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對的路 文 / 葉陌
無論人是什麼狀態，時間都在向前推移，並且推著人向前，不管這人想不想停留，這多麼妙，又多麼殘忍……
而我，多想時間停留在七年前，或者，停留在那個萊麗酒店307號房間，因為程笛在那裡，我在那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無論是愛戀，折磨，仇恨，都只有我們兩個人……
然而時間推著我向前，也推著我走近似乎人人都想進的那座圍城……
「寧寧你的工作安穩下來了吧？」正吃著晚飯，媽問我。
我笑笑，「差不多了，新班級熟悉了。」
媽又轉頭看司明，「司明你呢？新工作找得怎麼樣？」
「快定下來了。」
「早點定下來好，我和你叔叔奶奶，還有你爸媽都希望你們早點辦婚事……」
我一口肉丸子哽在喉嚨下不去，咳了起來。
司明伸手過來拍我背，「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我終於把那個肉丸子吞下去，然後努力笑了一下，「媽做的肉丸子太好吃了，吃急了點兒……」
結婚，結婚，最近這個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新同事結婚了，外婆那邊的表哥結婚了，我，也要結婚了……
「婚是要結，但是房子的事最好能先定下來……」我爸開了口。
「叔叔這個倒不用太擔心，我和寧寧的存款加起來有二十萬左右，我爸那邊再支援點，也許夠一套三室一廳的首付。」
房子司明和我已經商量過了，我這三年的存款大概七萬多，他的有十二萬，他父母再支持點，買套三室一廳的公寓，這樣兩家人聚在一起時也有地方住。
我爸點點頭，「嗯，需要的話我和你阿姨也可以支持的，畢竟我們只有寧寧這麼一個女兒。」
雖然是這麼說，可我並不願意花掉我爸媽他們多年的積蓄。我爸是個普通的電工，我媽在超市做導購，都是很一般的工資，我家現在住的還是十幾年前修的樓，兩室一廳，司明來都得睡沙發。我知道他們有多愛我，這是我選擇了他們的原因，但是我不想再動用他們的錢，我已經大了，該到孝敬他們的時候了，所以為此我特別和司明商量過。
但我媽卻像知道我心思似的，「寧寧你別擔心，我和你爸你奶奶用錢的地方不多，就想攢著留給你，你看這房價漲得，我們也出一份，趕緊把房子買了啊！」
我嘴裡嚼著飯，低著頭，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天下父母心，我再一次確認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否則此刻我會被愧疚淹死。
有時我想要是我和父母的關係並不好該有多好，那樣也許我就成長得很叛逆，可以無法無天，只顧愛情，不顧親情，可現實是我和父母的關係很好，他們力所能及地給予，又不驕縱我，讓我成長得開心開朗，幾乎找不到什麼缺憾。家庭完整溫暖，這是我相較於程笛的絕對優勢，然而也是我最大的軟肋，因為我不能讓他們失望，不能讓他們傷心……
我端著飯去了陽台，看樓下的河緩緩流過，那水，無法倒流，我的人生，也無法倒流……
「寧寧你在這兒站著幹嘛？」司明走了過來，「你好像，不開心？」
「我哪有？」雖然知道我在說謊，雖然知道司明清楚我在說謊，面對家人我還是不得不說。
「乖，回去了，奶奶給你留了雞腿不讓我吃。」他故意撇了嘴裝委屈，我不由得笑起來，然後跟他走回客廳。
果然剛坐下奶奶就夾了雞腿給我，「寧寧你多吃點肉，我怎麼看你又瘦了，你可別跟著電視上那些人學什麼減肥啊……」
看著慈祥的奶奶，我讓自己露出燦爛的笑容，「沒有減肥，你孫女哪需要減。」
吃了晚飯洗完碗筷，司明又陪我爸媽聊天。他這一來我就把我爸媽讓給他。他和我爸聊新聞聊球賽，和我媽聊股市聊銷售，我就陪著奶奶，聽她講最近表哥成親的事兒。
後來到了九點，我送司明回去，兩人下了樓沿著馬路朝公交站走。
「寧寧我最近在看房了，你也關注下吧，我爸媽、你爸媽和奶奶都盼著我們結婚，我也想早點娶我的新娘，所以啊，要趕緊把房子定下來！」
我們正走到一個路燈下，他卻突然停下來，把我圈在他的雙臂之間。
「新娘在哪裡呢？可是我不想嫁你啊……」我半真半假地笑著說，背抵到了燈柱上，退無可退。
「我的新娘在哪裡，你不就是嗎？不想嫁？那可不行，你想跑的話我就把你搶回來，做壓寨夫人……」
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清瘦的輪廓在燈光下顯出俊秀來。
「呵呵，壓寨夫人，我自己想做山大王搶個壓寨夫人回來……」
他吃了一驚，「沒想到我們寧寧還有這種愛好噢……」
「你才知道啊……」
他邪邪一笑，唇已經靠過來，我下意識地就偏了頭。他的唇從離我0.1厘米的地方劃過，我臉上的細毛都有了觸感。
我偏著頭不和他對視，因為我知道他的眼裡有傷痕，這不是一次兩次了，確立關係不久就發生過，後來也不時發生。
「寧寧……」他啞啞地喊，「我以為我們之間不會這樣了……」
我轉過頭來，「對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
……」
「吃飯的時候你就有心事，什麼心事？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一起解決？不可能。
「沒什麼事兒，就是工作上壓力有點大，你也知道高二很重要，學校，家長，學生，都盯著你……」
避重就輕，我這幾年學會的拿手好戲。
「你不要太辛苦，心情不好就跟我說，我們出去玩……」
「還出去玩？不是要掙錢買房嗎？」
我撇了一眼遠處，「車要來了，錯過了又要等。」
我沒再推他，怕再傷了此時很敏感的他，但他順著我的意收回了雙臂，我從那小小的空間下被解放出來。
他走在前面，邊走邊踢路上的小石子。我知道那是他心情不好時會做的事情，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並沒有去撫慰他的衝動，難道因為他是男人所以我選擇漠視？還是我根本就沒有愛上，所以才能狠下心腸？
此後五分鐘裡我們之間沒有對白，只是站在公交站等車。旁邊一對情侶黏在一起你儂我儂，是我和司明的鮮明對比……
我看著他的側面輪廓，心想司明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一直都知道我心裡有人，一直都知道我做的遠遠不夠，可是為什麼還一次又一次地忍受我雖然無心卻仍然殘忍的傷害？如果你不是這樣溫柔體貼該有多好，我可以離開你，沒有任何愧疚……
我和司明之間，我可以如男人般瀟灑淡漠，他卻變得像女人一樣溫柔體貼，真的是，很諷刺……
車來了，他轉身對我說：「寧寧你回去吧，我到家聯繫你。」
很溫柔的語調，很有磁性的嗓音，為什麼即使傷害過後，你還可以如此溫柔？
他簡單的一句話像利箭直穿我的心臟，很痛很痛……
他就要轉身朝公交車走去，我拉住他，在他唇邊印了一個吻，就算是，傷害他的補償……
他像個孩子似的笑了，「寧寧真好……」抱了我一下，然後轉身上車。
傷害，內疚，補償，傷害，內疚，補償……這循環要什麼時候才結束？外人看來我們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可是我知道他也知道我們之間存在問題，有什麼東西橫隔在我和他之間，他將心門敞開，我卻只打開一扇窗，永遠做不出像對程笛那樣無所保留地付出……
不願意給他洗衣服，不能熱絡地挽他的胳膊，不能小鳥依人地黏著他，不能向他賣乖撒嬌當自己是三歲小孩，不能自然地和他親吻……
我的熱情，我的激情，都交付給了程笛嗎？面對其他的人，只有親情，只有友情……
對於司明，是友情混合著親情，也有喜歡，有撫慰，有溫柔，有依戀，但是沒有熱情，沒有激情，沒有愛情……
多麼可悲，愛情還沒有產生就要轉化為親情，然後和這個人廝守一生，心裡卻永遠裝著另一個人。
也多麼幸運，有那麼一個人，知道我不夠愛還全心付出，想和我組建一個家庭守護著我。
我突然糊塗了，上天是待我不好還是待我太好，如果太好，為什麼不讓我和程笛廝守，如果不好，為什麼我心碎後還有一個好男人守著我不讓我孤單……
我坐在站台的長凳上苦苦想著。
忘了程笛，忘了程笛，如果不能忘，那麼封閉她，將她禁閉在心的深處，絕不放她出來，否則我將傷害身邊重要的人，司明，爸媽，奶奶，外公，外婆，司叔叔他們，還有兩邊的其他親人……
不能傷害他們，不可以那麼自私，生命中不是只有愛情，還有，責任……
對不起程笛，對不起，原諒我，我知道你聽得到，你曾經那麼懂我……
記得你問我說親情、友情和愛情哪個更重要，我說是親情，你沒有表情地看著我，然後冷凍了我幾天，甚至打翻了我遞過去的果汁。一個答案都那麼深地傷害了你，現在對你來說我肯定比劊子手還殘忍，將你的心一刀一刀，凌遲……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只能狠下了心，選擇放棄你，選擇傷害你，與此同時也傷害我自己，將我自己的心，一刀一刀，凌遲……
我坐在那裡低著頭，眼淚一滴滴落下，被淹沒在悲傷的海洋。
突然一個五六歲的小妹妹跑過來脆生生地問：「姐姐你怎麼了？」還遞過來紙巾。
我接過來，邊擦眼淚邊說：「姐姐沒事，就是，丟掉了心……」
「心怎麼能丟掉呢？還撿得回來嗎？」
心怎麼能丟掉呢？還撿得回來嗎？多好的問題，可是我不知道答案。
「姐姐你把它撿回來吧，沒有心會好痛的。」小女孩眨著大眼睛，頭頂的小辮晃著。
「好，姐姐會努力的。」
「嗯！」她對我比我對自己有信心。
「小櫻你跑這麼快做什麼，小心摔倒了！」小女孩的媽媽已經過來了。
「她很可愛很善良，大姐你很幸福……」
小女孩的媽媽聽見我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有點發愣，反應過來後說：「呵呵，是啊，小孩子都這樣，你自己的小孩兒也會這樣的。」
我答應了一聲就和母女倆告別了，慢慢往回走。
是的，我會和司明買房，結婚
，生小孩，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和司明的孩子，在陽光下成長的孩子，然後把他或者她養大，看著他/她工作，結婚，生小孩，我和司明的孫子……我和司明就在一起這樣一天天老去，最後，逝去，消失在這個時空，去往寂滅之所在……
看上去完美無瑕的生活道路，人人都走的道路，我該走的道路，對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