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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4章 折柳依依別姑蘇 文 / 鏡鸞沉彩

    沈天璣啟程離開姑蘇那日,正值秋分。

    馬車方走出姑蘇城門時,她撩開簾子嚮往張望,卻見晴空漠漠,遠山空濛,小鏡湖上綠波清池凝碧寒,芙蕖紅銷翠葉殘。

    輕舟蕩波,採蓮嬉戲,兩年來的嫻雅志趣、悠然浮生,終於要與自己告別了。

    同在車上的青枝見沈天璣看著荷塘依依不捨,道:「我們京中別莊內就有這樣的荷塘,姑娘何須不捨?」

    沈天璣悠歎一聲:「只怕到了京裡,縱是有同樣的景致,也再無同樣的心境了。」

    她又看了那殘荷幾眼,只覺得心中憐惜,縱是夏日萬般嬌艷,總也抵不過秋風蕭瑟。好在來年總有花兒再開的一日。

    驀的,荷塘夜色中一個挺拔頎長的身影驟然闖入腦海中,那人輪廓堅毅冷硬,氣息清冽如秋水,又瞬間火熱如熔漿。

    「啪」的一聲。

    沈天璣將那簾子重重關上,再不看外面。

    「姑娘怎麼了?」青枝不明所以,怎麼姑娘好好的就惱了?

    「姑娘可是馬車做得不舒坦?」車外李媽媽的聲音傳來。

    沈天璣悶聲悶氣道:「沒事。天兒太悶了心裡頭燥得慌。」

    「今日是秋分了,天兒涼的很,姑娘怎麼還燥呢?」頓了一會兒,又道,「可要茶喝?」

    沈天璣點點頭,補充道,「要降火的三清茶。」

    李媽媽應了一聲,便給她備茶去。

    姑蘇離運河碼頭不遠,不過半日功夫便到了。沈天璣下了馬車,朝前一望,只見煙波浩渺,湖水茫茫,一片開闊無垠。水天相接處是一片醉人霞光,幾朵閒雲漂浮起落,數只鷗鷺悠閒穿梭。

    江風襲來,碼頭上諸多樓船的幡子獵獵作響,岸邊垂柳依依,濃蔭迤地,柳色青青,枝枝葉葉俱是離情。

    送行的沈天璋順手折了一枝,雙手奉與沈天璣,笑道:「四妹妹一路平安。」

    沈天璣接下,抿唇微笑,轉身將那柳枝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岸邊的濕潤泥土裡,言道:「今日暫且種柳在此,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回來看看這柳長到了多高。」

    青枝和碧蔓扶著沈天璣當先上了船,眾多丫頭僕役也一一跟上。一隊樓船離了岸,沿著運河從南向北緩慢行去。

    因沈天璣刻意囑咐,這一隊樓船外形並不十分華麗出眾,但是裡面保護主子的僕從守衛數目卻十分龐大。這些都是敬國公親自安排的人。一個個都是沈府的親信心腹。

    沈府最貴重的嫡女千金,眾人自是一分也不敢怠慢。

    一路上沈天璣在那樓船之中寫字讀書睡覺,偶爾出來看看風景吹吹江風,倒也十分輕鬆愜意,只是心中因柳清萏父親一事總不能放心。

    怪只怪前世裡她整日只關注自己那點小兒女情長,心中除了蘇墨陽竟再無別的在意的事情,因此錯過了許多信息。如今回想起來,她著實記不清這位柳將軍是卒於何年。

    水中行到第十日時,青枝才興沖沖跑來回話,說是有柳家的消息了。彼時沈天璣尚躺在榻上,聽到聲音立刻就汲了鞋子出來問。

    青枝卻是一臉眉飛色舞道:「姑娘可再不用擔心了,柳將軍不僅身子大好了,還因為平叛有功而加封了一等忠勇侯,世襲三代呢!」

    沈天璣自是喜不自勝,心想這下清姐姐可不用難過了,她那樣活潑的人兒,又是家裡的獨女,自來與父母親厚,若是驟然失了父親,不知要如何傷心!

    只是,這平叛一說是怎麼回事?先時不是說是回京遇刺了麼?

    「京裡前些日子發生大動亂了,就是我們離開姑蘇的前幾日,」青枝又道,「鄭王爺趁皇上不在京中竟然煽動昔日孟將軍的部下策了反,結果殺進正陽門後卻被柳將軍的人馬堵了個正好!柳將軍在打鬥中負了傷,但是鄭王爺的人馬卻被打得落花流水!當時宮裡壓下了這事兒的口風,才道柳將軍是因遇刺受傷。還有一件大事,姑娘定然想不到!西境隴右路安撫使張澤義竟然在皇上御駕北征之時剋扣了數十萬兩輜重!如今被查出來了,原來那張澤義本是鄭王爺的表侄親戚,就是為了幫助鄭王爺造反而斂財呢!」

    因沈天璣一早就知道這消息,所以並不如青枝那般興奮。

    多日前的案子,這會兒才公佈於天下,且是趁著鄭王潰敗於正陽門之時。此間深意,頗讓人尋味。

    青枝描繪的繪聲繪色,沈天璣神色猶且淡定,可她身後的碧蔓卻怎麼也淡定不了的。

    眼見著船隊即將到達滄州碼頭休整並補充物資,碧蔓便一徑央著沈天璣,說是想下船去走走,還仔細描繪了一番滄州如何富庶如何有趣。沈天璣見她說得雙眸晶亮,便也縱了她這一回,只說行程緊張,只許上岸去一個時辰,若是過了時間,她可不等人了。

    碧蔓素來靈活討喜,素來曉得她們姑娘的底線是什麼。得了這個恩典,果真只出去了一個時辰,回來時還帶了幾樣新鮮水果並一把剛開的鮮嫩白菊。

    「姑娘,你猜奴婢方才在一個酒樓裡說書先生說什麼了?」碧蔓一臉笑意吟吟,顯見的是極好的事情。

    沈天璣瞧她一臉得意樣兒,「賣什麼關子呢!」

    「那說書先生說得比青枝詳細有趣多了!他說呀,當日平叛的不止柳將軍,還有咱們大少爺呢!」

    「說書先生的話如何能信?」

    「奴婢開始聽著也以為是誑人的!可是後來在滄州城的告示裡看見了檄文!立功之人裡果真有咱們大少爺!名字就拍在柳將軍後頭呢!」

    「真的?」沈天璣開心地從軟榻上立起身來。

    「自然是真的!」碧蔓自豪道,「既然柳將軍封了侯,只怕咱們少爺也有重賞的呢!嘖嘖,柳將軍和大少爺真是聰明,他們怎麼就知道鄭王爺那會子正要叛亂呢?還正把那鄭王爺拿個正著!」想了一會兒,又疑惑道,「那鄭王爺倒也奇怪,好好的王爺不做,造反有什麼好處?」

    一旁正把白菊放到花瓶中的青枝笑道:「你一個小丫頭,怎麼懂得那些彎彎繞繞?」

    「我是不懂,可是姑娘肯定懂。」碧蔓抬眼又瞧著沈天璣,「姑娘最是聰明了,反正船上也是閒極無聊,就給奴婢講講吧!」

    沈天璣一邊剝了碧蔓帶上船來的金桔吃,一邊悠悠開口道:「正陽門內乃是禁苑範圍,不管是柳將軍還是大哥,若想領兵進去伏擊鄭王爺,都須得拿到聖旨才行,否則,你以為那麼些皇家禁衛軍是吃素的?鄭王爺來勢洶洶,不也花了大半夜的功夫才掃除了禁衛軍,才入得了正陽門麼!」

    「姑娘的意思是,是當今聖上特意派了柳將軍他們圍堵鄭王爺?」碧蔓睜大眼睛好奇道。

    沈天璣點點頭,「那是自然。」

    「可是,若是聖上知道鄭王爺要趁他不在的時候造反,那他為何還要離開京城呢?豈不是就等著別人造反?」

    沈天璣再點點頭,「正是。」

    碧蔓愈發迷惑,「這是為何?」

    「刮骨療毒,釜底抽薪。只有讓它徹底爆發出來,才能將之剷除個乾淨。」沈天璣說著,眼中閃著晶亮的光芒。

    她由衷讚歎道:「我瞧著,這世上只怕再難有比禁苑中那位天子更聰明的人了。」

    鄭王爺乃是昭文帝長兄,其母孟太妃是當年大昭鎮國將軍孟海寧的嫡親妹妹。當年孟海寧助鄭王爺奪嫡失敗,昭文帝心性敦厚,只把孟海寧手上的兵權給拿了,鄭王爺和孟將軍的官爵之位仍在,一輩子富貴養著。

    可是一生富貴,又如何滿足得了虎狼之人的胃口?

    當年昭文帝驟然駕崩,只怕這鄭王爺早就在蠢蠢欲動了。昭武帝能在這種背景下坐穩江山,且在幾年後的今日徹底拔去鄭王這顆毒瘤,委實令人敬佩。

    那鄭王爺想必是因西境之事敗露而狗急跳牆,才會在北徵得勝禁軍士氣鼓舞這樣最不好的時機裡舉傾巢之力策反。他卻不知道,錯過新帝根基不穩的最初幾年時,他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如今那位天子收服了四鄰,振奮了國威,也贏得了民心。鄭王此舉無異於自取滅亡。

    不過,宮中再如何,與她沈天璣著實沒什麼關係。

    沈天璣收回深思,又擔憂問道,「同是平叛,不知哥哥可有受傷?」

    「這我可不曉得了。」碧蔓撇撇嘴道,「咱們在這船上消息實在是閉塞,怕是府裡的信兒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水上。」

    沈天璣斜著瞧她一眼,樂道:「姑娘我都不急呢,你急什麼?」

    「姑娘性子淡,奴婢可做不來,」碧蔓道,「咱們錯過了京裡多少熱鬧啊!真是可惜。兩年未見,也不知老爺夫人還有幾位少爺都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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