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66 三分天定 文 / 夏至繁花
營地的清晨,帶著夏日清晨特有的涼爽。李鳳瑞接到莊大將軍醒過來的消息,顧不得吃早飯,疾步趕了過來,卻見若薇正站在帳篷外伸腰展臂活動筋骨。她身上穿著一般士兵的灰褐色衣裳,迎著剛升起的太陽,微微瞇著眼。
李鳳瑞愣神的瞬間,從帳篷裡走出小廝打扮的仙草,遞給她一杯熱水。若薇笑著接過來,水霧騰升而起,罩著他瑩潔如玉的臉頰,那雙原本看上去總是黑沉深邃深不可捉摸的眼睛此時卻乾淨澄澈的像是五月初清晨的天空。只是神情還帶著點淡淡的疲色,臉上帶著的微笑,淡薄的彷彿可以被氤氳的熱氣衝散。
彷彿察覺到了李鳳瑞的注視,若薇抬頭看了過來。
李鳳瑞心裡咯登一聲響,一種不太自在的情緒升上來,彷彿自己也有些懊惱竟會站在這裡看著若薇發呆一般。
只是在滄溟色的天空下,那灼灼生輝的清晨的陽光裡,那雙氤氳著熱氣的眼睛晃出的彩色光點,莫名其妙令人移不開眼睛。
「李副將是來看將軍的吧,將軍剛醒,你進去便是。」若薇衝他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不過今日將軍精神仍然不怎麼好,你抓緊時間。」
李鳳瑞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對於若薇語氣中的理所當然很有些反感,但他不想站在這裡與她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僵硬的朝著若薇點點頭,便擦過她的肩膀大步往帳篷裡去。
對於他的反應,若薇只是笑了笑,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他那彆扭的模樣,跟個鬧脾氣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正兀自好笑著,就見腰背有些佝僂的矮個子薑大夫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過來。
「季大人。」姜大夫昨晚已經見過若薇,此時見了,忙上前見禮。
若薇的視線在藥碗上頓了頓,「姜大夫不必多禮,這便是大將軍的藥?」
「正是。」姜大夫恭恭敬敬的說道,「這藥須得趁熱服下,小的便先進去服侍大將軍了。」
「給我吧。」若薇朝他伸出手來。
姜大夫似愣了愣,方才將藥碗遞給若薇,本著醫者父母心仔細叮囑道:「季大人一定要讓大將軍趁熱喝下這藥,雖說這藥不能根治大將軍的病,但多少也能緩解大將軍的痛苦。」
若薇見他一臉切切的擔憂與惋惜,對他道謝後,快步掀了簾子走進去,正好聽見李鳳瑞在跟莊大將軍告她的黑狀:「……雖說營裡並沒有規定不讓未當值的將士們擅離營地,但到底此時是非常時期,季大人他不管不顧的帶著將士們進城喝酒作樂,別的將士們看了,會怎麼想?將軍,屬下並非是對季大人有什麼意見,只是季大人此人不但來歷不明,且行事也荒唐不經,將軍若是讓他參與軍中事務,恐怕極為不妥,還望將軍三思啊!」
他懇懇切切的勸說,引的若薇輕笑出聲。
李鳳瑞立刻不悅的轉過頭來,冷聲道:「本將不知,原來季大人還有聽牆角的愛好。」
若薇毫不在意,一邊往裡走一邊淡淡的反擊,「本監軍也從來不知,原來李副將還有背著他人講是非的愛好。」
李鳳瑞臉上一僵,若薇乘勝追擊,一本正經的道:「本監軍今日也算長了見識。」
李鳳瑞臉上愈發難看,狠狠地瞪了若薇一眼,「本將所說都是事實,本將背著季大人說得,當著季大人的面,同樣也說得!」
「那麼,李副將想必是不介意本監軍當面聽牆角了?」若薇挑眉看著他,眼中一抹笑謔一閃而過。
莊大將軍終於看不過去,虛弱的瞪了若薇一眼,訓斥道:「不許對李副將如此無禮,往後你將要與李副將並肩作戰,若彼此有心結,還如何同心協力的退敵?」
李鳳瑞忙恭謹的垂首道:「將軍教訓的是,屬下知錯了。」
說罷又勉為其難的對著若薇拱一拱手:「季大人,多有得罪,還望你能海涵。」
若薇剛要張嘴,就見莊大將軍警告的看著她,嚥回原本想要笑謔的話語,順著莊大將軍的意思道,「李副將客氣,本監軍也有許多不足的地方,日後你我相處的時間甚多,還望李副將如同今日這般,不吝指點賜教本監軍。」
李鳳瑞卻從中聽出了嘲諷他背著人告黑狀的意思,眉頭飛快的跳了跳,但看向若薇時,雖然她面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眼睛裡倒能看出幾分誠懇來,他心裡頭這才舒服了一點。「季大人言重。」
「將軍,該喝藥了。」若薇舉了舉手上的湯藥,「姜大夫交代了,這藥需要趁熱喝才有效。」
貼身服侍莊大將軍的小兵李貴忙上前來,伸手欲要接過若薇手中的藥碗。
若薇側身避過了,「你幫我扶將軍起來。」
李貴在昨日若薇過來時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因此並無異議的就照做了。他扶莊大將軍時,李鳳瑞忙從旁扶了一把。
「把藥給我吧。」李鳳瑞對若薇伸出手。
「不必了。」若薇徑直坐到莊大將軍床邊,對著虛弱的坐都坐不穩的莊大將軍笑了笑,極自然的掖了掖他的被角,方才舀起黑褐色的湯藥,又細心的吹了吹,感覺不熱了,方才喂到莊大將軍唇邊。
莊大將軍眼也不眨的瞧著她的舉動,眼中滿是慈愛與欣慰,亦有淡淡的悲涼與不捨,「這種事讓李貴兒來就行了。」
「好了,難得我伺候你一回,要是伺候的不好,再換李貴兒吧。」
莊大將軍似無奈的搖了搖頭,方才張嘴喝下苦澀的湯藥,即便他這些天已經習慣了這湯藥,但此時仍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若薇跟著皺了皺眉,吩咐李貴兒道:「送點蜜餞過來。」
「不用了。」莊大將軍嚥下口中的苦藥,連忙喚住李貴,「那蜜餞都是女人跟小孩兒吃的玩意兒,讓人知道本將軍吃那東西,還不得笑話死啊。」
「想多了吧。」若薇白他一眼,取過一旁的巾帕壓了壓莊大將軍的嘴角,「又沒有哪條律法規定蜜餞只能女人跟小孩兒吃,難不成你吃了蜜餞,在將士們眼中,就不是英俊威武的大將軍啦?」
李貴便極有眼色的道:「季大人說得是,不過一點子蜜餞,不會墮了大將軍威武的風姿的,小的這就去取來。」
莊大將軍見攔不住,笑罵一聲:「這小兔崽子,倒是跑得快。」
若薇隨口道:「為免大將軍少吃點苦頭,他當然要跑得快一點才行。好了,快點把藥都喝了。」
被晾在一旁的李鳳瑞張口結舌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睛半天沒眨一下。
莊大將軍對他另眼相看就夠他吃驚了,他沒想到,一向只唯莊大將軍之命是從、不管旁人如何拉攏收買都從未動搖過的李貴,竟也會聽從他的吩咐,自莊大將軍病倒後,李貴從未離開過莊大將軍床前半步,可這可惡的臭小子隨口一聲吩咐,竟就讓李貴乖乖的出去了。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位姜大夫是高城人?」若薇邊喂莊大將軍藥,邊詢問李鳳瑞。
正暗自揣測打量若薇的李鳳瑞聞言,隨口答道:「沒錯,他醫術高明,高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家人呢?」
「家人?」李鳳瑞皺眉,不明白若薇問起姜大夫家人的用意。
若薇笑了笑,看向莊大將軍。
莊大將軍嚥下口中的苦藥:「姜大夫子孫滿堂,尤其最小的小孫子,聰明伶俐,時年六歲,已經能完整的背下《本草綱目》,是姜大夫的驕傲。」
李鳳瑞仍是一頭霧水,卻聽到十分專心,待莊大將軍說完了,便緊盯著若薇。
若薇點頭,瞥一眼全神貫注的李鳳瑞,笑著道:「若我是瑞王,明知姜大夫在營裡替將軍治病,你說我會不會拿他最重要的人,要挾他必須做一些什麼事?」
李鳳瑞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見莊大將軍與若薇同時注目於他,滿是鬍子的臉上微微有些赧色,定一定神,對莊大將軍抱拳道:「將軍,是屬下疏忽了,屬下這就親自去姜大夫家中一趟。」
莊大將軍看了若薇一眼,若薇領會了他的意思,便笑著道:「李副將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李鳳瑞微微有些不悅,卻也看了出來,莊大將軍果然是十分看重這小子的,並且還有故意為這小子造勢的意思。雖然心裡隱隱有些酸酸的不舒服,但還是沖若薇得體的點了點頭,「勞煩季大人照顧將軍了。」
「還請李副將多注意姜大夫些,戰爭一日未結束,他便一日不能離開營地!」若薇又道。
「本將明白了。」李鳳瑞深深的看了若薇一眼。
李鳳瑞出去後,若薇見莊大將軍仍是看著她,便聳了聳肩,「正如你所見,他很討厭我。」
莊大將軍沉吟了下:「李鳳瑞其人,雖有些急功近利,但對部下,對大周的心倒是可昭日月,一向很有人緣,深得部下的推崇與愛戴。你有頭腦,他有號召力,若你們能摒棄前嫌,往後對上瑞王賈烈等人,就算不能百戰百勝,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被人壓著打。」
若薇撇撇嘴,「這就要辛苦莊大將軍為我倆從中周旋了,若沒有你居中周旋,那小子多一眼都不想看見我。」
莊大將軍何嘗不明白若薇的用意,輕歎一聲,「生死有命。」
若薇握羹勺的手一抖,「我只知道,三分天定——好了,別說太多話,喝藥吧。」
莊大將軍瞧一眼她抿緊成一條直線的嘴巴,頓了頓,終是將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
李鳳瑞回營後的臉色很難看。
若薇遠遠看見他,就知道他走這一趟的結果了。眼見著李鳳瑞快步走向自己,一副惱怒又矛盾的夾雜了幾分欽佩的模樣,看起來更彆扭了。
「姜大夫的家人都找不到了。」李鳳瑞看著若薇,雖然心裡彆扭,卻還是重重的歎了口氣,「鄰居告訴我,他們在七八日前被人接走。接他們的人自稱是京裡的親戚,接他們去京裡享福了。」
若薇沉吟,七八日前正是老頭毒發,姜大夫被請進營裡替老頭診治。那時候他的家人就被帶走,而他被人要挾著,是要做什麼呢?不可能是謀害老頭,因為知情人都知道,老頭的毒已是無藥可解,用不著姜大夫多此一舉。既不是謀害老頭,那麼他呆在營地裡……
李鳳瑞也醒過神來,咬牙切齒道:「這個姜大夫,就是瑞王安插在我們當中的細作——真是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會是他!」
「肯定不止他一個,」若薇淡淡道,「看著他些,看看都有誰跟他接觸過,不要驚動了他,以免打草驚蛇。」
「你這是什麼意思?」李鳳瑞甚是疑惑的盯著他:「既然知道他是細作,如今最要緊的,是將他抓起來審問一番,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麼才是?你想留著他,將營裡所有的細作一網打盡?咱們沒有那麼多功夫——」
「沒工夫就不必去理會他們。」若薇看一眼李鳳瑞不悅的神色,也不解釋,淡淡道:「你手底下嘴巴最嚴實的,挑幾個借給我。」
「你要做什麼?」李鳳瑞警惕的瞪著她。
「今晚我有用。」若薇說完,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走了。
徒留下咬牙切齒的李鳳瑞獨自生著悶氣,「借我的人用,好歹也客氣一點啊……」
真是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
這一天很平靜的過去了,到了晚上若薇用了簡陋的晚餐後,仙草進來稟告散播了一天留言後,昨夜與她一道吃酒的那些人的反應。
「這當中包括老魯,都被其他人有意無意的排擠孤立了,只除了一個——」仙草看著若薇,故意賣關子的頓了頓。
「林參將?」若薇揚眉,不介意與仙草來一回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遊戲。
仙草嘟起嘴來,「怎麼大人連這個都能猜到?」
隨即又道:「這個林參將是個城府極深又很會察言觀色極盡拍馬之能事的人,老魯竟還一直將他引為知己,正是老魯的提攜與力保,毫無根基的他才能這麼快坐上參將的位置。一轉眼,就把老魯給賣了——說是老魯要巴結大人您,非生拉死拽要他一道去呢。這人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