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文 / 一瞬傾城
她抬起頭,正對上太后探究的眼。心中有一瞬間死寂,甚至連心跳都感覺不到。
太后看著她的臉,半晌,才笑了笑,道:「倒是個標誌的美人。」遂對身邊的嬤嬤道,「將固安郡主帶來的女紅呈上來吧。」
嬤嬤應是,從菊香手裡接過女紅。太后點點頭,「固安郡主入席吧。」
辛四四忙叩首謝恩,才起身由時宜帶著入了席間。
各郡主間談笑,瞧著有規有矩,卻又疏離萬般,儘管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意,說起話來卻分寸有度。
辛四四旁邊坐著的是個藍衫女子,見辛四四走過來,抬頭抿了笑意,向她點點頭。辛四四很恭敬的回禮。待坐下,藍衫女子開了口,「你就是埕州孟家的四姑娘固安郡主嗎?」
這女子長得雙靈動的丹鳳眼,說起話來婉若空谷黃鶯,辛四四隻覺得從大戶王族出來的女子,怎地有這麼清幽自在的聲兒,讓她想起從前在山中學習時候,每日自由自在的山鳥。
她蘊了笑,回道:「是,不知郡主是哪家府上的?」
藍衫女子回說,「是陶定安王府上的ど女,名喚安鶯哥。看你年紀比我小些,以後就稱我姐姐罷。」
辛四四又覺得,鶯哥雖然外表清冷,心裡挺會照顧人,便點點頭,應下來,「安姐姐。」
安鶯哥笑著點點頭,便自顧喝茶去了,不再言語。
辛四四無聊,見小桌上有綠豆糕,又有些食慾,隨手捏了一塊,正要放進嘴裡,忽聽有中貴幾乎捏著嗓子的長喊聲,「今上臨園,眾人接駕。」
這輩子做夢也沒想過能見到皇帝,辛四四多少有些惆悵,不曾想剛剛入宮就連番貴人一個一個的出現。來的時候做了充分準備,真的臨到跟前,她又有些緊張。壓壓心中的不安,隨著眾人撤離宴桌,來到較寬闊的地方迎駕。
皇帝說了什麼,她跪在最後面根本沒聽清楚,但看到前邊跪著的貴人們都起了身,她也隨大流的站了起來,窩在原地想如何才能引起太后的注意,並且讓太后喜歡上自己。
有人搡了搡她,道:「今上叫你呢。」
她瞪大眼睛啊了一聲,「什麼?」
那人疑惑看她,「今上點名讓你近前,你不是固安郡主嗎?」
她將抖著的手嚴嚴實實隱在寬廣的大袖裡,手心都攥出了汗。感覺所有人的眼光都如同銀針黏在自己身上,十分難熬。微微閉眼定定神,她緩緩邁出步子,走到人群最前面。她不敢抬頭,在那個身著玄黑帝服的男子面前跪下,叩首,「聖上金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煌低眉看著她,心道,難怪能讓孟世子夜闖皇宮,果然是傾城姿色。但他身為帝王,見過的美人無數,並不因此有什麼驚艷之感,負手道:「你不必去和親了。」
辛四四心忽然涼透,她才進宮,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情,難道說,是孟扶離暗中呈給皇上折子,說了她什麼話?若是未能選中,她豈不是要被遣送回埕州孟府?可眼下孟府盡在孟扶離的掌握之中,回去無異於自尋死路。
她恐慌的抬起頭,也顧不得君臣之道,切求道:「今上,孟蓁並未犯下錯處,為何要取消孟蓁和親的資格?」
慕容煌忽然有些興趣,「哦?這麼說,四姑娘是十分想和親了?」
辛四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當然不想和親,可是不和親,就要回孟府,只有這兩條路選擇,她寧可選和親這條路。再度深深拜下去,直起腰跪著,波瀾不驚的回道:「敢問皇上,若讓皇上在江山安穩和個人喜好之間選擇的話,皇上會如何選呢?如何選擇又是正確的呢?」
慕容煌瞇起眼睛,盯了她半晌,驀地笑出聲來,「好,果然是個巾幗英雄。既然你這麼有勇有謀,朕將你送去暨國,豈不是朕的損失?」
慕容煌笑著轉身,對太后揖禮,半笑道:「母后,就封她個御女官留在長安宮吧。」
太后也沒想到皇帝竟然親自開口管她要人,心中不免對辛四四有些不滿,一個小小的總兵之女,除了有些姿色之外,究竟有什麼能耐竟讓高陵王和皇帝兩人都這麼注意。但她到底是一國太后,有自己的威儀風度。況且平時同皇帝是母子情深,便笑道:「既然是今上發話了,母后依著就是。今日是小宴,固安郡主暫且留下,明日一早便讓去長安宮掌職,今上覺得可還好?」
慕容煌自然不在意這些。昨夜孟扶蘇連夜進宮,他還以為埕州隘口出了什麼大事。接到孟扶離寄過來的折子,他也以為孟扶蘇是真的死了。孟扶蘇是個人才,他還著實扼腕許久,哪知他是金蟬脫殼。見了孟扶蘇才知道,這場孟府叛變的戲碼,都是孟扶蘇暗中促成的,為的就是借此機會除掉心有異心的人。
孟叔衍自他八歲登基,盡力輔佐,孟叔衍向他推薦的人,他也信任,孟扶蘇這麼多年,也並沒有讓他失望。所以這次,孟扶蘇要做什麼事情,他都會給他幫助。沒成想正事說完,孟扶蘇竟然請他保護個女人。
這倒是讓他覺得十分稀奇,不知道這樣一個冷眉冷目,只知道步兵打仗的人,要保護的是什麼樣的女子。做皇帝也有好奇心,他出於私心,想見見這個在孟扶蘇心中有如此地位的人,便答應下來了。況且,他也還在為數月前,有意撮合晉素吟和孟扶蘇婚事未成的事情耿耿於懷。
今日倒是見了,是個膽色和姿色都好的出奇的女子,配得上。臨走時,慕容煌再度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辛四四,只笑著丟下句,「你是個有福氣的。」便帶著內侍們走了。
皇上這句話,少不得在場的大家都得細
細琢磨一番。今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獨獨叫了固安郡主,不單叫了她,還說她是有福氣的人。這樁事沒那麼簡單,想必今上是看上了固安郡主。可再一琢磨,今上看上的女人,又怎麼只給個御女官的職分?難道今上他實際確然是看上了固安郡主,但又不想再納進後宮翻牌子,覺得麻煩不如時時放在自個兒身邊看著的好?
想到這一層,許多郡主心裡恍然大悟,覺得就是這樣。今上後宮妃子那麼多,想必覺得不刺激了,將看上眼的放在就寢的宮裡,偷來的多刺激?想到這兒,又有少數郡主臉紅了。
反過來看被眾人腹議的熱鬧的辛四四,卻絲毫沒察覺到這些,只覺得舒了口氣,既不用去和親,又不用回孟府,看來上天待她還不薄。緊張一放鬆,不免又有些傷感,若是孟扶蘇還活著,知道這個消息一定也會很高興。
因為今上一番話,辛四四又成了御女官,眾郡主們便把話頭轉到了辛四四身上,都過來同她說笑,就連太后也過來同她多說了兩句,又說有些乏了,讓郡主們自己玩,就回了寢宮。
辛四四一下子人緣變好,有些應接不暇。好不容易把郡主們都應酬過去,無聊的拂拂袖子,也打算回去。一轉身,剛好看到安鶯哥坐在遠處的几案處清閒的自斟自飲。
她對安鶯哥有說不出的好感,總覺得她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無慾無求,就像是隨風飄蕩的仙女。跟時宜抬抬手,道:「時宜,我去找安姐姐說會話,你且再等我一等吧。」
時宜點點頭,笑道:「您只管去吧。」
她心裡是十分喜歡辛四四的,覺得看著她就看到了自己活了十三歲就死掉的妹妹。宮婢在宮裡,看慣了主子之間的勾心鬥角,知道世態炎涼。多數也不過是隨波逐流,早就不知道人情是何物。她也一樣,若還有什麼能牽動自己的心的,就是在宮外的妹妹了。只可惜,這個妹妹命薄。
見到辛四四的第一眼,她就想著要把虧欠妹妹的都在她身上補回來。就算是找個寄托,她需要寄托,才不會在這泱泱禁中覺得冷。
辛四四提著裙子走到安鶯哥對面坐下,隨手將糕盤放在幾桌上,看著安鶯哥笑,「姐姐,我們說會話吧。」
安鶯哥放下茶壺,不淺不深的笑著看她,「妹妹你是個有福氣的,要好好惜福。今日這些郡主們雖然嘴上都掛著笑同你說話,心裡卻是高興不起來的。誰也不想去和親,一旦被選,作為家人子送去暨國,就再也沒有幸福可言。遠離故土,遠離父母,就像是只斷線的風箏。妹妹你真是命好。」
辛四四莫名被她說的有些失落,好像讓她們去和親是自己促成的一樣。可是,就算自己不被提升為御女官,就能免得了她們去和親麼?這種邏輯她理解不了。
沒心沒肺的拿著糕吃了小半塊,拍拍手站起來對鶯哥笑,「姐姐,你想留下來嗎?她們要和親那是今上和太后的意思,跟咱們沒有關係,姐姐不必悲天憫人。」
安鶯哥明顯一怔,疑惑道:「教你的先生是這麼說的嗎?」
辛四四想起子詹先生,笑,「我先生曾經教導我說,做人不能太善良,不要委屈了自己。」
安鶯哥更覺得驚奇,她從來不知道有先生能說出來這樣的話。陶定王府上諸多老夫子,他們負責她的一切課業,諸多繁瑣縟節。她聰明,一些就會,成日裡聽他們說教以德報怨。她覺得固安郡主家的先生,一定是個離經叛道的老頭兒。想到那個畫面,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辛四四見她笑了,摸摸肚子,疑惑問她,「你笑什麼?」
安鶯哥止住笑,回道:「想你家先生一定是個離經叛道的老頭子。」
辛四四搖頭,說不是,「子詹先生明明是才富五車,玉樹臨風。而且彈得一手好琴,能一曲變換二十四套指法而不錯一個音,琴技天下第一,樂理造詣也非常。」
安鶯哥聽的有些癡了,那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她竟無緣得見。
「我也擅長樂理,教我彈琴的師父時常誇我。」她有些出神的回辛四四,聲音喃喃。
辛四四坐下來撐著腮看她,點點頭,「若你能和子詹先生認識,說不定能合奏出一首舉世無雙的好曲。」
暮色漸深,艮莨小閣在暮色中有種難以形容的曖昧。
時宜看看天色,過來喚她,「郡主,咱們該回去了,晚了宮裡要關門的。」
她一提點,聊得正歡的兩人才意識到天色已晚,皆是相視一笑,站起身來。二人相伴回宮,憫夙跟在後面,看著自家小姐有了結伴的朋友,心裡十分高興。便朝安鶯哥的婢子身邊湊了湊,巧笑道:「你家郡主跟我家小姐脾氣相投呢。」
那婢子也回她笑,「我家小姐從來沒笑的這麼開心過。」
兩個主子好,兩個丫頭自然也好,憫夙自報了名字,那婢子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叫浣女。」
夜裡掌了燈,憫夙趴在床頭,進了宮郡主貼身帶的婢子為了保護郡主的安全,都是睡在郡主寢室的地鋪上。辛四四赤著腳在地上走了陣兒,說是冷,死活不讓憫夙睡在地上。憫夙無奈,被她捂在床上捂得像個粽子似的。好不容易扒拉出來,笑著問辛四四:「小姐,你打算一輩子都留在宮裡嗎?那我怎麼辦?本來你進宮是想著去暨國,帶著我也沒事。可是今上讓你留在宮裡,你是伺候皇上的,他們總不能再讓我留下伺候你,我會被趕出去的。」
辛四四有些難過,她不想和憫夙分開。但是,如今留在宮中,確實如憫夙所說,自己就是宮婢,宮婢怎麼能再帶個奴婢?
不過反過來想想,憫夙離開宮裡,也挺好。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現在沒有孟扶蘇寵著,凡事都得小心翼翼。這種步步驚心的生活,自己就夠了,何必再拉上憫夙呢?
搓搓鼻子,囔囔道回道:「你去找子詹先生吧,別跟我留在宮裡了。我聽說,宮婢留在宮裡伺候是有年限的。到二十七歲就放出宮了。」
掰掰手指算算,十三歲道二十七歲,還有十四年時間,這段時間,足可以殺了孟扶離給孟扶蘇報仇了。
緊張,驚恐,憤怒和難過將她包的嚴嚴實實,一夜未睡。
五更天還未亮,時宜就過來喊她,在門外提著燈籠道:「郡主,奴婢奉命皇后命過來帶您去內司監領宮服,順便服侍憫夙姑娘離宮。
辛四四垂著眼,噯了一聲,帶著憫夙開門出來,怕傷心,不去看憫夙哭的紅腫的眼,頭也沒回的跟著時宜去了。
宮裡各處都不同於府上,孟府雖然也大,品階到底是不一樣的。從郡主們住處到領宮服的內司監著實走了許久,等領完衣服出來,天已經亮了。
時宜帶她去換上衣服,一壁替她理正領襟,一壁道:「我昨晚上去跟皇后請了懿旨,要陪你一起到長安宮裡服侍。皇后娘娘准了,以後有我在,會時時提點著你不讓你犯錯的。」
辛四四聽了心裡的緊張感就緩了不少,又將換過的衣服拿過來摸索一陣,掏出來個銀簪子,銀簪子在宮裡不稀奇,最下等的宮婢也有不下十來支。但她的這隻銀簪子勝在做工花俏精緻。塞到時宜手裡,又欠欠身,「以後就多勞煩姐姐了。」
時宜將簪子收進袖子。辛四四這麼懂事讓她放心,可她總以為自己是為了撈好處才幫她的,又讓她有些難過。不過,宮裡的人哪有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的,她這份仔細做得對。自己若不收下,倒是要惹她懷疑心懷不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