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0章 嬰孩小柒 文 / 菜小小
遙兒只覺自己一顆心堵在嗓子眼上,她想說話,卻沒有勇氣吐出一個字,她想靠前,可是雙腿發軟,根本邁不動一步。她從十三歲就開始殺人,山賊叛黨殺過,朝廷大員也殺過,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看到血會手軟得要拿不住刀。
隨著目光對黑暗的適應,她已經看清楚,那個婦人的肚腹被剖開了,這個初生的嬰兒,是被她剖開了肚子,把孩子取出來的。而她……無視腰腹間的慘狀,懷抱著初生的嬰兒在餵奶。
餵奶本是一件很溫馨的事,可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卻是讓人怵目驚心。
通!
遙兒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手中的刀會那麼沉重,障刀本不算沉,可她的手軟得竟然拿不住,刀尖觸及地板,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這聲響雖輕,在這寂靜的連嬰兒吸吮的聲音都能聽清的倉窖裡卻顯得異常清楚。
那婦人倏地抱緊了懷中的嬰兒,張大眼睛看著,看著面前的一團漆黑,輕聲問道:是誰?朵朵?
她的聲音不大,似乎怕嚇著懷抱裡的孩子,遙兒吸了口氣,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提起手中的刀,緩緩地走上前去。
燈光下,漸漸出現了遙兒的身影,頭戴折上巾,外包紅布帕。短胯袍,寬牛皮帶,半月抱肚,束腿戎褲,一雙短勒烏皮靴,手中有一口閃閃發亮的刀,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冷的光芒。
春妞兒目中閃過一抹絕望的光,她低下頭,哀婉地看著正在努力地吸吮著她的奶頭、渾然不知道他的母親正在遭遇著什麼的孩子。兩顆淚珠滴落在他還沾著血跡的臉上。
春妞兒慢慢抬起頭,用乞求的目光看著遙兒。輕輕地道:求你……讓我和我的孩子多待一會兒,讓他多吃幾口……
淚水從她臉上滾滾而落。春妞兒哽咽地道:他是我的兒子,我們是一世的母子,這一世對我來說就只有這一晚,這一刻而已,好短、好短……,我知道,我絕無生路,我剛剛出世的兒子也一樣,我決定進京的時候。就有人告訴過我這樣的後果。我不怕死,我只求你,讓我多陪兒子一會兒,他才剛剛出生……
遙兒喉頭發緊,吞嚥了一口唾沫,才艱澀地道:你在流血……
春妞兒淒然道:我知道,我已經沒救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遙兒盯著她。突然問道:你不是燕國奸細?
春妞兒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問道:奸細?派你來的人這樣告訴你的麼?未等遙兒回答,春妞兒便提高了聲音,帶著驕傲、帶著自豪。大聲道:我不是什麼奸細,我是李歡尋大將軍的女人!
李歡尋的夫人?
遙兒的瞳孔驀然縮小,她相信春妞兒的話。她沒有必要撒謊。這個時候,她已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再加上李歡尋今天莫名其妙的自縊,和她此刻所表現出的對兒子深深的愛。派個女人來當秘探已經是不太容易叫人相信的事,更何況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
遙兒沉聲道:我身上沒有傷藥,不過可以簡單地幫你包紮一下傷口。或者……我可以去找個郎中回來……
春妞兒訝然地看著面前這個小兵,她在丈夫軍中,見到的只有軍令如山,從來沒有見過敢違抗上命的戰士,而眼前這個士兵……
春妞兒詫然道:你想救我?
遙兒道:如果你的話是真的,我絕不會把你交出去!我……會救你!
春妞兒的眼睛亮了,她的臉色更加慘白,聲音更加虛弱,可是那本已絕望的眼神突然迸發出的光彩,比那盞燈的光亮更加照人,竟然灼得遙兒有些不敢直視。
謝謝你,我不行了,我知道,我馬上就要死了,如果可能,請救我的兒子!求你!我只要他活著,只要他活著,就好……
春妞兒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自己還有一個侍女在這裡,或許她心裡對這個士兵的話還有一絲疑慮,但是這個士兵已是她臨終前唯一的希望,不管她是生是死,眼前這個士兵都不可能把她的屍體和孩子留在這兒,她只能寄望於遙兒所說的話是發出真心,也唯有如此,她才能走得安心。
她滿眼感激地看著遙兒,想把孩子送過去,但她只是抱著自己的孩子,雙臂一曲,便寂然不動了,眼中灼人的光彩漸漸消失,她死了……
遙兒慢慢走到她身邊,單膝跪下,她從不知道一個母親的勇氣,可以讓她敬畏如斯,如同見到一尊神祇!
她小心翼翼地從春妞兒懷裡抱過孩子。那個臍帶打了個結,一身血污還未洗去的嬰兒根本不知道疼他愛他的母親已經離開了這個人世,他正吃的香甜,突然被人抱開,不禁哇哇大哭起來。
遙兒把孩子抱在胸前,看著這個已然長逝,雙目不閉的偉大的女人,聲音很輕很輕,好像生怕吵醒了她似的,他用有些沙啞但是異常莊重的聲音道:你的兒子,一定會活得好好的,我發誓!
……
夫人,我弄到水了,夫人,我……
遙兒剛剛解開懷抱,要把那嬰兒揣進懷裡,後面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兒急切的呼喊中。
遙兒轉過身,就見一個梳著三股大辮兒的姑娘從黑茫茫的夜色中閃出來。
夫人……
朵朵看到眼前的情景,突然呆住,她的手一鬆,手裡端著的陶盆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摔的粉碎,熱氣蒸騰,氤氳而起,光線照著熱氣升騰而起,把她的人籠罩其中,彷彿是隱身於一團迷霧當中。
我殺了你!
朵朵呆滯的眼
神從春妞兒血肉模糊的身上緩緩移開,一對上遙兒的眼睛,她的目中突然閃過一抹慄人的寒芒。她拔出腰間短刀,就咬牙切齒地向遙兒撲去。
砰!
朵朵身子一歪。重重地栽倒在地上,她的後頸突然挨了一記掌刀。把她砍暈過去。
沁梅的身影幽靈般閃現出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她也不覺一怔。
沁梅搜索了半夜,本來一直沒有想到官府的倉城可能成為藏人的所在,還是偶然想起當初去田營府上,請她協助查找刺殺田七娘刺客的下落時,她曾對臨安尉吩咐過,倉城和一些衙門的閒置場所也極可能成為人犯潛藏的地方,這才翻入了倉城。
說來也巧。沁梅翻入倉城的時候,恰好朵朵端著弄來的熱水,急急奔回倉窖,沁梅就尾隨在她身後潛了進來。
看到眼前這一幕,沁梅有些不知所措。
遙兒把孩子小心地揣到懷裡,說道:我在這裡發現了她們,這個女人剛剛生產。或許是難產了。又沒有穩婆相助,她用刀……剖開了自己的肚子,把她的孩子取了出來……
倉窖裡很空曠。所以遙兒的聲音也有些空洞洞的,透著絲絲的寒意。
遙兒一邊把孩子揣進懷裡,努力地擺好一個位置。讓他躺得舒服一些,一面繼續說著:我問過她。她在臨死前,說她是李歡尋將軍的女人,這個孩子。則是李歡尋將軍的兒子。
遙兒把腰帶束了束,提著刀緩緩站起。凝視著沁梅道:田攸宜大將軍對你說的理由大概與我一樣吧?說她們是燕國派遣的探子吧!
沁梅有些緩過神來。對遙兒道:你想做什麼?
遙兒凝視著她,許久。唇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意:沁梅,你還記得龍門的那天晚上麼?
那天……
那天,因為公子蘭的兩個兒子之死,你在樹上喝悶酒。你問我,如果是我親身經歷這種事情,能不能做到無動於衷。我說,我能,因為這只是我的職責,即便我不去做,也自有別人去做!
遙兒的一雙眸子閃閃發光,炯炯地盯著沁梅的眼睛,認真地道:我沒有騙你!真的,當時我真是這麼想的。可是當我真的親身經歷的時候我才知道,人有時候是不會跟著理智走的,永遠跟著理智走的人,不叫人。
懷裡的孩子忽然又哇哇地哭起來,哭聲在空曠的倉窖裡迴盪著,遙兒輕輕拍著他,轉身看著地上鮮血淋漓的那具屍體,她的眼睛還沒閉著。
遙兒把刀橫在胸前,刀如一泓秋水。
指肚輕輕從刀鋒上一寸寸地抹過,他的眼睛也耀起刀鋒一般凌厲的光來:我以為,我可以為了自己不擇手段的,可我終究做不到昧了良心!我,要救他!
沁梅沒多做猶豫,緩緩地退了一步,收起了手中的刀,強抑著心中的波瀾,用盡量平靜的語調道:用不用我幫忙?
遙兒看著她,沁梅嘴角慢慢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輕輕地道:有人可以一跤跌死,沁梅當然也可以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兒!
夜色深沉,天邊隱隱地露出了一抹白,但是還沒有釋放出晨曦。
遙兒、沁梅、朵朵,帶著孩子走出了糧窖。
朵朵被救醒後,遙兒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現場的一切足以為遙兒佐證,朵朵除了哭泣還是哭泣,阿郎死了,娘子死了,她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最後,她只能聽從遙兒的安排,跟著他們一塊兒走出來。
她……就埋在這兒,合適麼?
沁梅輕輕問遙兒。
遙兒道:眼下,實在不能帶著一具……,先埋在這兒,回頭我再想辦法遷走。這個倉窖的位置先記下來就行了。
他的目光定在倉窖的門框上方,那兒有一個大大的紅色的柒字,這是七號倉窖。
遙兒對朵朵道:這是柒號倉窖,記住了!
朵朵抹著眼淚點點頭。
孩子在遙兒懷裡拱動了一下,遙兒輕輕拍拍他的屁股,道:小傢伙就叫小柒吧,朵朵,你跟小柒,我先安排個地方叫你們住著,關於向管公申冤的事,回頭我再想辦法,咱們走!
朵朵身上穿了那老軍的衣服,打扮得如同一個瘦削的軍漢,在遙兒和沁梅的幫助下,朵朵很容易就隨他們翻過了那堵高牆,走在黎明前黑暗的長街上。
一路遇到了三撥巡夜的田侯,都被遙兒轟開了,後來還遇到了兩個禁軍,被沁梅出面把他們引走,遙兒領著朵朵,來到了她位於南市附近延福坊的宅子,用禁軍的腰牌叫開了坊門。
遙兒帶著朵朵和孩子到了宅子裡面,找到一處床褥齊備的房舍,又打了井水燒開,給孩子沐浴淨身,小孩子洗浴乾淨,白白嫩嫩的甚是可愛。
兩個人都不大會包裹孩子,遙兒翻出些柔軟的布匹撕開,兩人七手八腳胡亂地把孩子包裹起來,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終究精力不濟,被他們一番折騰已經睡著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