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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意圖(週五加更) 文 / 蘆海

    李府東廂房中的大紅牡丹撒花軟簾輕輕一掀,一位年約四旬的婦人從裡頭走了出來,五官端莊,嚴妝錦服,身材保持的很好,遠遠看去像是一名風姿綽約的妙齡女子,待走近了,方能看清她面上略略鬆弛的皮膚與細褶。

    「嬤嬤慢走」,擬香見她跨出了門檻,輕擱下手中的軟簾,一直送她出了二門方回來。

    立在沉香木隔扇門前的兩個小丫鬟見擬香姐姐回來,忙爭著打簾。

    擬香提起茄花綾裙裾,一徑入了屋子。

    外頭雖已近午中,但天陰沉沉的,又刮起了北風,怕是過了晌午便要落雨,屋子裡顯得昏暗,便早早的就掌上了兩盞燈,一盞是擱在騎馬雀替欄杆罩前的立釬式茨菇錫燈,溫黃的光暈透過罩上的松鼠葡萄雕花映到了後頭的一方多寶隔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上頭置著的珊瑚樹,沉香山,空青,鈞窯鳳尾瓶,景德鎮鏨胎琺琅四季花雙魚瓶、翠仿古觚、葉臘靈芝、金鑲白玉壽鹿……

    另一盞是擱在湘榻前的八角玻璃落地宮燈,火光相對瑩潤,映得一旁的丹鳳朝陽掛香台分外璀璨。

    李硯雲穿著一件紫丁香西番暗紋雲綢褙子,霜瓔珞鳳綾裙,烏黑如緞的發整齊的梳著三丫髻,綰著一支白玉石榴簪子,坐在鋪了西洋淺黃閃色羅坐褥的榻上吃著木瓜,見到擬香進來,一面朝花梨木嵌玉石炕幾對面使了個眼色,一面道:「關嬤嬤走了?」

    擬香應了一聲,收起榻下方才關嬤嬤坐的小杌子,坐到李硯雲的對面。將炕幾上盛著木瓜的水晶荷葉盤轉了個圈,微笑道:「上回小姐讓關嬤嬤撒出去的人,眼下都在該在的位子上立足了腳跟,小姐的心願很快就可以達成了,擬香在這裡。先恭喜小姐了」,說著,便起身打了個千兒。

    「就你嘴甜」,李硯雲用蔥白雲熟絹輕輕試了試嘴角,斂起笑靨,「上回父親還和我說。這世上沒有什麼計劃是天衣無縫的,讓我凡事都不可太樂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還得步步小心才是。」

    「老爺說的話自然非同凡響,難怪小姐記得這麼熟。我也是托了小姐的福,長了大見識了」,擬香吩咐外頭的小丫鬟打了一盆溫水進來,替小姐淨了淨手,「前些日子皇上賞的錫封薔薇露已經到了,堪堪清點入了庫,還跟往年一樣總共四瓶,這些瓶子裡的東西。一滴比金子都金貴,還是跟往年一般分配麼?」

    「小汐最愛吃這個,把我的這一瓶也拿給她吧。剩下兩瓶,一瓶送到濟過堂給母親,另一瓶送去上房」,提到父親,她又補問了一句,「父親這會子還沒有下衙麼?」

    「還沒呢」。擬香朝左側牆上的自鳴鐘瞧了一眼,「已經午初一刻了。」

    「看來曲芳的案子確實棘手」。李硯雲輕輕歎了口氣,「自貴妃娘娘入了冷宮後。沂王就再沒露過面,算算日子也有兩個多月了,他也不見我和父親的面,顯然是跟我們李家置了氣了」,她辭氣微沉,「可他自己做的就好麼,那個時候他若肯站在我們李家的位子上替我們這些做臣下的想想,肯幫襯著我們一把,我和父親也不至於跟他對著干呀,再說了,我們只是挑撥了一下晉家與皇上的關係,並沒有傷他的元氣,宸妃娘娘的死完全跟我們無關呀,他要置氣也得跟害死宸妃娘娘的人置氣去。」

    「王爺或許是心灰意冷了吧」,擬香收拾了一下炕幾,將水晶荷葉盤拿給外頭的小丫鬟清洗,又折回屋內捧了一盅茶給小姐,「貴妃娘娘入了冷宮,幾乎就等於關閉了王爺入東宮的門,咱們這兒王爺不見,梅姑娘那兒王爺不是也沒見麼。」

    「我們是上趕著去他也不見,梅蕁若是登門造訪,你看看他會不會打開大門迎接」,李硯雲接過茶盅,簌了簌口,「眼下說什麼也沒用了,關鍵是以後怎麼辦,沂王也總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呀。」

    還未等擬香開口,就聽得外頭的小丫鬟報「老爺下衙了」。

    「扶我過去」,李硯雲擱下茶盅,撣了撣衣裙,「吩咐廚房把飯擺到上房。」

    擬香去外頭跟一個丫鬟吩咐了幾句,又朝廊下立著的兩個婆子揮了揮手,那兩個婆子會意,忙跟著擬香進了屋。

    三人扶著小姐坐上了花梨木輪椅,兩個婆子自覺的退下了,擬香替她搭好蜜合色絨毯後,便推著她往上房趕去。

    天際的烏雲積的越發厚了,三三兩兩的雨滴開始打落,院子裡一水兒的秋菊團抱在枝頭。

    一旁的丫鬟忙取了一把紫竹骨架油絹傘備上,另一名丫鬟則遞給擬香一件大紅一抖珠鳳羽披風,擬香接到手中,替小姐披好,在系大紅衣帶時,見小姐凝望著滿院的秋菊,輕輕吟了句「寧願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擬香推著李硯雲沿著廊簷和穿廊且往上房去了。

    管家林順恰好從刻絲金團壽軟簾中出來,見到大小姐過來,笑吟吟地做了個揖:「老爺在屋裡,剛換好了衣裳,大小姐請。」

    要照平素,李家大小姐一定會跟管家敘兩句玩笑話,可眼下她懷裡揣著心事,只微笑著頷了頷首,便入了屋裡。

    年紀大的人比較怕冷,李舜的屋子裡已經燒了銀碳,一進去,就是一股撲面的暖氣,相較於外頭的風雨讓人感覺心窩裡都是滿滿的溫馨恬靜。屋子呈三間開,由落地花罩與碧紗櫥隔成三間,裡頭的陳設相比李硯雲的屋子要簡薄很多,但牆上掛著的元板容齋隨筆,卷口牙子圓角櫃上擺放的漢注水玉匜、點翠滿池嬌銀山、宋刻堆漆酒盤……無一不顯露出屋子主人的貴氣。

    李舜已經換上了那件平素常穿的淄色家常衣裳,頭上一根圓頭翠簪,正坐在鼓腿圈椅上闔眼小憩,後頭一張浮雕《岳陽樓記》行書的太師壁,兩邊書著一副對聯「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襯得這位已過

    了天命之年的當朝首輔愈加威赫。

    聽見腳步聲,李舜睜開眼,見是李硯雲,坐起身子道:「外頭下著雨,你不方便就不要過來了。」

    擬香將李硯雲推至近側,福了福禮,便悄悄退下了。

    「父親」,李硯雲捧起手邊祁陽石面茶几上的一盅熱茶,遞給李舜,「父親這會子才下衙,想必是勞累了,女兒吩咐廚房把飯擺到了您這裡,今兒女兒陪您用膳。」

    李舜接過茶盅,握在手裡卻並未啜飲:「擺好了飯把硯汐也叫上吧,這陣子免了她晨昏定省,為父已經很久未見到她了,她是ど女,又沒有娘親在身邊教導,身邊的婆子丫鬟把她給釀壞了,你是長姐,平日裡要好好管束她才是。」

    「是,女兒知道了」,李硯雲見父親面上除了有些疲憊外,並無憂色,隨即問道,「聽說鄭至清向皇上遞了折子,要求重審曲芳溺斃案,皇上是怎麼處置呢?」

    李舜不由微微笑了笑,捋了捋頷下微鬚:「這個藺羲欽平素看上去像個莊稼漢,關鍵時候還真有些用處,不愧是當年那個舌戰群雄,智退韃虜的少年英雄,老夫沒看錯他。」

    「藺羲欽出的主意麼?」李硯雲很少見父親如此褒獎一個人,不由好奇起來。

    「這宗案子必然要重審,他出的主意是除了三法司會審以外,還要加上錦衣衛、司禮監、通政使、一侯爵一駙馬。」

    李硯雲思忖了片刻,莞爾道:「那這宗案子就好辦了,駙馬想必是康平公主那位,侯爵嘛……是桓平侯?」

    李舜笑著點了點頭:「除了這點以外,你還知道這個主意好在哪裡麼?」

    李硯雲深思半晌,輕輕搖了搖頭:「女兒不知,還請父親指點。」

    「曹傑已經死了,這宗案子若是有冤情,那曹傑就是錯殺,皇上那裡也不好過」,李舜看向炭盆,眸子一陣亮,「曲芳的案子是由藺羲欽提議,皇上親口指派杜修審查的,案子審結後,卷宗也呈到了御前,皇上是看過的,最後御筆親點曹傑斬首的也是皇上,若曹傑是冤殺,那皇上也脫不開關係,他是大洹天子,那他的顏面要往哪裡擱啊。藺羲欽這個主意好就好在點到皇上心坎裡去了,表面上公平公正,聲勢浩大,其實內中另有玄機。這駙馬、桓平侯、司禮監、錦衣衛說白了都是皇家人,再加上杜修與梁諍,八人中有六人是向著皇上的,那你說這個案子還能出現什麼意外。」

    「父親的意思是皇上也不想替曹傑翻案?」

    李舜若有深意地笑了笑:「皇上不想翻案,可我李舜卻要翻他一翻。」

    李硯雲一雙杏眼不由一睜,詫道:「這是為何?」

    「為了沂王」,李舜辭氣很篤定。

    說到這個目的,李硯雲倒是想起另一宗事來,她忙道:「沂王要是想要重新得到聖眷,那有一個人必須得死。」

    李舜思忖片刻,斂容頷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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