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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06章 清萏遠歸相聚歡 文 / 鏡鸞沉彩

    敬國公醒來後聽聞征北將軍大勝而歸的消息時,果然眉開眼笑欣喜若狂。當日夜裡沈家上下闔府歡宴,共慶凱旋。暫且不提。

    征北大軍歸京,想來此時的京城是極熱鬧的,沈天璣猶記得,前世這會兒蘇府的少爺小姐們都爭搶著趕去城門迎接大軍得勝歸來,一時可謂盛況空前。

    只是對於與京城有千里之遙的姑蘇來說,或許即將到來的三年一度的秋闈來得更有吸引力些。

    大昭建朝以來歷來重視吏治科舉,三年一次的秋闈被奉為民間盛典。昭武之後,恩科只開過一次,故而今年的科舉,不知有多少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盼著十年寒窗後能一朝金榜題名,從此白衣卿相平步青雲。隨著秋闈之日漸近,姑蘇府作為江南諸路的秋闈試點,大街小巷的行人都明顯變多,熙來攘往裡許多都是衣冠素雅舉止從容的文人舉子們。

    盛夏將盡,姑蘇滿城蓮花香。這天,姑蘇知府謝和淳一大早接到朝廷發來的檄文公告,半刻也沒耽誤,當即命人張貼於各要塞城門,公示於眾人。姑蘇城中的眾應試舉子們也因公告裡的消息一下子炸開了。街頭巷尾,人人議論。

    原來是朝廷念江南諸路自古是人傑地靈英才輩出之地,特委派了名滿天下的睿思殿大學士周衍璧為主考官,翰林院院士納蘭崇為副考官,主持今年姑蘇府的秋闈。

    沈府院內,本因錯過京中熱鬧而正當鬱鬱的碧蔓聽到這個消息,瞬間又興奮起來,在沈天璣旁勸了許久,巴巴地想要沈天璣帶她們去豐寧樓轉轉。

    豐寧樓是姑蘇街頭最有名的茶樓,自來就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當中總有不少人高天闊論,針砭時弊,有些見解倒也頗有道理。

    沈天璣正在挑揀可入茶的梔子花瓣,纖纖素手削蔥一般,倒比那梔子花還來得稚嫩白皙些。

    這些花瓣必須經過清洗、晾曬之後才能久藏,如今多攢些,待到大雪冬日也不至短缺。

    「你這丫頭啊,自己想去瞧熱鬧,偏生拉著我做擋箭牌,若是李媽媽問起來,也是姑娘我抵在前頭,怎麼也責怪不到你頭上。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沈天璣嗔了碧蔓一眼,唇角卻是勾著的。

    「姑娘,這會子豐寧樓裡定然全是風流雅士,您真不想去瞧瞧麼?或許豐寧樓中就有舉子談論著給那位主考大人投拜帖呢!」碧蔓一臉笑,「您也知道的,周大學士當年可是才華橫溢風流倜儻,不知迷死多少京城閨秀……」

    一旁給沈天璣打下手的青枝撲哧一聲笑,「當年?那可是二三十年前了吧?如今卻不知是個什麼老頭子了。你心裡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你是自己想去看那副主考納蘭崇吧?又何必彎彎繞繞地說什麼周主考年輕時如何?」她又笑著轉向沈天璣,道,「姑娘,奴婢可是記得清楚,當初在京裡,咱們在街上遠遠見過那位納蘭世子,碧蔓可是看呆了好久呢!」

    納蘭崇是當今安親王府的世子,安親王爺又是當今皇上的嫡親叔叔,這樣的身份自然是極顯赫的。去年這位世子又以皇親之身破例拔擢為翰林學士,要知道,昭華朝官吏制度嚴苛,朝中參政者、三省六部主事者多出自翰林院。為避免皇權分立,自古皇親國戚者都不允入翰林。納蘭崇能憑借自身才華得此重用,的確令人側目。

    這樣精彩艷絕的人物,又有哪個女子不心生仰慕的?

    沈天璣初初聽到納蘭崇的名字,尚且未曾細想。如今聽到青枝說到納蘭世子,才驟然想起來這人的身份,一時竟是愣住了。

    碧蔓也並不害羞,啐了一口道:「別瞎說,納蘭世子那樣的人物,哪裡是我等可以肖想的?他既長得那樣俊,還不許我貧民小卒多看一眼麼!」

    青枝見她這理直氣壯的模樣,又取笑起來。這會子沒外人在,兩個小丫頭也並不收斂,園子裡一時笑笑鬧鬧。

    「呵呵,妍兒院裡是出了什麼好事情?竟把兩個丫頭開心成這副模樣呢!」

    忽然,一個笑聲傳來。

    這笑聲嬌柔乾淨,是女子的聲音,但又透著幾分男子的爽朗大氣,令人聞之只覺得心中一暢。

    沈天璣轉頭,卻見沈天媱和另一名女子先後走了進來。當先的笑聲正是那女子發出的。女子一襲柳綠色襦裙,杏黃色描金花草紋的薄綾褙子剛剛過膝,胸前掛了一隻瑩潤光亮的麒麟玉,腦後挽著利落的流雲髻,只簪了幾隻杏黃色小絹花。女子生的唇紅齒白,五官精緻,容貌極是出眾。稍顯濃黑的雙眉,晶亮有神蘊著笑意的眸子,透著幾分肆意,幾分灑脫。

    「清姐姐!」

    沈天璣滿目驚喜,放下手裡的東西迎了上去。也顧不上手裡還殘留著梔子花瓣了,一把拉住了女子的手。

    「一年未見,我可想死妍兒了!」柳清萏牽著沈天璣的手,也笑得合不攏嘴。

    柳清萏是鎮西大將軍柳勁軒的嫡女,那柳勁軒原是敬國公正夫人的嫡親侄子,柳沈二家本就攀著親。柳清萏小時候也沒少去京城沈府同沈家姊妹玩耍。

    清新菡萏,雖然這名兒取得別緻幽雅,可人卻生性爽朗豁達,人前愛笑,對沈天璣並不如別人來得那樣恭敬諂媚,所以前世裡沈天璣總是看她不順眼,覺得相比之下寧清意比柳清萏不知好上多少,故而明裡暗裡總是給柳清萏難堪。久而久之,柳清萏便極少去沈府,後來漸漸疏遠。

    這一世卻是機緣巧合。柳府本就在姑蘇,柳清萏就是在姑蘇城長大,且同沈天媱的情誼是極好的。沈天璣重生在姑蘇,同沈天媱親近,一來二回的,與柳清萏也逐漸熟識起來,加上後來許多次一起「胡鬧」的患難交情,關係愈發親厚。

    柳勁軒本是淮南路安撫使,今年年初才出任的鎮西將軍,調去了西境隴右路鎮守邊關,其妻女家人都被聖旨召去了京城。因料想柳勁軒要過幾年才能調回來,沈天璣從未想過柳清萏這會子還能回姑蘇。

    這會子三位密友可算是聚齊了,沈天璣吩咐青枝幫她收拾完這些花瓣,這就領著二人進了屋。三個人圍坐在冰絲藍纏枝印花軟墊鋪就的美人榻上說話。

    那榻中一隻雕花檀木案幾,上頭放著粉紅細頸的花斛,花斛裡面只有一支含苞待放的芙蕖,散發著淡淡清香。

    柳清萏喝了一口碧蔓呈上的荷葉茶,就直嚷嚷著苦,然後再不樂意喝了。沈天璣便喚碧蔓給她換了一杯三清茶。

    「早曉得你不愛這味道,偏是你看見我們喝,也非要來嘗嘗。」沈天媱笑道,「白白浪費了一杯好茶。」

    「媱姐姐說的是,」女子還在因荷葉茶的怪味兒兀自皺眉,「我是學不來你們這些『高雅風流』,還是乖乖喝我的涼茶吧。」她灌下一大口茶,一臉滿足,又眉飛色舞道:「妍兒可算是錯過了京裡一場熱鬧,那會子軍隊進城時是何等盛景!我瞧著整座京城的大大小小都出城迎接了吧,把個偌大的端門大街堵得水洩不通,嘖嘖!」

    一旁的碧蔓聽到了,免不了又多打聽了幾句,聊以慰藉遺憾。

    沈天璣卻在想著另外一樁事,擔憂問道:「你父親是鎮西大將軍,照理來說你輕易不得離開京城的。這回回姑蘇,可是得了聖旨恩准了?」

    聞言,柳清萏卻沉默了一會兒,一雙大眼睛咕嚕嚕的,見沈天璣神色焦急,這才神秘兮兮地吩咐碧蔓關上房門,守在外頭。

    「哎,這事兒我只悄悄告訴你倆,可不許跟別人洩露了!不然我小命休矣!」柳清萏壓低聲音,湊過去對二人道。

    兩人都露出一副驚奇的表情。

    「我爹這次出任鎮西將軍,本就是個幌子,實是為了盤查西境一線輜重剋扣一案。」

    「西境輜重剋扣?」沈天媱當先驚呼出聲,繼而又極快得摀住了嘴,小心翼翼看看門口,這才又轉回來細聲細氣道:「今年正是皇上御駕親征北境之時,這西境此時最是不能出紕漏的,弄得不好,就是兩境同生戰火的不利局面!這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兒裡剋扣西境的輜重?!」

    柳清萏點頭,「正是如此,才引得龍顏大怒。在北境戰火連天之時,只怕誰也想不到,西境也是起了軒然大波,整個安撫使司竟是處死的處死,罷黜的罷黜,上上下下近百名官吏都被清了個乾淨!待此事一公開,朝堂上只怕要風起雲湧了。也難怪皇上如此重視這次的秋闈,只怕這次秋闈便是一個契機,一個政堂朝官大換血的契機!」

    三人俱是出自顯赫門第,官宦世家,多多少少對政事有些見解。但是最關心的還是自家父兄有沒有牽連其中。

    「幸好咱們府中都並無隴右路任職的,不然真是要倒大霉了。」沈天媱感歎道。

    「正是,」柳清萏又喝了一口茶,「我父親早在一月前就把案宗全部交給了皇上,那會兒北境大軍正是攻破天辰都城的最後一場戰役。你們可知,當時咱們那位聖上在哪兒?」

    沈天璣見她雙眸晶亮晶亮的,笑道:「你若是不問,我們料想定是在北境指揮打仗;可你既然這麼問了,想來事實定不是如此嘍!」

    柳清萏點點頭,「你們肯定想不到,那時候皇上已經從北境轉去西境了!最後是由天子親自處理的此案。此案一結,我父親啟程回國中,我也就不用被拘著了。」

    沈天璣聽她此言,陷入沉思。

    這位年輕的昭武帝果真不同凡響。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才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運籌帷幄打了北境的勝仗,又揚清激濁徹查了隴右路大案,同時還能關心秋闈考試,連某一府的主考副考都精心策劃一番?

    這樣的一心三用,抑或說是一心萬用。大約也很累吧!

    沈天璣不知為何生出這樣的想法來。可再一想,這一整片江山都是他納蘭家的。山河妖嬈,江山如畫,百河千川,萬丈廣疆,既是做了這片天下的主人,自然也要擔起這份比山還重的職責來。

    想來若是自己坐在此位,定是做不到如此深思密慮的。也不止她,她琢磨著估計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人有昭武帝這樣的能耐了。

    這位年輕天子,倒生來就是主掌江山君臨天下的料子。

    沈天璣心中暗自唏噓,柳清萏卻忽然抽抽鼻子道:「妍兒,你身上用的是什麼香?清淡得很,似乎從未見過。」

    說到此時,沈天璣和沈天媱相視而笑,沈天璣便笑著起身去內間拿那香水兒去了。出來時,手上持了只螺絲銀蓋玻璃小瓶,上面有雪白的紙箋,寫的是「涼玉清露」四字。

    「前兒我那梔子園裡的花兒開得正好,我就親自去摘了些來,除去沏茶煮湯之用外,還剩下許多。梔子花香清冷淡雅,我瞧著比如今時興的木樨香、玫瑰香都好聞些,我和二姐姐就琢磨著能不能也制個香來用。」

    柳清萏將那銀蓋打開,輕輕一聞,只覺得一股清爽之氣沁入心脾,週身神清氣爽。

    「先時嘗試了不少別的方子,後來發現只需加上一味薄荷還有咱們春日裡得的梨花釀,就能將這香味兒調配到最佳。你聞聞,怎麼樣?」

    「唔,真是別緻清爽,還帶了些梨花釀的醉人甜香。」柳清萏笑道,「可惜我素來不愛香啊粉啊的,不然非要拿幾瓶走不可了。你素來心思別緻,人又聰明,這香水兒真是好極了,名兒也取得雅致。」

    「名兒可不是我取的,你也曉得,我的辭賦最是蠢笨的。」沈天璣看向沈天媱,「這可是二姐姐想的好名字。」

    沈天媱也笑道:「古人詠梔子就有玉瓣涼叢擁翠煙之句,我也只是盜用罷了。」

    「你們倆啊,一個聰明,一個文雅,倒顯得我是最粗笨的了!」柳清萏呵呵笑著。

    「你哪裡是粗笨了?」沈天媱伸手捏了她一把,「就這張嘴兒啊,比我們不知伶俐多少呢!」

    房中三人一時歡聲笑語。

    待沈天璣將那涼玉清露收好後,柳清萏又道:「這幾個月在京城裡甚是無趣,我與那京中柔弱嬌貴的王公貴女們本就合不來,這會子自由了,我可想你們的很,一點不耽誤就回來看你們了!」

    「說得倒是好聽,」沈天媱道,「從京中到姑蘇雖遠,可也用不了一個月。你呀,定是一路上遊山玩水去了,這會子倒有臉說想我們呢!」

    柳清萏笑道:「媱姐姐這回可冤枉我了,是我家那馬兒不爭氣,可怪不到我頭上來。」

    柳清萏本就是個閒不住的,她看到沈天璣房中案幾上那支半開半閉的芙蕖花,立刻來了興趣,提議道,「今兒我瞧著天氣極好,咱們三個也好些日子沒好好聚了,這會子姑蘇城小鏡湖中荷花正盛,不若我們同去年那般,去湖中泛舟採蓮如何?」

    沈天璣想起去年鏡湖泛波的悠然嫻情,心裡也生出幾分期待,當下就答應下來。

    沈天媱見她們二人興致好,便也笑了陪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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