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反擊——李鴻章 老謀深算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這要回頭看看淮系的發家史,與淮系的地位。
淮系軍隊是維護了大清朝的統治的。平定太平天國,平定捻軍,平定回族叛亂。在此後的對外戰爭中,湘軍、淮軍,成了帝國的支柱。
如果說有問題,那最大的問題,就是承平生活,權位、金錢,不可避免地磨蝕了將領和部隊的意志。
其次就是裝備落後,訓練不夠,實際上,是根本沒有完全改造成一支近代化的軍隊。
再就是兵力分散,調兵不及,來了之後彈藥不足……可這也有朝廷的原因啊。
當然了,打仗露出的問題自然就多,但平時不搞檢查,偏偏趁這個時候出來大揭其短,而且,還一股腦地把戰敗的問題全扣在淮系和前線將領的頭上,就不夠厚道了。
而且,這個時候要是撼動了淮軍,是有能人代替,還是能請到更高明的人,拉出更強的軍事力量?
而打著整治軍隊的幌子,不加區分一起打,編造事實攻擊,則是相當惡劣的行為。即使是在封建歷史上,我也沒見過其它像晚清這樣,前線將士們不分高低大小還要受這種攻擊。其密集程度,歷史上簡直無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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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在朝廷之爭的烽火硝煙中,在極為關心鞏固自己的權力同時,仍然敏銳地抓住了一點:
要連同李鴻章一起,一舉除去淮軍將領,改造淮軍,絕無可能。
她已經看清,雖然自己也努力編練了那麼多練軍、防軍,但戰爭檢驗說明,國已無戰將,也缺乏能戰之兵,如果再沒有這些人,國之安危無人能守。
而且,稚嫩的皇上,還有那幫帝黨沒有充分看到凶險——這樣,搞不好會引起亂子。
暫時保住李鴻章,處理一些淮軍將領,還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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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鴻章這個淮軍統帥,在時刻琢磨保住自己的同時,也在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好自己的手下。不管他是好的,還是賴的。
但那幫人,實在不爭氣,實在讓他痛心和氣憤。
在衛汝貴的事情上,李鴻章並不是一味地袒護,他被參劾之初,李鴻章得知信息,也曾敏銳地予以提醒,嚴肅警告。這就是前邊衛汝貴正忙於佈置平壤防務,突然收到李鴻章來信,指責其所帶盛軍軍紀敗壞,驚憂百姓等等,語氣極為嚴厲。
兵敗之後,李鴻章本來對淮軍的精銳「盛軍」期望甚大,沒想到戰績卻如此慘重,內心也只能憤恨衛汝貴作為「盛軍」二代目帶兵不利。在撲天蓋地的彈劾聲中,即便瞭解實情,知道有冤情,他再也無心去為衛汝貴作辯解了。
對一個被公認為平素仁厚(連外國人的記錄裡都這樣認為),對屬下也比較寬厚的主帥來說,還有比這更令人痛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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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手還一次次伸向淮軍,伸向北洋,這無法不引起老李的警覺,抵制,甚至反彈。
還是為北洋艦隊的事,朝中那幫人既然認準撤換丁汝昌是「倒淮戰役」的關健,李鴻便不能不面對這種反覆的較量。
就在旅順失陷後的11月27、28,朝廷內外掀起對丁汝昌的第二撥攻擊之時,12月8日,北洋艦隊迎來了一個欽差大臣——晚清著名的科學家徐建寅。
徐建寅奉皇上之命,到北洋查看艦炮位情形,以及機器局炮彈存庫情況。這個突然的動作有檢查的意味,當然也是找茬的機會。
他是一個技術專家,檢查裝備技術是行家,本也不算意外。但在短短的一天檢查之後,徐建寅不但把威海基地的庫存彈藥量統計清楚了,回來後,還對北洋水師各主要將領的為人、性格、操守都做出了一個評估。
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彷彿此行的重點,是人事調整前的考核。
而且,當前管帶中職務最高、最有希望接任提督的「定遠」管帶劉步蟾,被他給出的評語是「言過其實,不可用」。
不錯,這一切源於一個動機——原來,是珍妃的堂兄志銳在光緒面前保舉了徐建寅。
翁同龢日記透露了實底:「志銳面奏此人可帶二鐵甲搗彼海艦……伊頗自任,但恐炮彈不足。」不說保舉的人有點誇大,看翁老師的語氣,都好像不太那麼相信。
但「可帶二鐵甲搗彼海艦」的保舉之詞,卻說明他們的意圖,是用此人代替丁汝昌。
果然,12月17日,皇帝發佈上諭,要將丁汝昌交刑部治罪。
緊接著18日,又命李鴻章詳細遴選,奏保海軍統帥。但與以往推薦不同,這次皇上直接提出了李和、楊用霖、徐建寅三個人選供李鴻章考慮。其中,徐建寅赫然在目。
而且有一個顯然不符合常規的地方,就是李和的職位僅是都司,從都司直接升到提督,平地一躍五級(中間隔著游擊、參將、副將、總兵),似乎跨度也太大了些。楊用霖也是,比李和高一級,游擊。為什麼不提現時職銜最高的劉步蟾呢?
這樣的提名,說李和、楊用霖是「陪選」,「讓他們來打打醬油」都行。
那皇上的用意,不就很明顯了嗎?
20日,李鴻章回奏:三人均不合適。
皇上一次安插提督的嘗試被頂了回去,徐建寅的事到此為止。
/>本來李鴻章、丁汝昌請求將他留在北洋,擔任提督幫辦,或擔任監戰大員也行,但這個建議沒有得到批准。徐建寅回到京城,擔任督辦軍務處章京。
當然,推薦他的志銳已經被發配了,而皇上基本無能為力。這無疑也預示著,皇上執意要讓徐建寅出任北洋提督的事也同樣會受到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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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上的動作仍然沒有完結。
21日,皇帝進一步通知:丁汝昌既經拿問,海軍提督就讓劉步蟾暫署(代理),李鴻章再選人員保奏。丁汝昌一旦經手事件交接清楚,便迅速起解。
沒想到,北洋系統海陸各員,竟空前一致——東海關道劉含芳、威海統將戴宗騫、張宣、劉超佩,海軍劉步蟾帶各艦管帶紛紛致電總理衙門和督辦軍務處,呼籲挽留丁汝昌。理由是臨陣易將,不獨水師失所秉承,即陸營亦乏人聯絡,軍民不免失望,連洋將都以辭職相抗爭——就是說,動了丁汝昌,不但影響海軍、影響統一作戰,還可能導致軍心民心盡失。
從這個不平常舉動中,與其說是丁汝昌真是那麼得人心,不如說更多的是北洋系將領官員暫棄矛盾、抱團維護自身利益的努力。從中,不難看出李鴻章這位淮系大佬的影響力。
北洋系統的這一次反擊,使皇帝感到棘手。雖然23日,皇帝仍下諭,「丁汝昌著仍遵前旨,俟經手事件完竣,即行起解,不得再行瀆請。」語氣看似強硬,但已經沒有原先那種嚴峻了。
而李鴻章向威海傳寄這一諭旨時,抓住皇帝命令中「俟經手事件完竣」這個前提,附加作了個說明,生生給弄成了「活口」:經瞭解,提督經手的事很多,而且防務也包含在內,丁提督要照常盡心辦理,交接清楚,不必急著卸任。(「查經手事件所包甚廣,防務亦在其內,應令丁提督照常盡心辦理,勿急交卸。」)
那意思簡直就是說:慢慢搞,不用著急。甚至也可以理解為:別管他,該幹啥幹啥。
這已經像是在鬥氣。出現這各情況,恐怕是某種幕後活動的結果。從哪個渠道?
除了一個人,還能有誰?分明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影子——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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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艦隊管帶級的人事安排上,朝廷也一反常規,準備插手,所以也是一場紛爭。
林泰曾死後,「鎮遠」管帶暫由本艦副管駕、游擊楊用霖暫行代理。
按照《北洋海軍章程》規定,「鎮遠」管帶為左翼總兵,按照級別和順序,中軍中營副將、提督銜記名總兵鄧世昌已經英勇犧牲、與船同沉,中軍左營副將方伯謙畏敵選逃、已經正法。再往下,就應當由中軍右營副將、「靖遠」管帶葉祖珪升任。
但是,皇上卻再次指名由「平遠」管帶李和擔任。說聞他「練達出色,且賦性忠勇」,還客氣一下「如果屬實,即可調充『鎮遠』管帶,以期得力。」
「平遠」在黃海大戰中表現比較勇敢,就是攔擊松島者。
但是,這李和一而再、再而三出現,終於犯了李鴻章的大忌。誰也瞞不過李鴻章這個官場老油子,顯然是朝中有人越過北洋,向皇上保薦啊,這讓李鴻章非常不痛快。
結果,李鴻章自有對策,在說了一大堆理由後,仍用楊用霖暫時代理,都是顯示破格使用,鼓勵士氣。最終人選等「事機稍定,再擇人簡放」,以後看情況再定。這事就先這麼掛起來了,對李和的任命,也撇在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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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來說,在清流帝黨的「槍林彈雨」中,李鴻章難免備受排擠。
而其他的淮系將領紛紛倒下。衛汝貴斬,衛汝成、趙懷業「浪跡天涯」,龔照璵、黃仕林收監,程允和、張光前革職留用,戴罪立功……
但是,清流派帝黨仍然低估了淮系的力量。對他們看似嚴密無縫的計劃來說,這是一個很嚴重的不可彌補的錯誤。
特別是,翁同龢竟然小瞧了李鴻章。
對於易將問題,還是慈禧太后老謀深算。
在旅順即將陷落的時候,清流派抓住了第二次時機,慫恿光緒帝革除李鴻章的職務。慈禧再一次出面,保住了這位老臣。
翁同龢日記記錄:11月28日,太后在儀鸞殿召見軍機大臣們,計議軍事。先在他們面前把李鴻章斥責了一通,認為是他貽誤戰局。但接著,還是決定暫時維持李鴻章的職務。
為什麼?不為什麼。此時撤了李鴻章,誰來收拾局面?
還是那句話,用最樸素的哲學去看——誰義憤填膺,誰喊打喊得最響,就讓誰上不就得了。但無人可替。
更重要的,是因為李鴻章與淮軍的關係。太后「深慮淮軍難馭」,就是說,離了李鴻章,恐怕淮軍這支精銳仍然難以駕馭。
換上誰去,也不一定好使。怕惹亂子,只能暫不可動。這就是近代軍閥的厲害。
在這個前提下,朝廷只能逐步實施換將的計劃——
「十二月甲辰(12月28日),命劉坤一為欽差大臣,關內外各軍均歸節制。」
「十二月辛酉(1895年1月14日),懿旨,劉坤一駐山海關籌進止。」
「十二月甲子(1月17日),命宋慶
慶、吳大澂襄辦劉坤一軍務。」
「十二月庚午(1月23日),命王韶襄辦北洋軍務。」
這一系列安排,尤其是湘軍老將劉坤一,雲貴總督王韶的任命,就把李鴻章的權力一步步移過來。
不過,劉坤一與李鴻章出身相似、一起在湘軍混過,並無矛盾,王韶曾得李鴻章的舉薦,朝廷也考慮了李鴻章應當不會強烈反對。
不管怎樣,即使到最終,李鴻章還是大學士,大家還得稱他一聲「李中堂」。這個編製名額始終在李鴻章手裡,翁同龢戴上這頂「宰相」寇,是接了李鴻藻的班,而不是接他李中堂的。
誰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