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半壁錦色 文 / 熙大小姐
滄州城
「柴昭,你怎麼還不來」旭日下,岳蘅摸出懷裡的金鎖片,「還是你不過隨口說說,見岳家遭難,便不願再來找我了」
「小姐在這裡啊。」崔叔尋到馬廄,看到岳蘅倚著白龍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
「崔叔。」岳蘅收起金鎖片抬起頭,「城外怎麼樣了?」
崔叔拍了拍白龍的背,「今日似乎沒有攻城的跡象,梁軍圍城一月,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凜冬將至,我不信梁軍熬得住。」
「可是。」岳蘅面露擔憂之色,「滄州就要藥盡糧絕守不了多久。」
崔叔寬慰道:「小姐別擔心,將軍和你大哥一定會有辦法。」
岳蘅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頭道:「爹和娘這幾日都吃不下睡不好,府裡早已經沒有滋補的東西,不如崔叔,你帶我偷偷上後山,趁著封山前,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山參,也好給爹娘補補身子。」
「這」崔叔面露難色,「梁軍圍城」
「崔叔最熟悉後山,我倆偷偷摸出去,應該不會被發現。」岳蘅哀求道,「我們也能尋些草藥帶回來」
崔叔稍稍猶豫了會兒,點頭道:「你得緊緊跟著我。」
「那是自然!」岳蘅歡喜道。
見崔叔帶著岳蘅出門,仲伯探頭看了看,又收回了身子沒有言語。
不過一個時辰,東門忽的動靜大起,岳晟已經多日不曾好好入睡,刀劍聲才一入耳已經驚的猛然翻身而起,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將軍,東門已破,滄州守不住了!」
「不可能的!」岳晟執起長戩朝東門疾步而去,「滄州佈防嚴密,守了整一月都未曾讓梁軍佔到便宜,怎麼可能這就失守!」
「東門孫將軍率其部下倒戈,殺了其他兄弟打開城門」副將摀住血流不止的左肩,忍住痛道,「鎮守西門的少將軍聞訊已經趕到東門擋住梁國鐵騎,廝殺慘烈只怕也抵擋不了許久。將軍,速速讓親衛軍帶著夫人和二小姐小少爺從山路離開吧!」
「孫然竟會是他!國都要亡了,離開?往哪裡去?」岳晟頭也不回道,「城在,人在!」
「仲伯,看見阿蘅了嗎!」岳夫人滿面憂容的喚過管家,「這兵荒馬亂的,她不好好待著府裡,又去哪裡折騰了?」
「老奴不知。」仲伯搖頭道,「只看到二小姐是跟著護院崔出去的,崔護院是個懂事妥當的人,二小姐跟在他後頭,應該不會有事。」
「崔」岳夫人略微放下心來,「剛剛看老爺的副將好像負了傷,是出了什麼事麼?老爺說過,滄州是一定守得住的。」
「戰場見血也是常事,夫人不用擔心。」仲伯寬慰著,「咱們將軍威名遠揚,鎮守滄州多年無恙,這次一定也能擋得住那些梁國人。」話雖是這樣說,聽著隱隱傳來的刀劍相拼聲,這位花甲老人也有些惴惴不安,「夫人,您若是實在擔心,不如帶著小少爺去後山避一避。」
岳夫人蹙眉道:「老爺是滄州守將,又是皇上親封的靖國公,堂堂靖國公家眷怎麼能如喪家之犬般避到山上去?城在,家在,人在,我和桐兒,哪裡也不去,就在府上等著老爺。」
「將軍!」
不等岳晟趕到東門,幾個少將渾身是血的跪倒在長街攔住了他的去路,哀聲道:「將軍,東門西門盡破少將軍他已經殉國了」
「桓兒」岳晟一陣頭暈目眩,副將忙扶住了他站立不在的身子,「桓兒!」
「滄州已經守不住了,現在出城還來得及。」副將急促的勸道,「將軍,留的青山在啊!您還有二小姐,還有小少爺,不為自己,也要為他們」
「桓兒」岳晟哪裡還聽得進這些,一把推開他直朝烽火瀰漫處疾奔而去。
後山上,岳蘅捧起手掌裡還沾著土的幾根山參歡喜的遞到崔叔眼前,「崔叔你看,這是你說的野參麼?」
崔人雖在山上,可心中七上八下惦記著城裡,聽見岳蘅清亮的嗓音,這才露出些許笑意來,「我看看小姐真是厲害,之前仲伯讓下人在山上找了許久也是一無所獲,小姐這一趟就大功告成了。」
岳蘅咧嘴歡笑了出來,「是咱倆來的正是時候,過幾日再大雪封山,可連這野參都難覓了。還好被我尋到,也要多謝崔叔帶著我。」
「小姐聰明又孝順,也不枉將軍和夫人這麼疼愛你。」崔烏黑的眸子流露出些許慈愛來,「要崔叔說,小姐的天賦比你大哥還要高些,可惜了是個女娃,若是個男兒」崔叔笑著垂下了頭。
「女娃女娃。」岳蘅嘟起嘴惱道,「大哥的箭術還不如我呢!上回在軍營裡,我百步之外三箭直中一心,大哥也不過只有一箭中心爾爾爹都說了,待我再大些,還有的是東西教我。」說道得意處,岳蘅捂嘴偷笑了出來。
崔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將門虎女,說的就是你岳蘅了,行了吧?」
岳蘅牽過拴在樹上的白龍,愛憐的輕撫著馬鬃,喃喃道:「白龍白龍,你也要快快長大,你我一起還要幫爹守城護國呢。」
岳蘅正要騎上白馬回城,崔似乎聽見動響,拉住馬韁警覺道:「小姐等一等,好像城裡有些異樣。」
「怎麼了崔叔?」岳蘅往滄州城方向望去,只見東門方向烽火直燃,濃煙滾滾衝上雲霄,廝殺聲順著呼嘯
嘯的北風傳來,「梁軍攻城了?」
「才半日工夫,怎麼烽火都燃起了!」崔皺緊眉頭,「東門守軍都是精銳,怎麼也不該小姐,別急著上馬,瞧一瞧再說。」
岳蘅雖有些不情願,可還是順從的跟在他的後頭,尋著處隱秘的樹叢栓起白馬,趴在了山頭遙望著巍立數百年的滄州城。
「崔叔,滄州一定守得住,是不是?」
「滄州是我大晉邊陲重城,守不住也得守。」崔叔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有你爹在,一定守得住的。」
不過半日,數千梁國鐵騎已經擠進滄州,東門驟失,岳小將軍岳桓被紀冥一箭穿心射死,滄州兵敗如山倒,岳晟再厲害也並非無所不能,身中數箭倒在了城下,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執弓的金甲紀冥冷漠的收起銀弓遞給身旁的隨從,瞥了眼岳晟的屍身淡淡道:「孫然,小王能進城,你可算得上是立了大功。」
投誠的孫然跪地畢恭畢敬道,「良禽擇木而棲,晉國氣數已盡,天下早晚是紀氏的,屬下不過是順應天命罷了。」
「岳家父子都死在了本王箭下。」紀冥嘴角揚起一抹驕傲來,「都說岳晟從未有過敗績,這一敗就是城破人亡,輸得連本都回不來。之前遼州御前還神氣活現的岳家父子,一朝便成枯骨,命不予岳家是也!」
「小王爺神武無雙,岳家父子自然不是您的對手。」紀冥身邊的副將紛紛跪地。
「靖國公府在哪裡?」紀冥輕揮著手中的馬鞭。
「就在長街盡頭。」孫然指著前頭道。
紀冥撣了撣衣袖,「大軍圍城多日,本王也吃了幾日的塵土,今晚,就住在岳家了。」
靖國公府
「老爺桓兒」岳夫人驚聞噩耗,跪倒在岳家祠堂,泣不成聲。
「夫人。」仲伯老淚縱橫道,「梁國人已經進了城,您趕緊帶著小少爺,我們從小路往後山去,還來得及!」
「哪兒也不去了。」岳夫人痛哭了場緩緩站立起身,「老爺戰死,滄州既失,晉國必亡,逃不掉的。」
「人活著,就有希望」仲伯還欲勸說。
「沒有希望了」岳夫人癡癡走向裡屋,抱起搖籃裡才滿一歲的幼子岳桐,貼著他粉嫩的面頰落下淚,「你爹爹走了,哥哥走了,娘親帶你走」
仲伯正張羅著下人收拾東西帶夫人少爺離開,只聽後院撲通一聲,暗叫不好——岳夫人懷抱幼子投入池中,喚人撈起之時,母子都已經沒有了氣息。仲伯哀嚎一聲長跪不起,府邸下人見主子皆亡,拾掇著值錢的物件四散而逃。
後山。
「崔叔。」岳蘅終是按捺不住,「咱們回去瞧瞧吧,動響這樣大,娘和弟弟只怕是要嚇壞了。」
崔也是放心不下府裡,躊躇道:「你待著這裡,哪兒也不准去,崔叔回去看看,再來接你。」
「可是」岳蘅還想說些什麼,只見南門方向衝出一支數十人的馬隊疾馳而來,瞇眼細看像是父親的人馬,「崔叔你看!」
崔愈發不知滄州出了什麼變故,翻身上馬朝那隊人而去。
崔看清來人,高聲喊道,「來者都是滄州的岳家軍嗎?」
為首的少將勒緊馬韁止住步子,見是崔和岳蘅,長舒了口氣,「小姐竟和你待在城外山上。我們遍尋將軍府邸不見小姐,還以為她已遭不測」
岳蘅快步過來,「城裡是不是打起來了?我爹娘可好」
此言一出,馬隊諸人皆是面露哀色垂下頭,深吸了口氣道:「孫然投靠梁國,放了梁軍鐵騎殺入滄州將軍父子被楚王紀冥射殺,雙雙殉國夫人帶著小少爺也」
崔大驚失色,岳蘅腦中一片空白,上前緊緊攥住他的馬韁,「不可能的!我出來之時還好好的,怎麼會怎麼會!我不信,我要去找我爹。」
少將一把拉住她,急道:「小姐,滄州已經失守,楚王紀冥已經率軍入城,我們本想去帶走夫人和你弟弟,可終是晚了一步,滄州,已經回不去了屬下等願護著二小姐離開」
岳蘅拔出腰間的短劍,「我要回去,我要去見爹娘。你們不去,我去!」
「小姐!」崔喝止道,「你是岳將軍的女兒,楚王紀冥絕不會放過你,你是要去送死嗎!」
「小姐。」少將垂淚道,「蒼天垂憐你保得住性命,也許真是天意。」
「你們快看!」有人指著滄州城喊道,「靖國公府著火了!」
岳蘅循著看去,只見自家府邸上空濃煙滾滾,直衝雲霄而去,岳蘅未滿碧玉之年,哪裡禁得住如此重創,眼睛一黑摔下了馬。
「小姐」崔跳下馬抱起她,懷中的少女面色慘白,眼角無聲的滲出兩行淚水。
少將們回望滄州,淒絕道:「崔護院,晉國失了岳家,看來是回天乏術,經此一戰天下必將大亂,群雄紛爭是早晚的事,我們這些兄弟也不打算往京師去了,你與小姐要不要與我們一起去尋條出路」
崔心痛的看著懷裡的岳蘅,搖頭道:「岳家只剩阿蘅,將軍夫婦在天之靈,也不想她再捲入無止境的戰亂,我帶阿蘅走」
少將歎息道:「你說的也是,只盼大家都能好好活著,崔護院,好好護住小姐,保重了。」
nbsp;「保重!」崔見他們策馬遠去,抱著岳蘅翻身上馬,環顧蒼茫蹙眉深思,低頭喃喃道,「小姐,你與柴家怎麼說也是有婚約在身崔叔是不是該與你去蒼山」
岳蘅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飛雪,細密的雪珠滲入她乾燥的唇裡,舌尖頓覺冰冷刺骨,「崔叔」才一張口,岳蘅已經落下淚來。
「小姐你醒了。」崔垂頭看著她,「下雪了」
「崔叔,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阿蘅哽咽道。
崔回望早已經看不見的滄州,「滄州滿目傷痛,回去做什麼?崔叔把小姐送到蒼山去」
「那個人」岳蘅攥緊了手心,「他說過,會來找我。他為什麼,為什麼」
「他?」崔詫異的看向岳蘅,「小姐說的是柴」
岳蘅才止住的淚珠又簌簌落下,「金羽箭大哥讓人帶著我的金羽箭去蒼山找他。可直到滄州城破」
崔輕拍著岳蘅的背,歎了聲道:「也許是信使半路被截殺,也許是柴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並非是他不願意來找你。」
「本就是數面之緣,談何情深為岳家豁出命去。」岳蘅慼慼道,「你我再往蒼山去,豈不是又會連累了人家崔叔,阿蘅不去找他,就讓他當我也死在滄州吧。」
崔看著岳蘅孱弱聳動的身子,點頭道:「那崔叔就帶小姐去個更好的地方。小姐說過江南秀美,自小到大還從未領略過那裡的美景,我倆就往江南去,那裡四季如春,總不會有風沙之苦了」
岳蘅無力的俯在白龍的背上,喃喃道:「只要不去蒼山,去哪裡都是一樣」
白龍嗚咽著似也有淚滑落,大顆的淚珠凍結成冰,噠噠的馬蹄聲沿著無盡的蒼茫,朝著不可預知的未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