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章 婦人 文 / 蘆海
這個時辰,一般的衢巷晝市都還未起,不過,大柳街卻已經人煙漸熾了。
落滿枯枝黃葉的街道兩旁,林林總總的鋪子門板已經拆下,門簾也高高捲起,店裡的夥計忙上忙下,把鋪子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準備迎候新一天的客人,掌櫃則站在櫃子後頭,一手托著煙桿,一手翻著賬本,看到滿意的地方時,還不忘吧嗒兩口煙。
這個時辰最火熱的地方要算是包子鋪、麵攤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館子了,這裡的租客一日三餐都在外頭解決,很大的帶動了這裡的餐飲業,所以這一帶的館子非常多,口味也十分出眾,連櫳晴也要不遠萬里隔三差五地來這裡吃上一遭,最近她常來的鳳翔樓也已開門迎客,這會子雖沒有午中時候那樣火爆,但也是席座盈滿。
鳳翔樓也跟其他所有的酒樓一樣,樓上定為間,供身份尊貴或是出得起錢的貴客專用,這些人都出手闊綽,除了照價付銀子之外,還會額外打賞一下招待他們的夥計,可謂他們眼中的財神爺,他們自然也特別樂意為這些財大氣粗的主兒效勞。
車水馬龍的大門前,一個肩上披著雪白毛巾的店小二堪堪送走一位通身華貴的中年男子,他折回到門前的台磯下,偷閒地拋了拋手中沉甸甸的銀子,笑得整張臉都皺了,這個店小二名喚朱六,是整個鳳翔樓中眼力最好,口齒最伶俐的,掌櫃自然也喜歡把這些貴客交給他招呼。
朱六現下雖正自偷著樂,但依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目光輕輕掃過還算熙攘的大街,便鎖住了一名正往這邊行來的男子,腰間配著劍,年紀不過三十左右,面上稍稍有些風霜。衣裳顏色雖樸素,但料子卻貴重,看得出絕不是本地衙役,應當是居住在大柳街的江湖客,他的步子不疾不徐,面上淡淡的。偶爾朝兩邊的鋪子瞧兩眼,似乎也在尋館子填五臟廟。
朱六小小的三角眼登時亮晶晶的,這些江湖客出手也是不遜於京城富賈貴胄的呦!他忙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前去,笑吟吟地道:「這位客官,想必一路風/塵。去我們店裡小憩一會兒,吃喫茶用用點心吧」,他伸手比劃了一下身後紅漆重簷的高樓,「鳳翔樓,全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客官見多識廣,必然聽過了本店小名」,見他朝裡頭瞧了一眼。略略有些蹙眉,他忙解釋道,「您是貴客。當然要去樓上的間用膳,來來來,本店最有名的鴛鴦饅頭……」他一面說著,一面半客氣半上趕著把他請進樓中去了。
朱六口中的這位江湖客對吃食也不甚講究,既聽小二說有空閒的間,便順著他往鳳翔樓去了。樓下那層不算擁擠,順著道兒便穿堂轉到了一角的樓梯下。樓梯較坦,但不算寬。勉強能容下兩人並肩通過,朱六在前頭迎著他往樓上去,正走到一半兒時,上頭一下子湧下來一群人,走在最後頭的是個肩披巾帕的店小二,衝著對面走過來的朱六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
朱六側過身避道,瞧著這七八個人從身邊一一經過,而後朝最後頭的小二飛了一眼,似乎在說「小子賺了不少」。
那小二笑回了朱六一眼,走至江湖客身傍時,頓了頓腳步,點頭哈腰了一番,才從他身旁穿過,因這名江湖客身材較為魁梧,所以即使小二側著身子,也幾乎是貼著江湖客的背蹭過去的,弄得小二還不好意思地躬身賠了賠禮,才繼續下樓。轉過樓梯口時,他面色不變,眼角餘光卻朝上頭掃了一眼,見朱六已經將他帶入了間,旋即手指一屈,不動聲色地將手心握著的一個什物塞入了袖中,而後又若無其事地穿堂出了店門。
過了用早膳的時辰,鳳翔樓就只有出而無進的客人了,那小二倚在門邊的一棵合抱大柳樹上,正無聊地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川,驀地,店裡傳出一喧嘩,好像有人在爭執什麼,他面色不由一斂,只一瞬又恢復了平素小二特有的表情,轉身一溜煙地跑進了店中。
他堪堪踏進門檻,就見方纔那名江湖客提劍在手,滿面怒氣地大步踏出來,後頭朱六和掌櫃以及十多個執著水火棍的打手追在後頭,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掌櫃刺破耳膜的聲音傳來:「劉方同,快給我攔住他,吃霸王餐,也不挑挑地方,看老子不打得他把才纔吃進肚裡全吐出來!」
大柳街龍蛇混雜,所以幾乎每家店舖都備有打手,武藝都還不賴,鳳翔樓的掌櫃帶刀帶劍的見得多了,所以並不畏懼,帶上人抄上傢伙就追上去了。
劉方同笑呵呵地一把攀住江湖客的胳膊,見他沒有過激反應,方堆笑道:「這位客官出門忘帶銀子了麼?」
一語剛完,掌櫃與打手就全都圍了上來,水火棍舉在半空,各個摩拳擦掌。左右街坊及街上的行人見到此番陣勢,全部潮水般湧了過來,看起了熱鬧。
「沒錢你吃什麼飯?吃就算了,還坐間,還點上好的菜,你以為老子是開善堂的啊!」掌櫃用水火棍指著這位江湖客,臉上的橫肉一抖一抖的。
「我說過很多遍了,身上的銀子是被人偷了,你若是不信,可跟我回住處,照數拿給你們便是」,江湖客面上的肌肉緊緊繃著,努力的隱忍著。
「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孩兒啊,你身上帶著劍,萬一把我們帶到僻靜的地方結果了,那我豈不是要去向閻王討銀子」,掌櫃只想要回銀子,並不想為難他,隨即口氣稍鬆,「我看你穿的也不錯,如果沒銀子,拿件值錢的東西押在這裡也無妨,等你取了銀子再來贖。」
「我身上並無值錢之物,只有這一把劍」,江湖客氣勢不減。冷冷道。
「老子要你這個破銅爛鐵做什麼?」掌櫃登時火冒三丈,擼了擼袖子,厲聲道,「給我把他打得滿地找牙,再捆去衙門。沒有錢?老子就要你的皮來還。」
他話音剛落。十幾個護院就一擁而上,雖各個都生的虎背熊腰,但速度卻是極快,可沒想到,那個江湖客更快,眨眼的功夫。便騰空躍到了掌櫃跟前,手中長劍已半截出鞘,劍刃
刃正冰冷地橫在他赤紅的粗脖子上,速度快的,讓人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那十多個打手見此狀。全都傻愣在了一旁,沒想到,這回卻是碰上了一個江湖高手,自己那點本事在他面前不過是三腳貓,大家都只睜著同情的眼看向掌櫃,誰也沒有要上去救的意思。
圍觀的人群登時一陣尖叫,膽子小的早腳底抹油。
「你、你要幹什麼?」掌櫃牙齒忍不住的抖。
「帶你去我的住處拿銀子」,江湖客一面冷冷道。一面押著他朝前頭走去。
「不去不去」,掌櫃慌忙擺手,眼珠子盯著脖子處的劍刃。一錯也不錯,身子更是歪著不敢動一下,「那些銀子我不要還不行麼,就當是我請你的行不行?大俠,您大人有大量,是小的有眼無珠。要早識得您是為江湖豪傑,別說一頓。就是整個酒樓我也甘願獻給您。」
「不行!」江湖客的聲音如斬冰切雪,「我說了要給你便會給你。一個子兒也少不了你的。」見掌櫃哆嗦得拔不開腿,他索性加大力度強行拖著他走。
劉方同臉色沉了沉,同時,手中一枚小石子也悄然滑到了兩指間,他盯著掌櫃腿彎處的眸子銳如鷹隼,正要屈指彈開時,人川中忽的闖進來一個婦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看不清容貌,但聽聲音應當是已過了春秋之年。
那婦人搶到江湖客面前,嚎啕大哭起來,還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直直地指著他的鼻子,咬牙切齒地道:「就是你,就是你這個天殺的害死了我丈夫,你還我丈夫的命來,你還我丈夫的命來……」說著,就不管不顧的衝上前去廝打起來,嚇得那掌櫃登時就暈厥了過去。
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差不多把整條街都堵住了,有些父親甚至還把孩子扛到了肩頭上。
對付男子還可以用劍,對付女子……師傅好像從來沒有教過。江湖客急忙退開幾步,一把將掌櫃拎在了胸前當作肉盾,皺著眉道:「你是何人?我與你素未謀面,何曾殺過你丈夫,你是不是瘋了?」
婦人口中還重複著方纔的話,不依不饒地朝江湖客身上撓去,可憐的掌櫃,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登時被抓了數道血痕,一旁的朱六看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個兒的臉。
「我認得她」,人群中不知是誰的聲音傳將出來,「她丈夫就是曹傑,就是前不久被官府抓走了的那個,說是殺了內閣次輔曲芳,被判了斬立決,前些日子剛剛在菜市口砍了頭。」
「對對對,我也認得,她丈夫砍頭那天,我還去看了呢,她丈夫死了,家也沒了,只能流落到這裡撿食剩菜剩飯,哎!真是可憐呀。」
「可不是麼,曹傑祖上還出過大官呢,可惜後來家道中落了,到他這一輩家裡窮的就單剩下四面光溜溜的牆了,曹傑我見過,可老實了,怎麼可能會殺人呢?」
「嗨!聽說是因為他家裡有一塊兒價值連城的羲之硯,是他家的傳家之寶,曲芳討要不成,就強行搶走了,後來曲芳被貶,他為了搶回家傳寶,就把曲芳給殺了,官府派人去他家查過,確實找出了那塊羲之硯。」
「可是曹傑臨死前都還在對天喊冤啊。」
「聽說裡頭還牽扯到內閣首輔。」
「我看這曹傑八成就是替死鬼……」
聽到這裡,江湖客的目光不由一沉,恍神間,衙差已兵分兩路,包抄了過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