識過,有些本事。」
「岳蘅?」孫然身子微微一顫,脊樑骨滲出涼意來,「岳蘅確是巾幗不讓鬚眉,可國之將亡,岳夫人帶她殉國她也得跟著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不足為懼。」
「真要是死了就好。」紀冥幽幽道,「小王我最恨那些個忠良遺脈,活在世上不得安寧。把宅子收拾出來,岳家這些個人尋處地方埋了吧。」
「屬下遵命!」
紀冥走進裡屋,見牆上懸著把一尺見長的鎏金弓,記起這正是岳蘅御前使的那把,取下愛不釋手的摩挲著。
孫然道:「岳蘅箭法無雙,連岳小將軍都比不過他這個妹妹。岳晟很寵愛這個女兒,便尋來巧匠替她打造了這把鎏金弓,比尋常弓箭短小了半尺有餘,女孩子使著很是合適稱手,岳蘅很喜歡這把弓,到哪裡都是帶著,這弓既然還在,院中的三具焦屍,岳蘅必然在其中了。」
紀冥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將岳蘅的鎏金弓遞給身邊隨從道:「替本王收著,一併帶回去。」
柴昭晝夜疾行,十日的路程不到七日就到了滄州城下,仰望城樓,梁國的金蟒旗迎風飄揚,柴昭心裡一涼,身下坐騎躊躇著不敢踏入滄州城門。
「少主,這」雲修指著金蟒旗驚道,「看來我們還是來遲了」
吳佐跳下馬背,拉過城外一個扛扁擔的菜農問道:「梁軍已經進了城?」
菜農擦了擦汗道:「已經是三日前的事了,眼下滄州已經是梁國的了,楚王昨日率軍剛走」
「那。」雲修急道,「靖國公府如何?」
菜農目露哀色,歎著氣道:「靖國公府滿門忠烈,岳家父子戰死城下,岳夫人攜女兒和幼子也殉國了」
柴昭腦中一陣嗡嗡,「阿蘅」
雲修拉住柴昭的馬韁,「我們進城看看再說。」
烽火初散的滄州,空氣裡未盡的血腥氣迴盪著破城那日的慘烈,街角大片的血跡猶在,映著岳家軍城破那日的壯烈廝殺。
雲修深蹙眉頭,咬著手背道:「不該啊,滄州城高牆厚,岳晟又是身經百戰的猛將,沒有個三五月,梁軍怎麼能拿下滄州?」
吳佐輕聲道:「奪城並非只可強攻,楚王紀冥是什麼人?怕是暗地裡有人助了他才對。」
柴昭面色陰沉,雖是竭力壓制著悲慟,可微顫的灰眸還是讓雲修幾人盡收眼底。
「少主」雲修才喊了聲,吳佐拉住他搖了搖頭,雲修減緩步子跟在柴昭後頭,張望著寂寥的滄州城,心頭也泛起一股子傷懷來。
「靖國公府!」吳佑指著長街盡頭道。
柴昭抬頭看去,紅牆已被燒的焦黑,牌匾半耷拉著就要墜地,幾個雜役在院裡清掃著,無精打采也不願看他們一眼。
柴昭走進後院,若干個漆木紅箱堆疊在牆邊,早已經被闖入的梁軍翻了個乾淨,零散的嫁衣扯成寸縷,紅若鮮血,讓人不忍多看。
柴昭彎腰撿起一抹紅衣,久久凝視著上頭新繡的並蒂蓮花,指尖掐進肉裡發出骨裂的脆響,「阿蘅阿蘅」
「少主節哀。」雲修懊惱道,「怎麼說少主也盡力了。路途遙遠又連遇幾場風雪,人算不如天算少夫人在天之靈,看見少主為了她奔赴滄州,一定也會覺得欣慰的。」
柴昭猛一發力,手中紅衣碎裂成片,隨風飄飄晃晃,如漫天的血雨一般。
城外亂墳崗,吳佐指著幾座新墳道:「屬下去打聽過了,岳家滿門就葬在那裡。少主」
柴昭按下手裡的佩劍,直直跪在了墳塚前,深埋頭顱久久未起。
雲修靠著身後的樹幹,胳膊肘戳了戳沉默的吳佐,「你我追隨少主多年,他眼中何曾瞧見過什麼女人?滄州岳蘅?竟能讓少主千里奔赴,還如此心傷。」
吳佑搶道:「你我都沒能有資格和王爺同去給武帝賀壽,自然也見不到那位岳小姐。不過聽郡主說」
不等吳佑把話說完,雲修皺眉道:「誰問你了?吳佐你說給我
我聽。」
吳佐看著柴昭悲傷的背影,低聲道:「郡主也說那位岳小姐不錯。少主一眼便瞧中了她人都不在了,被少主聽到只會讓他更傷心,都別提了。」
「郡主也說好?」雲修吸了吸鼻子,「那就是真好了,不提不提了。若是讓我見到那個楚王紀冥,我非殺了他替少夫人一家報仇。」
不知過了多久,柴昭鬱鬱的站起身,灰眸隱隱泛著微紅色,「阿蘅,怪我來遲一步,帶不了你去蒼山。岳家深仇,我不會忘,我與你說過的,你是我認下的妻子,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人。」說著拾起地上一塊碎木,咬破指尖,鮮血霎的湧了出來。
「少主!」吳佑驚得喊出了聲。
柴昭彷彿覺察不到皮肉的痛楚,——「愛妻岳蘅之墓」,抹上最後一筆將碎木深深的按入黃土,柴昭吮住還在滴血的指尖,最後看了眼岳家的墳塚,頭也不回的牽著馬大步走開,高聲道:「晉國將滅,天下大亂,下一個就將是我大周了。」
「亂的好!」雲修一擊拍向馬背,「就怕它不夠亂,亂世出英雄吶!」
「回蒼山!」柴昭翻上馬背,「去見我叔父!」
崔帶著岳蘅翻越過連綿的山嶺,直到聞著空氣裡濕潤的氣息,崔才可以確定,他們已經走出了晉國的邊界。
不遠處傳來泉水叮咚聲,岳蘅已經月餘沒有見過水流,循聲快步而去,驚喜道:「崔叔,這裡有條河!」
岳蘅捧起一汪泉水撲在了自己的臉上,這泉水如此清冽甘甜,岳蘅連喝了好幾捧,撫了撫自己的髮髻,早已經黏做一團,想了想扯下絲帶,將秀髮漂進了河流中,輕柔的梳洗著。
崔坐在河邊憐惜的看著這個跟著自己顛沛月餘毫無怨言的少女,仰頭倚靠在樹幹上沉思著什麼。
洗淨了秀髮,岳蘅以指為梳,輕嗅著髮絲的草木芬芳微微喘著氣,「崔叔,我們還要往前走麼?」
不等崔回應,忽的傳來驚叫聲——「有人嗎!有人嗎!?」
崔直起身子,「好像有人出事了?」
岳蘅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去,指著不遠處搖曳的枝幹,「那邊,我們去瞧瞧。」
岳蘅拔出腰間防身的匕首揮砍著密佈的枝葉,當最後一簇遮擋砍落時,她看見了那個呼救的少年。
少年摀住自己被獸鉗夾住的左腿,抬眼看向岳蘅。
——她的髮絲濕漉漉的披在肩上,面頰還沾著滴滴露水,睫毛忽閃的凝望著自己,她的眸子是那麼晶亮,如清潭般明澈見底,她紅潤的雙唇微微張著,氣息急促卻又沉著。她執著匕首慢慢走近自己,蹲下身子看向他受傷的腿,見著滲出的血水蹙緊了眉頭。
少年似乎不再覺得鑽心的疼痛,怔怔看著岳蘅的臉孔再難挪開視線。
岳蘅咬牙想扳開獸鉗,可使盡力氣也是無濟於事。
「沒用的。」少年癡傻的喃喃道,「別傷了你的手。」
岳蘅揉了揉手腕,轉身喚道:「崔叔,你快來看看。」
「你流血了。」少年盯著岳蘅被獸鉗蹭破的指尖。
岳蘅將指尖塞入嘴裡吮吸著道:「不礙事,你等著,崔叔准有法子幫你。」
崔的力氣大過岳蘅許多,少年抽出被夾住的左腿,血跡斑斑不忍直視,見傷口止不住的流血,岳蘅撕開衣角,小心的替他紮緊,看著崔懇求道:「他指定是走不了了,不如我們帶他出林子吧。」
「我」少年臉紅道,「已經受了你們的恩情,我家人會來尋我回去的。」
「天都快黑了。」岳蘅看了看天,「林子裡都是猛獸,你就不怕被叼了去?走了!」
崔也不發聲,彎腰背起少年,「看你也像是識路的本地人,就當帶我們出去也好。」
少年指著南面,略帶羞澀道:「出了這片林子,便可以看見我家的宅子了。多謝崔叔,還有你」少年看了看岳蘅,又趕忙低下頭。
「我叫岳蘅。」岳蘅聲音清脆,在少年耳中猶如林中百靈鳥唱一般動聽,「你呢,叫什麼名字?」
「我叫」風揚起,岳蘅微濕的青絲拂過少年發熱的面頰,「我叫殷崇訣。」
「殷崇訣?」崔盯著他看了看,「前面就是殷家堡了?」
「崔叔知道殷家堡?」殷崇訣吃驚道。
「之前也有些耳聞。」崔鎮定道,「看來我和阿蘅到了這三不管的綏城了。殷家人馬幫起家,在綏城建了殷家堡,經營數十年有些根基,你是殷坤的兒子?」
殷崇訣點了點頭,「我是家中次子,爹大壽在即,之前提及北方戰亂,已經許久沒有山貨進來了,我便想到林子裡尋尋,若真能找到,給爹做壽禮哄他樂樂。誰料竟中了自家捕獸的套子,真是丟死人了。」
岳蘅撲哧笑了出來,「你也說了北方戰亂,南方許久見不到山貨,這山貨自然只有北方能覓,你把這林子翻個遍也是一無所獲。你不光丟人,還能把人蠢哭。」
殷崇訣面紅耳赤的說不出話來,埋頭瞅著自己還在滴血的傷口,頭也是不敢抬。
岳蘅收住笑,從馬背上的布袋裡摸出幾根山參塞進殷崇訣的手裡,「喏,給你。」
殷崇訣傻傻看著手中還沾著乾泥的山參,良久道:「這,岳蘅是給我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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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岳蘅刮了刮他的鼻尖,「都送到了你手上,還能再要回去?就是給你的,拿回去孝敬你爹吧。我,也是用不上了」
見岳蘅面色驟然哀傷,殷崇訣攥緊了山參不再說話,只是不時側著腦袋去看岳蘅——她到底是哪裡來的姑娘,就算這樣悲傷的沉默,也是那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