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文 / 一瞬傾城
早晨清涼,樹木有些枯黃的勢頭。大約是到了晚夏,光景不比之前熱鬧。
慕容沖吩咐隨行的小黃門,「給太妃傳個話兒,約著固安郡主出去走走。」
小黃門在他身邊伺候多年,悟得出慕容沖這是借太妃之口,要同佳人幽會。並不多言唱諾後就去了太妃住的客房。
孟扶蘇昨夜答應辛四四白天去枯木溪的河裡捉魚。自從茶花會結束,軍營裡府上事情多的讓人疲於應對,當中又發生辛四四被單家擄走,孟萁死於非命,孟蘭兒私通外男,他已經很久不曾偷閒了。現在想起來,在山中那三年和辛四四朝夕相對的日子,竟覺得幸福也就是那樣了。所以,當辛四四說想要娶枯木溪捉魚的時候,他著實高興了很久。
四更天回到自己的房裡,就讓隨侍收拾捉魚要用的家什,要吃的乾糧。天才亮,一個下人都沒帶,只有憫夙跟著他們同行,就往枯木溪方向去了。
枯木溪的寐魚肉質鮮美聞名四方,溪裡四處都能見到它們又黑又滑溜的身影,捉寐魚同捉別的魚不同,這種魚不咬餌,要捉它必須得像漁夫般拿著魚杈插。
馬車趕得四平八穩,憫夙咬咬唇,有些顧忌外面趕馬車的孟扶蘇,壓低了聲道:「小姐,世子大人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宗家和分家雖然分支百年,可到底是同祖同宗,世子他糊塗了,小姐你可得有分寸才是。」
辛四四嘴裡的綠豆糕噎了噎,忙拿水灌了兩口衝下去,抹抹嘴道:「二叔喜歡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呢?這孟府,到底是他說了算。他若不許我嫁,我能如何?」
憫夙聽完,臉上更擔憂,她著實擔心這麼下去,辛四四會名聲盡毀。
辛四四看她如此,換個溫柔拖賴的表情,嘴角上揚,眼角也上揚,輕輕地微笑道:「你家小姐雖然有些小奸小惡,可還沒到了令人目憎的地步,你放心吧,二叔他不會害我的。」
憫夙歎息,覺得姑娘確實是個直心眼的好姑娘,別人對她好她就掏心掏肺的對別人好,別人對她不好,她也對別人不好。要對付孟萁和孟蘭兒,是因為她若不先發制人,就要被人家害死。事情發展到這步,她竟覺得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勸導,長長歎口氣獨自懊惱去了。
馬車輕微顛簸一下停住,孟扶蘇挑開簾子,對辛四四伸過手,「我們到了。」
辛四四搭著孟扶蘇的手下來,覺得神清氣爽。
此時,太陽漸高,光線強烈,湛藍的天幕上流雲浮動,枯木溪的河灘上一排風和日麗的景象。
辛四四側頭看他,「那裡有處魚台,我們到那裡去。」
孟扶蘇擺手,「寐魚怎麼能釣的上來?」說罷吩咐憫夙道:「你去這附近的魚家看看,能不能借兩柄魚杈過來。我和四四去西邊,找些燒烤用的瓦罐來。」
世子吩咐,憫夙自然不敢回駁,三步一回頭的去了。
辛四四自顧走著自顧問著,「支開憫夙,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私底下告訴我嗎?」
孟扶蘇拉過辛四四的手,攥了攥,「我想這幾天把你的婚事退了。有些事情不想再瞞著你。孟家,就是現今的這個孟家,已經只餘個空殼。這幾年我暗中早就把能調度的兵力、錢財都轉到鉞乬(ju)。你父親過世前獨自與我談話,說四爺生有反骨不可交兵權與他,三爺人雖正直卻沒有放人之心,不適合接管掌家之位。讓我在培養出繼承孟家後嗣之前,掌管府中一切事物。」
辛四四攏著頭髮,抬頭笑道:「我爹爹沒有看錯人。」
他搖頭,「我其實早就辜負了你父親。花費十幾年的心力也沒能整頓好孟府,所以,孟府欲亡,我只能推波助瀾。」
辛四四訝然的看著孟扶蘇,「先生曾教導孟蓁家族大義,若二叔不救孟家,是要孟蓁也隨著族人而去嗎?」
孟扶蘇歎氣,她的腦袋裡整天不知道裝著什麼,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冒出來。無奈道:「什麼家族大義?王族大義不比家族大義更甚?也沒見亡國的王室中有幾個為社稷而死之人。」
但她覺得,無規矩不成方圓,無五音難正六律。她以前不知道自己叫孟蓁,不知道自己是世家嫡女,所以不用背負什麼家族大義。有了孟蓁這個身份,那就要對得起爹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小到不讓自己受傷,大到不讓家族臨危,如此方能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孟扶蘇讓她丟棄這些,就如同讓她丟棄了做人的原則,原則這種東西,往小了說是做人根本,往大了說,是立世根基。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但我是孟家嫡女,自然要……」
「守護孟家的重責大任,那不是你該做的事情。我早就說過了,會有孟薊處理的。」
被他打斷,辛四四心中不甘,也氣憤。明明掌家的位份說好了是要交給她的。
「二叔說話不算話。」打開孟扶蘇的手,撅著嘴不去理他。
語氣不好,心中生氣。這些都在孟扶蘇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生氣,負手過來眺望著枯木溪波光粼粼的水面,隨口道:「不要鬧脾氣,近段時間我會盡快讓你和慕容沖撇清關係。待我出兵之日,便讓子詹帶你離開這兒,暫且到廣陵行館。」
廣陵行館是子詹先生的住處,子姓在南朝僅此一家別無分店,行館的名字叫做廣陵,不用猜也知道是取自嵇康廣陵散中的廣陵二字。子家歷代為孟氏琴師,幾乎與孟氏共富貴,但子家人丁卻零落的很,幾乎是百年單傳,每一代娶妻必生一子,其後不再有嗣。這就像是個詛咒般存在著。
到了子詹先生這一代,祭
祀之時竟在祭祀的大銅鼎上出現異象銘,子姓嗣絕。便在歌行山為子詹修建廣陵行館,以此來紀念子家在孟家幾百年的辛勞。
這是建造這座行館的初衷,但是辛四四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廣陵行館景致磅礡,依據塞北雲山勝地規模而建,有「瞰群峰,夕靄朝嵐,頃刻變化,不可名狀」的意趣。她早就很想去看看,目睹這天下奇景。今天孟扶蘇主動提起,她就被勾引了,立時滿臉五光十色,偏過身抱住他的臂彎,軟軟偎在上面,「全聽二叔的。」
「你打算,就稱呼我二叔一輩子麼?」
她心中竊喜,像小時候那樣勾住他的脖子,撒嬌道:「可是除了叫二叔,我不知道還能叫什麼啊。」
他挑眉,望著她飽滿的唇,「扶蘇。」
辛四四是委實叫不出口的,叫了那麼久的二叔,乍一改口,還是直接喚名字,心裡總覺得彆扭。便岔開話題,道:「我們快去找瓦罐陶盆吧,憫夙去找魚杈,約莫也快回來了。」說完不給孟扶蘇接口的機會,跑著走開了。
他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但看她那麼高興,還是忍不住笑起來。
憫憫夙借來的魚杈倒是很好用,兩個人挽起褲子站在沒膝的溪水裡左插右插,憫夙留在岸邊上生火。
辛四四在山中的時候,就經常摸魚捉蝦,眼下抓寐魚竟然不輸孟扶蘇,很快兩人就拎著滿滿的魚簍從水裡上了岸,將魚穿在木棍上架起火來烤,那邊憫夙生火用陶罐清燉,未過多久,香味四溢。
孟扶蘇扯下塊烤的金黃酥脆的魚肉遞給辛四四,「嘗嘗二叔的手藝。」
辛四四點點頭接過去咬了口,只覺得魚香齒間流竄,不禁歎道:「沒想到二叔你深藏不漏,太好吃了。」
孟扶蘇正想再給她一塊,忽聽遠處馬車疾馳的聲音,抬眼望去,是輛青頂紅身,車簷掛著明晃晃流蘇根的馬車。他掃掃袖袍,站起身來,朝馬車停下的地方走去。
憫夙立即扶起坐在地上的辛四四,小聲道:「那車是慕容王爺的車,看來王爺是知道小姐和世子在這裡了。」
辛四四點點頭,心中暗自琢磨,若是慕容沖問起,孟扶蘇應該早就想好如何解釋了,肯定用不著自己費口舌。
馬車上下來的人果然是慕容沖,小黃門挑開車簾,將踏腳放在地上,此時孟扶蘇已經走到他面前。小黃門安靜的給孟扶蘇行個禮,慕容沖挑簾望著跟在孟扶蘇後面的辛四四笑,「丫頭,你倒是害我好找。」
辛四四報以微笑,「王爺找我可有急事麼?二叔他新給我佈置了作業,這次是要我畫晚夏出遊圖,還要寫篇心得體會。所以我才央求二叔帶我來枯木溪捉魚的。」
慕容衝下來馬車,對孟扶蘇道:「丫頭還有幾天就要出嫁了,以後她就是我的王妃,你可不許再這樣折騰她。」
孟扶蘇牽動唇角,淡淡回道:「阿蓁她性子自然,最不喜歡拘束的生活,我倒是擔心她嫁到王府,做個側王妃不得自由。」
慕容沖被他噎了噎,打開扇子搖兩搖,「側妃不是可以扶正的麼?再說,若是你這個做二叔的保護得好,何至於她會被單家擄去糟蹋了清清白白的名聲?」
孟扶蘇臉上沒有表情,點頭道:「的確怪我,若我發現的夠早,何至於勞煩太妃登門為阿蓁和單家說親,到讓單家將她扣住做了人質。」
慕容沖臉色有些發黑,質問道:「你說什麼?我母妃她……」
他看那半落的浮光,一臉的肅殺,「究竟如何,王爺何不回府親自問問太妃娘娘?」
慕容沖從未想過,自己的母妃造就了現在這種尷尬局面。若不是母妃為她給單家說媒,若不是母妃在當中摻和,她怎麼會做自己的側妃?而他若早點知道,又怎麼可能費勁心思想著以後怎麼將她扶正?
不知為何,慕容沖現在竟有種無法面對辛四四的羞愧之感,她今天淪落至此,原來都是拜他的母妃所賜,世間所有的陰差陽錯怎麼都讓自己給碰上了!他還覺得求太后賜婚,讓她做自己的王妃是救了她。
他抬眼,切切的望著辛四四,希望從她那裡得到答案,孟扶蘇剛才說的興許都是假的罷。懷著些不確定,遲疑開口,「孟世子說的,可是真的?我母妃她真的做過這件事?」
辛四四隻是老實的點點頭,怕慕容沖太過自責,又補充道:「其實,是三嬸娘拜託慕容太妃的。三嬸娘她也是為了我好,我本來想寫信問二叔的意見的,可一想,自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同我娘去得早,嬸娘於我算半個娘親,也不好說什麼,便由她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