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往事 文 / 墨決
洛之章並未賣什麼關子,他又為羅錚滿上一杯,才問道:「今日你看到陸夫人了?」
「是真的?」羅錚沒再理會眼前酒杯,反問道。
「是真是假不好說,真的莊主會怎樣,假的莊主又會怎樣?」洛之章搖了搖頭,眼神悠遠,低歎道:「真的倒不如是假的。」
羅錚眉峰一蹙,看著洛之章的眼睛道:「莊主在找陸夫人。」
「我自然知道莊主在找她,可找到了真的會比找不到更好麼?」洛之章瞥了他一眼,呷了口酒,一副「你不懂」的樣子。
「……」羅錚沉默著,突然有些揪心。
「你覺得莊主會殺了陸夫人?」洛之章又問道,「殺了自己的母親?」
「……不知道。」羅錚低聲回答,他現在幾乎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思考,心尖上彷彿一跳一跳的在疼。
「莊主不會。」洛之章篤定道。
羅錚握了握酒杯,將杯中瓊漿盡數吞下。
洛之章繼續說道:「若是假的,莊主便會用餘生繼續尋找。可若是真的……」他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不殺,這十五年的仇恨如何化解?殺了,今後的幾十年又讓他如何度過?那可是……莊主的母親啊……」
羅錚一言未發,可心底卻猛地一沉,他從未想過一心想要復仇的莊主,在面對母親時會是一種怎樣的矛盾心情。況且對於十五年前之事,他所瞭解的也只是傳聞罷了。
「可……」羅錚想了想才皺著眉問道,「若真相並非傳聞所言,若陸夫人是無辜的……?」
「若是無辜的……莊主恨了十五年的親娘若是無辜的……」洛之章並未說下去,只是神色複雜地看著羅錚,沉默了下來。
房間內的安靜氣氛太過壓抑,羅錚握緊了酒杯,低垂了眸子,蹙起的眉峰又緊了幾分。
羅錚的反應洛之章都看在眼裡,他歎了口氣,看著杯中清酒,心下亦是感慨。眼前這做暗衛的,怕也是動了情的。這樣也好,總歸讓那人還有些別的念想。
他接二連三地喝著酒,停了許久,才又開口道:「可知落梅苑為何沒有梅花?」
羅錚沒有回答,只是極輕地搖了下頭。
赫連傾住在落梅苑,可那裡卻連一株梅花都沒有,原來在多年以前,那清淨的院子裡曾是種滿了紅梅的。
洛之章沒再勸羅錚喝酒,自斟自飲地將問題的答案告訴了他。
羅錚安靜地聽著,洛之章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刺一樣紮在他的心上,那從來冷靜睿智的,不曾顯露過一絲脆弱的人,強大到幾乎無畏的莊主,竟讓他那麼的心疼……
落梅苑原是赫連昭建給鍾愛梅花的陸柔惜做禮物的,二人成親後也時常到落梅苑小住,而赫連傾正是出生在這個開滿梅花的清院子,兒時的蹣跚學步,牙牙學語也都是在這滿是梅花香氣的地方。
「可說莊主對於母親最初的和最後的記憶幾乎都在這落梅苑裡。」洛之章摩挲著酒杯,像是在回憶些什麼,然後補充道,「我初到山莊時,院子裡的梅花仍在。而那之後莊主便下令將那些開得正艷的紅梅全部拔除。」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那一年卻下得很大,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座庭院,披著白狐裘的少年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幾乎和雪地融為一體,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下人將院裡一株株紅梅連根拔除,然後平了地面,清掃了滿地落紅,最後連清掃的痕跡也都被白雪掩蓋了去。一切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直到冷風肆無忌憚地將他的黑髮吹起,月光映著白雪反射到他蒼白的臉上,空蕩蕩的院子裡可以響起他輕咳的回聲。
「莊主……」說話的人牙齒打顫,聲音裡帶著無奈和懇求,「莊主啊……」
少年蹙了蹙眉,看了看縮著肩膀杵在一旁懷抱暖手捂的洛之章,道:「扶我起來。」
「誒,」洛之章一手抱著暖手捂,另一隻手伸向赫連傾的胳膊,將人扶了起來,「您總算是想開了……」
赫連傾眸光一冷,洛之章又乖乖閉上了嘴巴。
他傍晚時過來找赫連傾下棋,一進院子就被跪了一地的下人嚇了一跳,而後才發現落梅苑裡變了模樣。
「梅……梅花呢?!」
無人回應。
洛之章看了看坐在台階上的人,心中了然幾分。
這院子裡的東西,那位不開口,任是誰也沒有膽量動。
「主子,外面天寒地凍的,若是傷了身子可如何是好!」音韻又忍不住出聲求道,隱隱帶著哭腔「奴婢求您了,回屋暖暖罷!」
洛之章往前走了幾步,也開口道:「莊主,若想賞雪景不如跟在下去後山走走,我……」
「閉嘴。」赫連傾不耐煩的聲音瞬間讓洛之章消了音,他歎了口氣,這位救了他並收留了他的……「新主人」……雖然比他還要小上幾歲,卻著實讓人有些畏懼。
「都下去罷。」
無人敢動。
赫連傾神色平靜,再開口卻是語氣冷寒,壓迫人心:「下去。」
直到下人們安靜撤出,音韻不放心地一步一回頭,她目帶懇求地看了看還有膽停在院子裡的洛管家,想讓這位年輕的管家想想辦法。
洛之章又歎了口氣,把目光重
重新放在了赫連傾身上。
雪已經停了,夕陽的餘暉撒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籠罩在那清俊少年的身上,逆光看去宛如神裔。
洛之章看了片刻,便在院子裡溜躂了起來,厚厚的積雪被他踩得咯吱作響,他在赫連傾面前走來走去,直到低頭發愣的人面色不善地抬眼看向他。
「……」洛之章僵了僵,而後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太冷了……」
「不如……」見人注意到自己,洛之章準備趁熱打鐵。
「閉嘴。」
依舊是不耐的語氣,還帶有明顯的嫌棄。不過洛之章天生粗線條,他只靜了片刻,便又絮叨起來。
可任他說得口乾舌燥,赫連傾也沒再出聲,連「閉嘴」二字都沒有。
後來他也累了,跑回鑫園抱了個暖手捂來,猶豫了半天沒敢將那東西放到赫連傾懷裡,只好自己抱著……也好取取暖。
如此,在那深冬雪後,再無梅花的落梅苑裡,一人縮著肩膀,踩著積雪,用打擾的方式陪伴著那個從來無人陪伴的少年。
洛之章停了停,含了一口酒緩緩嚥下,才繼續開口道:「莊主將落梅苑裡的梅花拔了個乾淨,自己卻還是留在了那兒。」壺中酒已見底,他拿著晃了晃,略有些遺憾地放下,然後才又看著羅錚的眼睛道,「你說,莊主會殺陸夫人麼?」
羅錚沒有回答,洛之章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可惜酒沒了,改日再聊罷。」
洛之章已離開許久,桌上的燭燈搖搖晃晃地燃盡,忽的一下,屋內暗了下來。羅錚渾身一震,似是猛然清醒過來。
他站起身,從窗口一躍而出,隱入夜色之中。
深夜的街道相比白天要清淨許多,偶爾有更夫巡夜的聲音傳來,月影斑駁下,羅錚再次夜探白府。
他輕輕落入白府高牆下,躲過巡夜的護衛,潛入白雲繆住處。
此刻已近寅時,白雲繆的書房仍亮著燈。
羅錚極小心地邁著步子,仔細分辨屋內是否有人。
白雲繆所住的院子極大,屋前有一片開滿荷花的綠湖,想靠近他的房間須得先穿過一座不大不小的湖心亭。
羅錚隱去了呼吸,幾步躍過湖上曲曲折折的石橋,剛踏上湖心亭的台階,忽然聽到地下一陣悉索,他猛地停住腳步,撐著身側圍欄輕輕一躍,緊貼著湖水,隱在了橋邊,藉著盛開的碩大荷花擋住了身形。
他側立著身子,幾乎躺在了橋邊圍欄下狹窄的石簷上。
緊接著石器轉動的聲音響起,一人腳步聲憑空出現,那人呼吸沉穩有力,內力充沛,腳步輕盈,移動的方向正是白雲繆書房。
羅錚瞇了瞇眼,這湖心亭下竟有密室?
待那從密室中出來的人走進了書房,並關上了房門,羅錚才借力翻回橋上。
他在亭子裡輕輕繞了一圈,卻並未找到開啟密室的機關,也未發現有何異樣之處。
唯獨……亭內地面上的圖案,看著十分怪異。
映著月光,羅錚將圖案暗記於心,而後提氣輕躍,毫無聲息地落在了瓦梁之上。他一動不動地趴伏在房頂,小心地調動內力,屏息閉氣。
適才從密室中出來的正是白雲繆本人,而此刻……羅錚皺了皺眉,屋內,四大世家的人竟然都在……
白雲繆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煩躁,只聽他不滿地說道:「何事值得幾位深夜裡跑到白某書房來?」
魏如海冷哼一聲,道:「難不成白日裡當著赫連傾的面找你?這幾日你與他同進同出,那兄友弟恭的模樣要做到幾時?!」
「這你就不知道了,白兄須得德才兼備,才好接穩武林盟主之位啊。」接話的是皇甫昱,聲音裡儘是冷嘲熱諷。
「我倒是忘了,前任盟主跟赫連昭也是好兄弟。」魏如海與皇甫昱一唱一和,將一直沒有說話的夏懷琛也扯了進來,「下的什麼毒來著?懷琛,白項升是如何騙你給赫連昭下毒的?」
「往事不必再提,但最好早些結果了赫連傾,免得夜長夢多,徒生事端。」夏懷琛並未接過話頭,似乎不願意提起十五年前之事。
而白雲繆卻不屑道:「十五年前,父親能夠登上盟主之位,兩位前輩自然是功不可沒。」言下之意即指赫連昭之死,夏懷琛和魏如海都逃脫不了干係。
「然而今次,須得聽晚輩的才行。」話鋒一轉,白雲繆語帶威脅,「夏前輩不必擔心,就算赫連傾有心復仇,且練成了赫連昭的離魂掌,但只要他人在靈州,晚輩就有辦法要了他的命。」
魏如海的聲音突然揚了起來:「若他當真練成了離魂掌,只怕我們四個都要成了那掌下亡魂!當初若非你爹婦人之仁,早應該將他斬草除根!你也休要猶豫了!」
「前輩此言差矣,難不成當年你們斬草未除根也要晚輩來負責?」白雲繆聲色淡定,與慌張不安的魏如海全然不同。
「哼,父債子償,當年我魏府也是被你爹拖下了水,否則我一介商人何至於平白無故欠下如此血債?!這一次,老夫也不想蹚這渾水!」
「你怕什麼,莫非你又想臨陣倒戈?」皇甫昱突然插嘴,「你以為你沒親自動手,赫連傾就不會殺你?」
「我!」魏如海正欲反駁,卻被夏懷琛打斷。
「如今最重
要的不是當年誰下的手,而是如何處理這持續了整整十五年的『後顧之憂』。」夏懷琛這才質問白雲繆,「這幾日有關赫連昭之死的傳聞到底怎麼回事?你竟不與我們商量就私自讓赫連傾見了那女人?」
「『煙眉仙子』就是我的第一步棋,現下將一切推給莫無悲,豈不是最好的結果?幾位還有什麼不滿的?」
白雲繆停了停,緩慢道:「幾位現下要做的,就是讓赫連傾相信,十五年前之事,確為莫無悲所為。」
將一切推給莫無悲,豈不就……死無對證了?
羅錚咬了咬牙,努力壓抑著眼中怒火,他愕然發現,自己身為暗衛的冷靜從容幾乎不翼而飛。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作者一點也不想走劇情,就想寫莊主侍衛繾繾綣綣☉▽☉
明晚8點,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