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0章 溫大爺查證 文 / 彌生涼
溫家大爺揣著兩本重逾高山的賬本卻沒有回仇氏的院子,反而去了大房的偏院。
大房的偏院十分冷清,不管是離二門還是仇氏的院子都十分遠。
那裡住著溫家大房二少爺名義上的生母,張氏當年備給溫家大爺的紅姨娘。
紅姨娘素來是不爭不搶的性子,當年張氏還在之時,她沒爭,後來張氏死了,仇氏過了門,抱在她名下的孩子被仇氏抱了回去,她乾脆就在自己院子裡出了家。
雖沒有斷髮絕情,但常年禮佛,甚少出門,更別提出院子了。
溫家大爺進院子之時,連一個丫鬟都沒見到,再走到門前,只聽見簾子裡面傳來輕微的木魚聲,一聲一聲敲打在他的心口上,竟然也有了股淒涼之感。
等聽了半響的經,溫家大爺撈開簾子,看著背對著自己跪在佛前的人,老半天才叫出了聲,「紅梅。」
穿著僧衣跪著的人也良久才轉過身來,抬頭見是溫家大爺,便道:「阿彌陀佛。貧尼已是出家之人,不知施主今日前來有何事?」
當年紅姨娘抱養溫家大爺與仇氏的私生子那一年多,溫家大爺也常到這個院子裡來的,兩人雖不曾做過什麼,然也有過溫馨相處時刻。
到如今十餘年過去了,兩人再見面,紅姨娘是從未愛過自然心如止水,而溫家大爺卻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時紅姨娘也不過是個小丫頭,雖長得並不漂亮,然而卻是愛笑的,一頭烏黑的發更是惹眼。
可如今這婦人,即便戴著法帽,也看得見耳鬢無法遮擋的白髮。
沒想到這一晃便是十年了,溫家大爺突然覺得這時光如梭,竟是這般的快,像什麼都沒有撈住一般。
「阿彌陀佛。」
一聲法號將溫家大爺驚醒,回過神來,便坐在上首,對著紅姨娘道:「你也坐。」
紅姨娘坐了下來,只是垂著眼,數著手中的佛珠。
「這些年,內院之中可有被怠慢?」溫家大爺問道。
怠慢什麼?當初她不過是個小丫鬟,一月八百錢的月例,成了姨娘就有了三兩銀子,這些年下來也存了不少。
這樣算起來其實也不算怠慢的,反是她似乎佔了便宜。
紅姨娘搖頭,「貧尼已是方外之人。」
兩人就這般沉默了下來,直到兩刻鐘之後,溫家大爺再忍不住,開口道:「今日來,是想問紅梅你幾件事。」
「施主請問。」紅姨娘雙手合一道。
「張氏,當年的嫁妝,你可清楚。」溫家大爺到底還是問出了口。
紅姨娘有些訝然的抬眼看了看溫家大爺,見對方是真心在問,便道:「大小姐當年的嫁妝。論抬,其實也並沒有多少。如今十來年過去了,貧尼還記得的也只有一萬兩千兩銀票的壓箱底,與那從別的世家手中買過來的七座莊子,共有良田七百畝。京郊有一處莊子,其他的也不過是些許器具與書畫。」
「那七座莊子,你可知在哪?」溫家大爺又問。
紅姨娘閉眼想了想,道:「應多是江南之地,兩湖也有兩處。京郊的莊子,只有一處,不過百畝左右,上等、中等交雜。」
賬本上的東西被證實,溫家大爺心口上的石頭終於壓了下來,有些讓他難以呼吸。
「嗯。」
溫家大爺沒有再問其他,只道:「你若是真想出家,我便替你尋座庵堂。」
紅姨娘跪在地上:「謝施主。待大姑娘出嫁,大少爺成婚,貧尼願去廣慈庵祀奉佛祖。」
溫家大爺看見佛像下張氏的牌位,木牌陳舊而字上的紅漆卻像沒上多久的,便感慨道:「張氏待你並不好,而你卻總記掛著她。」
紅姨娘聞言淡笑,「如今貧尼只願大小姐能夠順利投胎,重新做人。遠離鬼祟,一生平安。」
溫家大爺並沒聽出紅姨娘話中之意,點點頭便抬腳離開。
剩下紅姨娘對著菩薩跪下,喃喃道:「佛祖啊,為何這世間修橋補路的善心人死無屍骸,殺人放火的罪人卻能得享富貴?」
溫家大爺出了紅姨娘的院子,卻依然沒有回仇氏的院子,轉身又去了嬌姨娘那。
嬌姨娘正在給溫宥娘姐弟縫製下一季的外衣,見丫鬟撈起簾子說溫家大爺來了,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雖心裡暗想不知對方來幹什麼,然而卻是親自出了門去迎。
「老爺今日怎想到到卑妾這來了?」嬌姨娘脆聲道,對著溫家大爺福了福。
從紅姨娘那冷冰冰的院子裡出來,溫家大爺覺得滿身的寒氣,到嬌姨娘一張嘴,才像回了熱騰騰的人間來。
溫家大爺心中暖了暖,輕聲道:「前幾日聽說你釀出了一壇春日,橫豎今日沒事,便來嘗一嘗。」
嬌姨娘雖然只是姨娘,身邊也沒多少得用之人,然而她卻在老夫人面前頗有臉面,今日在園子裡發生了什麼事哪有不知道的。
老爺哪是想起來喝酒了,只不過是在躲夫人罷了。
不過這對嬌姨娘而言並無干係,溫家大爺願意在她這喝酒,她當然願意奉承。
她雖有了一個兒子,但誰會嫌兒子多呢。
吩咐身邊的銅錢兒去小廚房點了兩樣下酒小菜,嬌姨娘親自暖了酒給溫家大爺端了上來。
「老爺你且嘗一嘗,看看夠不夠綿長。」嬌姨娘倒了一杯酒,端給了溫家大爺。
溫家大爺早就聞到了酒香味,也知春日這酒的味道,端過來一杯飲盡,回味一番後道:「果真好酒!」
嬌姨娘將酒杯滿上,笑道:「老爺喜歡就好。以後卑妾每隔三月便釀一壇給老爺可好?」
有外面沒有的酒喝自然是好,溫家大爺又連喝了兩杯,這才停下來,深深歎了一口氣,說:「也使得。」
嬌姨娘自是高興,繼續將酒杯滿住,挑著好聽的話兒勸著溫家大爺多喝酒,最好醉得離不開院子,就歇息在自己這。
溫家大爺連喝了兩壺酒,臉色也上來了,微醺醺地看著眼前的人。
嬌姨娘雖然出身不怎麼好,然而卻也是個漂亮人,等進了溫府不用再拋頭露面,保養得更好了,即便是有了一個孩子,二十多的人身上卻是恰好帶了一分媚骨在。
溫飽思□□,但心裡裝了事兒的溫家大爺就算是喝醉了都思不起來,只盯著嬌姨娘看了半天才來了一句:「你可知京中有多少放印子錢的?」
印子錢的事情嬌姨娘半點沒打聽出來,忽而聽到溫家大爺這麼一問,心中幾番猜疑,問道:「可是先頭夫人的嫁妝出了問題?」
不然老爺怎麼問到了印子錢,她可記得溫府並不差銀子,除非是媳婦的嫁妝被挪用,只是自己一房填補才有這可能。
溫家大爺聞言沉默不語,他本就是溫文爾雅的性子,便是覺得嬌姨娘這話逾越了,此時酒醉心亂之下也沒了規矩二字。
嬌姨娘見溫家大爺並沒有否認,當自己是猜對了,心中不由對仇氏多了一分鄙視,平日裡端著一副可憐人的目光來看人,沒想到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至於印子錢,嬌姨娘家中是賣酒的,平日裡接觸得倒是多。
不過她都進府八年了,現下怎麼樣卻不怎麼知道,只能撿著以前知道的說,「卑妾已經進府八年,印子錢的事情還是尚在閨中時聽聞過一些。」
溫家大爺點頭,「你說。」
屋裡的銀炭盆子散發著熱氣,辟里啪啦的火聲裡夾著著嬌姨娘那一把好嗓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
「要說放印子錢啊,還是勳貴中的人多,不過世家跟讀書人家裡的也有。落魄了遇到不會經營的主子,除了放印子錢也找不著其他的營生。那時卑妾還在酒肆中賣酒,就有許多客人有借過印子錢。不過皇帝陛下不是不許大戶人家放印子錢麼,有很多都是大戶人家裡有頭有臉的奴才們偷偷拿了主子的銀錢出來放的,反正只要回了本,那利息就能再放出去。就是借錢的可憐了,利息重了,許多還不上,連住的屋子都拿去抵了債。」嬌姨娘說到最後歎道。
溫家大爺自然知道印子錢的壞處,不然皇帝也不會禁,不需要嬌姨娘在他耳邊嘮叨,只問:「你知道的有哪幾家?」
嬌姨娘覺得老爺肯定是要去借印子錢來還先頭夫人的嫁妝,就道:「卑妾知道的也是八年前的,只是知道幾家的下人有放印子錢,是不是他們主子的意思就不知道了。像是勳貴中的楊家,都最後一代了,家裡只剩下一座空宅子,再不放貸估摸都活不下去了吧。還有以前是世家的韓氏,早年死了一大家子,剩下幾個小主子管不得事,平日見著買東西也大手大腳的,也有放錢。還有……」
嬌姨娘這一說,腦子就像打開了閥子,許多東西都滾了出來,然後發現了腦子中裝著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卻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溫家大爺聽到一半,見嬌姨娘不說了,就皺起眉頭道:「還有什麼?怎的不說了?」
嬌姨娘見老爺上了火,忙小心翼翼道:「還有就是,也不知道真假,就是以前賣酒時,卑妾也聽說過有人找人借過印子錢,說是溫府的,利息要少半厘。後來也不知道鬧出過什麼,利息就跟別家的一樣了。」
溫家大爺臉一沉,「可有鬧出過人命?」
「這個卑妾就不知道了。不過借印子錢的,哪年沒死過人呢。怕是哪家都有吧,有些賭徒借了錢還不起,賣兒賣女賣老婆,最後沒賣的了,除了被打死還能怎麼辦呢。」嬌姨娘歎著說。
……這一夜,溫家大爺睡在了嬌姨娘的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