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往事(下) 文 / 佐鯉
少女帶著婦人並沒有走多遠,就在隔條街的一個院子裡,院子家的主人有很久沒有打掃過這裡了,堆放了非常多的雜物,雜草長了半人高。
婦人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哆嗦著就跪了下去,不停地說著「大人饒命,賤婢不該衝撞大人」之類的話,想必是猜到了少女靈修的身份,覺得自己的行為嚴重損害到了修者的威嚴。
少女猛烈的咳了幾聲,差點沒有站穩,抓著枴杖的手因為用力過度都發白了。
婦人頓時安靜了,低著頭抖得像個鵪鶉,等待著接下來的命運。
「娘,是我。」少女沙啞著聲音輕聲喊道。
婦人明顯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跪在那裡發愣,連抬頭都忘了。
「娘,我是鈴鐺。」少女又說。
婦人刷的一下抬起頭,一臉的不可置信。
「……鈴鐺……?你是……鈴鐺?」
少女又咳了起來,這一次比剛才還要劇烈,讓她幾乎直不起腰,但因為整個人被包的嚴嚴實實,婦人根本看不到她的臉色,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正當她要問的時候,這個院子裡原本十分茂盛的雜草突然迅速枯黃,眨眼間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地草木灰了,看的她目瞪口呆渾身發冷。
少女停止了咳嗽,慢慢坐下,絲毫沒有在意這一地的草木灰會不會把衣服弄髒。
「娘,他為什麼要這麼對你?」
婦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他」指的應該是那個命令他脫衣服的男人,支支吾吾的回答:「沒什麼,是我太笨……」
「娘!」少女聲音突然拔高,嚇得婦人一哆嗦。「他是個什麼人,你有必要騙我嗎?!」
婦人哆嗦著嘴唇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兩眼發直的盯著前方,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敢看,也不知道她是在怕什麼。
少女見狀,被氣的心血翻湧又一陣咳嗽。
自己母親是個什麼軟弱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然當初她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任人欺負從不出頭,直到她被師傅帶走也躲在一旁一聲不吭。但她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性子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懦弱了,即使有自己這個靈修女兒撐腰也還是這樣一副讓人恨不得扇兩巴掌的樣子,於是心裡僅剩的一點對母親的愛憐也消散殆盡。
少女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好,你不說,我可以自己看!」
說完,她便站起身來伸出左手按在了婦人頭頂,五指指尖長出了五根細細的籐蔓朝著婦人的耳朵、嘴巴探去,在婦人驚恐的嗚嗚聲中,不斷長出的籐蔓幾乎將她整個腦袋都給包裹住了。
大概五息過後,少女收回手,踉蹌著跌坐在一地的草木灰中,咳嗽聲不斷,看樣子是耗費了太多心神導致心血損耗。
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少女看了一眼全身毫無外傷但面色慘白軟倒在地上的婦人,冷哼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拄著木棍慢悠悠的離開了這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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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醒來後,她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好像很疑惑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地方,但很快,她就想起來了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臉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比質量最好的宣紙還要白。
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院子裡轉悠了好幾圈後,婦人小心翼翼的嘗試著想要翻過院牆出去,幸運的是,院子裡雖然荒蕪,但還留有幾個貯藏糧食的大缸,搬了一個大缸墊腳,婦人很快就翻過了院牆,然後借助著月色按記憶朝著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方向走去。
很快,婦人就走到了大門前,但她沒有去碰那扇門,而是繼續向前,朝著小側門走去。
但沒走幾步,她就停了下來。
她的年齡不小了,再加上常年營養不良,五感都有很大程度的衰弱,但即使是這樣,她也還是問到了空氣中飄著的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種極度不詳的預感如潮水般席捲了她。
神使鬼差的,婦人轉身走向那扇朱紅色的大門,然後伸手按在了那扇從未觸碰過,甚至從未想像過的大門上。
冰冷的觸感讓婦人像觸電般抽回了手,渾身都是一顫!
本該緊鎖的大門被她這輕輕一碰居然開了一條小縫,一股濃郁到完全可以用粘稠來形容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婦人胃部一抽,扶著門劇烈的乾嘔了起來。
大門被她這一推,開得更大了,露出了裡面如同傳說中的修羅地獄般的情境。
第二天天亮之後,這個城市多了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傳說,為之佐證的,是一個瘋瘋癲癲,整天喜歡到處去拍紅色大門的瘋婆子。
盤膝坐在一間瓦房的房頂,少女靜靜地看著街上撲在一戶人家門口哈哈大笑的婦人,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般一動不動。
下面的那個人是她的母親,可是如今她卻覺得或許這樣對母親才是正正的解脫。
從有記憶起,母親在她的印象中就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但她沒有想到,在進入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之前,她的母親是一戶家財頗豐的商戶家的小姐,那副陽光開朗言笑晏晏的模樣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接著,外公受到了另外幾家競爭對手的聯合排擠,本來豐厚的家財一夕之間散了乾淨,姿色不錯的母親就被賣到了大門裡給老爺做暖床的丫鬟,原本開朗的性格在當家主母和幾房側室的碾壓下消失殆盡,就連門房都能隨便欺
欺負她。
少女的出生是個意外,但就算是意外也好歹流著主人家的血,所以家裡人也勉強都還承認她這個庶出的身份。不過承認歸承認,一個丫鬟生的女兒能有多受重視?所以被人拐賣了也沒有多少人在意,有人登門送還甚至都不想要了。
少女走了之後,當家人的身體每況愈下,家裡各種事物的決定權全都漸漸的轉移到了大夫人和大少爺手中,於是老爺的小老婆們都遭了秧,像婦人這樣的暖床丫鬟更是幾乎要活不下去了。
以婦人為例。
在老爺生病之前,她的日子雖然也沒有好過到哪裡去,但至少能夠吃飽穿暖,除了整天操勞和平日裡偶爾受到一些欺負之外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但老爺生病之後,她和幾位姿色還不錯的的暖床丫鬟全都被大夫人拿來做「待客」的工具,幾年下來,她「接待」過的男人已經數不清了,其中不乏有性格暴躁喜歡打人的人,長時間下來身心都受到了極為恐怖的折磨。
當初定下的幾個負責「招待」客人的丫鬟不過兩年時間就死了六個。三個自殺,三個因為受到虐待重傷不治而死。
婦人心裡不知道有多想逃離這個地方,可是賣身契在別人手裡,自己身無長物,又沒有可以用來討口飯吃的手藝,更重要的是,她沒有逃離的膽量。
已經蛻變成為靈修的少女完全不能理解婦人的生活,但她清楚的明白,她的母親受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侮辱,雖然在心理上她已經不承認婦人是她的母親了,可她與母親的血緣關係是無法阻斷的,再加上這家人的行為著實讓她覺得噁心,於是她做出了一個在普通人看來喪心病狂的決定——滅門。
朱紅色大門裡的所有活物,除了在婦人記憶中的寥寥幾位「好人」之外,全部被屠殺乾淨。因為身體原因,她沒有辦法做到殺人於無形,所以手法十分簡單粗暴,所有人都是因為身上傷口過多或者過大失血致死。結果那樣的場景被半夜回家的婦人看到,受到了嚴重的刺激,精神失常了。
在這樣一個城市中,一個瘋子的生活反倒比某些人更加舒適安逸,起碼不會有人想到用非人手段折磨她,而她自己也再不會感覺到恐懼和不安,從此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少女就這樣呆在房頂上看了婦人整整四天,期間,她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做,只是單純的看著,如果不是時不時的要跟著婦人移動到另外的房頂上,她的樣子就像個雕塑。
第五天的時候,一個黑袍人突兀的出現在她的身邊。
少女一動不動,好像沒有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一樣。
黑袍人雖然身穿黑袍,但並沒有遮蔽容貌,一頭火紅色的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尤為顯眼,一張蠟黃色的臉上面無表情,活像戴了一副劣質面具。
「你好像無處可去?」黑袍人問。
與外貌不同,他的聲音很年輕,而且非常有磁性,如果光聽聲音,會讓人覺得這一定是個溫柔善良的大哥哥。
「嗯。」少女回答。
「那你跟我走吧,我們這裡像你一樣的人有很多。」
少女微微偏了偏腦袋,似乎在思考。
黑袍人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又加了一句:「或許可以幫你變回原來的樣子。」
這一次,少女沒有猶豫,直接站起身,抬手示意黑袍人帶路。
在少女的注視下,黑袍人扯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嘿嘿笑道:「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