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81章 苦心孤詣亂命盤(下) 文 / 鏡鸞沉彩
「皇上日理萬機,天下萬民都繫於他一人之身,自然不能同咱們這般無所事事,只等著明日大典了。」沈天璣淡淡說著,將身上大紅的衣裳退了下來,目光掠過一旁放著的鴛鴦戲水的刺繡面料。
那是她這幾日閒來無事繡來的,母親與她說,咱們大昭的皇后不同於一般出嫁女子,須得親手繡出大婚所用的錦衾料子之物,但是若是親手繡了,多少能表露她一番心意。
她繡活兒一向不行,這次出乎意料地繡得不錯。一對交頸鴛鴦在花團錦繡中親密無間,透著纏綿情意。她忽然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在點絳宮的點點滴滴,登時心頭一陣羞怯。他溫暖的懷抱、火熱的氣息,帶著蠻狠又帶著溫柔,總是讓她瞬間陷入漩渦。她無法抗拒,他也不許她抗拒。點絳宮的那間水玉牡丹色的床榻中,二人多次鬧得不成樣子,說來他們都是頗有自製的人,一個是當今天子,一個是即將成為國母的大家閨秀,著實太不像話了些。只他行事一向霸道慣了,能忍下來,也實在不易。
眸光閃爍,她臉頰上一陣隱隱的紅。可是待看見方褪下的鳳袍時,她又瞬間清明。
她嫁的這個人,不僅僅是一個男子,更是坐擁江山的天子。自此踏入宮門,日後要面對的將會是什麼?她無法預料,只能全心相信他的話。他說過,定不會讓她受委屈。
碧蔓將衣裳收拾好,聽沈天璣此言,想了想道:「姑娘說的也是,在宮裡頭,皇上雖然日日陪著姑娘,可總是在案上批折子,真正陪姑娘說話的時候實在不多。」
碧蔓一想到宮中時日,便覺得自家主子真是極好的命。當今皇上不止一次地親手給姑娘餵藥,這是多大的榮寵。雖然於她來說,這位「姑爺」來得實在太過突然,而且一出現就是勢不可擋的姿態,把她家姑娘奪了去,但是這些日子看下來,她覺得皇上對姑娘,的確用心極了。
只是……她想起方纔那宮人說的話,心中總免不了忐忑。
「姑娘,您可還記得靜辭郡主?」碧蔓道,「就是太后先時極是寵愛的那位郡主。」
沈天璣一頓,「自然記得。不是說,她已經回去襄陽了麼?」
碧蔓搖頭道:「已經回了京了。據說那日皇上就是見過她之後,才離京的。您說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頓了頓,她又續道:「奴婢在宮裡就聽說了,靜辭郡主先時一直住在蘭心殿,又頗得太后喜歡,宮裡都傳言,靜辭郡主遲早要做宮妃,甚至做皇后的。只是自皇上冊妃以來,那位郡主一直沒什麼動靜,反而回了襄陽。這會子忽然回來,不知是因了何事。」
「啪。」一聲茶杯落地的聲響。
也不知怎的,沈天璣手上一軟,手上的茶杯就脫了去,灑了一地的茶漬。
碧蔓連忙收拾了一番,待又沏了杯茶送到沈天璣手上時,卻見她雙眸瞧著紫檀雕花的桌面,定定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姑娘。」
聽到碧蔓的喚聲,她才回過神,忽然問道,「除了這些之外,方纔那位姑姑還與你說了什麼?」
碧蔓見沈天璣神色微有擔憂,不禁又後悔起自己藏不住事兒來,「沒有別的了。只說皇上至今未回京,也沒有旨意傳來。這會子禮部和鴻臚寺的人都著急的很,都商量著若是皇上明日還未歸京,該如何是好。」
沈天璣握著手裡的熱茶,身上卻生出冷汗。
帝后大婚,卻不見皇上蹤影。她知道,他不會這樣對她。之所以現在還沒有音信,只怕果真是顧殷殷搗的亂!
沈天璣忽然握緊了手,心中驟然一陣鋪天蓋地的恐懼和憂慮。
這些日子她因大病初癒,又被某個男子日日陪著寵著,腦子竟越發不頂事兒了,竟然把顧殷殷拋之腦後。偏這人一直守在暗處,伺機而動,只怕早就備好一切,瞅準著這個時機才狠狠出手。
她早就知道,顧殷殷的目標一直是皇后之位。如今即將做上皇后的是她沈天璣,那個女人又怎麼忍得住不出手?!是她太大意了,竟然沒有絲毫防備!
前世那女子的狠毒猶在眼前,沈天璣越想越心驚,忽然立起身道:「那位姑姑大約還未走遠,你去將她追回來,就說我要問話。」
沈天璣在屋裡走來走去,心頭的不安越放越大。大約是前世的陰影,她如今對這顧殷殷有種從心而出的懼意。她知道,若光論心機計謀,自己如何也鬥不過顧殷殷。
可是,她卻要坐上那顧殷殷想要佔為己有的後位!這樣的認知,讓她惶惶然,她忽然無比害怕,害怕顧殷殷會想盡辦法把他搶去。
她不喜尊貴的後位,不求權勢富貴,她在乎的是他。
他離了京城,能去哪裡呢?他叫她不要忘記她說過的話,那麼,他呢?是否記得他說過的話?
他說過的,他對她是弱水三千情獨鍾。
很快,那位送衣裳的宮女進了瑩心院。沈天璣坐在椅子上,摁下焦灼擔憂的心潮,上下打量這女子許久。
雖然還未大婚,但這宮女對沈天璣行的已是面對皇后的叩拜大禮。
這宮女名□□蘭,大約三十上下,眉目頗為端雅秀麗,低頭斂目立在沈天璣跟前,極是規矩。
問了幾句,仍是碧蔓告訴過她的幾句話。沈天璣想了想,又道:「如今靜辭郡主在哪裡,春蘭姑姑可知道?」
春蘭低垂的眸光微微一閃,「奴婢不知道。」
沈天璣微笑著起身,坐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道:「姑姑不必如此拘謹,姑姑是宮裡的老人,又在御前伺候多年,我日後進宮,只怕還要仰仗姑姑一二。」說著,她吩咐碧蔓去庫中取來一套極是貴重的珠玉首飾,塞到了春蘭手中。
春蘭推辭了一番才接下,又欲跪地接下,沈天璣及時拉住她,「承蒙皇上看重,妍兒才有此造化。今日見姑姑儀態,心中是既佩服又喜歡。」忽然話鋒一轉,又道:「對那靜辭郡主,妍兒也是仰慕已久,聽說她回了宮,妍兒想著,定要早日見她一面。」
「娘娘您風儀萬千,日後更是注定錦繡富貴無限的命格,萬不用仰慕旁的人的。」春蘭低低說著,又道:「奴婢也見過幾回靜辭郡主,也比不得娘娘的風儀。」
沈天璣淡淡看了她,「承蒙姑姑誇獎。」默不作聲頓了一會兒,才吩咐碧蔓將人送了出去。
碧蔓回來後一臉不豫道:「那個姑姑明顯不把姑娘放在眼裡!誰看不出她在刻意隱瞞著什麼。」
沈天璣笑道:「連你都看得出她在刻意隱瞞。她若果真是刻意隱瞞,又怎麼會表現地如此明顯?我不相信,在宮裡待了這樣久的人,連這點心思都隱藏不住。」
碧蔓一愣:「姑娘是說,她是故意的?」
「我也不能肯定。」她眸光透過窗子看向外頭繁盛的綠意,「可是,她說的那些話,我一分也不信。」
碧蔓一向關心她,性子又頗急躁,只怕那春蘭早知這點,才刻意在送衣裳時對她透露一些。先時她因想起顧殷殷,心頭驚懼,也失了理智。後來面見春蘭,見她那樣的目光閃爍,竟又清明起來。
如今她還未入宮,許多人就已經開始行動了。真是看得起她。
可心中多少還是擔心皇上的下落。沈天璣又去找了父親,一問之下,這些日子皇上果真不在京裡,國中諸事都由三省六部裁決,只有重要奏章等著他來批閱。
沈和清位居左相,這些日子也十分焦急,本是不準備告訴沈天璣,怕她擔心。可如今她問了,他自然也不會瞞著。
他寬慰了她幾句,只道皇上行事從未有失,她不必過於擔心。退一萬步說,即便今日趕不回來,也只是冊後大典延遲幾日而已,沈天璣日後既生為六宮之主、母儀天下的皇后,這點大度總要有的。
沈天璣心道,她還真沒有這樣的大度。但是父親一向忠君為國,這些日子沒少在她跟前耳提面命,多是日後定要為皇上管理好後宮,後宮平順,皇上才好無後顧之憂地處理國事,如此種種。
沈天璣嘴上應著,心中作何想就不知了。
夜幕之時,沈天璣望著整座沈府的喜慶紅色,卻心不在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碧蔓急慌慌回了院裡,「姑娘!方才奴婢看見常大人了!奴婢看見他……」
沈天璣急道,「看見他怎麼了?」
「常大人一路快馬加鞭,剛出了京城北門!」碧蔓跑得一頭的汗,卻也顧不得擦,焦急道:「後頭還跟了一隊精幹的侍衛,奴婢看得真真的,他們是保護皇上的御林軍。姑娘,是不是皇上出了什麼事了?」
沈天璣臉色微微蒼白。一旁正備著明日大婚所用物事的青枝已經朝碧蔓瞪了過去。
如今說這些,不是平白的讓姑娘擔心麼!
碧蔓住了嘴,低頭不說話了。心裡仍然為沈天璣著急。
沈天璣默不作聲,望了一眼窗外的斜陽,眸光被金色的光芒照得沉靜一片。
她不信。明日是他們的成親之日,她不信他會遲到。
「碧蔓,給我換身衣裳吧。」她語聲淡淡,彷彿晨露清響,「左右這會子我是睡不下的,我就去城門外等他好了。」
這日,京城北大門的封鎖時間延後了數個時辰。大約是常懷早有吩咐,守門的士兵們輪番站哨,即便是入了夜也一絲不敢懈怠。
高大的城牆上,一輪冷月安靜掛在暗色穹窿之中,瀉下滿地銀華,將大地照得蒼茫渺然一片。
沈天璣身披一件石榴紅羽緞斗篷,髮髻輕挽,立在巨大的城門之下,愈顯纖細盈盈。她明麗的雪顏在月色下如淡雅安寧的水色芙蓉,泛著淺淺的光暈,一雙水潤的眸子沉靜純澈,又透著隱隱的期盼。
站立良久,卻絲毫不覺得累。眼前的官道綿延向遠方,看不到盡頭,又在夜幕下昏暗不清。天未黑透時,尚有些稀疏車馬來往,如今已快過戌時,官道上一片安靜,只餘下淺淡寧謐的月光。
「姑娘,咱們回去吧。」碧蔓勸道,「這樣晚了,您這樣久等也不是辦法。」今日她陪著沈天璣從暮色四合等到此時月上柳梢,她早就站得四肢酸疼,但看沈天璣卻絲毫不見疲色,也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
沈天璣看了眼天邊的月亮,只剩得柳葉般薄薄一片,如同美人畫好的黛眉。她淡淡歎息,「今日月色真是好。」
「在府裡咱們也能看到月亮,何必在這裡白白站大半宿?」碧蔓陪著沈天璣在這裡從暮色四合站到現在,她此刻腰酸背痛,但轉頭看一眼沈天璣,
沈天璣點點頭,「你說的是,咱們回府吧。」
說著,她最後看了一眼在月色下晦暗不清的官道,正欲轉頭離開,目光卻忽然定住了一般,再也移不開。
朦朧月色中,道路的遠方彷彿有什麼力量忽然撕破了黑暗與沉寂。伴著越來越清晰的馬蹄馳騁之聲,她看見一人一馬從昏暗的遠方飛馳出來,踏破一地寒涼月色。
近了,更近了。
這樣凜然的氣勢,這樣熟悉的身影,她心頭抑制不住的震動,呆呆的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她的身影在巨大的城門下著實太過弱小,以至於他最開始根本沒有發現她。
納蘭徵心頭急切,一路換了數匹良駒,才趕在此時回到了京城。宮裡只怕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裁決,明日又是大婚典禮並封後大典,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宮裡去。
揮鞭朗叱,馬蹄達達,他玄色的衣袍被勁風高高捲起,傲然筆挺的身形透著隱隱的力量,線條堅朗,眉目間威儀愈盛,雙眸有急迫之色。
一人一馬飛快越過城門,與城門下那個嬌小的人影擦身而過。
沈天璣瞧見他的挺俊的身影,心頭忽然就一陣安寧,再多的焦灼和恐懼瞬間一掃而空,唇間不禁露出淺淡的笑意。
「姑娘,方纔那個是皇上!」碧蔓興奮道,「可是皇上好像沒看見姑娘。」
她低下頭,淡淡吩咐道:「不打緊,咱們回府吧。」
話落,忽然聽得一個熟悉到讓她心動的喚聲。
「妍兒!」
馬蹄聲再次接近。沈天璣抬起頭,卻見納蘭徵竟又打馬返身回來,看過來的目光滿滿都是驚喜。
她一時呆住,看著他堅毅飛揚的眉峰尚且掛著月色寒涼,一身風塵僕僕,容色卻有著這樣明顯的喜悅之意。
他方才進城門時忽然心頭一動,總覺得眼中晃過了那個他這些日子以來思念多次的身影,忍下心頭焦灼,他鬼使神差地轉了回來,竟見到了她。
清淡柔和的月色下,她彷彿沉靜的夜色曇花,立在那裡,安靜而美好。
他翻身下馬,再顧不得身上風塵,也顧不得旁人目光,伸手將她攬進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