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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驗屍 文 / 蘆海

    那個年輕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紀,穿著一身淺雲色粗布直裰,前後擺紮在同色腰帶上,露出了裡頭雪白的蔽膝,雖同樣在地裡對獲,可他身上卻要潔淨的多,只是玄色的福鞋邊緣沾了少許泥濘,衣裳雖粗陋,卻難掩通身的英氣。聽到大哥如斯說,他不禁追問道:「大哥是在懷疑什麼嗎?」

    「小勖,你方才瞧見梅蕁了?」藺羲欽轉身走入亭子裡,坐到朱漆欄杆上,提起那壇竹葉青凌空拋給藺勖,自己則拆開那份紅燒豬蹄,用手扒拉著,大口朵頤起來。

    「一來一去,瞧了兩回」,藺勖抱著酒罈斯地坐到大哥身傍,一面揭蓋兒,一面道。

    「怎麼樣?漂亮吧」,見藺勖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藺羲欽開了開玩笑,「正好說給你做媳婦兒,她身邊那個小丫頭就許給我那個臭小子,你們兩個有媳婦看管著,我和你大嫂肯定能胖個十來斤。」

    「大哥又取笑了」,藺勖仰首吃了一口酒,眉宇間那絲若隱若現的郁色沒有隨著那個玩笑消散,反而添了幾分。

    「那你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想跟我玩深沉啊」,藺羲欽朝他掀了掀眼皮。

    「大哥目光如炬,看得自然準確」,寒山蒼翠,高天斷雲倒映在他明澈的眸中,透出幾分離群之雁的孤孑,「不過,我看到的只是個病人,她面容蒼白,氣血兩虛,是常年頑疾所致,唇色如紙,可舌苔暗紅,雙眼略有浮腫,昨晚應當少眠,腳步虛浮無力,體發虛汗,應該是前些日子乍冷病情反覆之故。京城的氣候不適宜她現在的體質,過了小雪,恐怕病情會惡化。」

    「真不愧是得了我藺家的真傳,光用眼睛就瞧出了人家的病症,你的醫術除了陸曠以外,恐怕沒人敢跟你叫板了」,藺羲欽用袖子擦了擦油嘴,「我藺家世代行醫,曾祖父還做過御醫呢,誰知生了我這麼個天才,醫道眼看著就要落沒了,沒想到又憑空冒出你這麼個小子來,正好發揚我藺家醫術,我也算對得起藺家的列祖列宗了……」他說著說著,忽然感覺不對,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胸前,「別轉移我注意力,方纔我問你覺得梅蕁怎麼樣,你怎麼跟丟了魂似得,叫都叫不理。」

    藺勖提起的酒罈頓在半空,又擱了下來,沉吟道:「她有些面善,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頓了片刻,「大哥,你覺得她有什麼不妥麼?」

    「瞧不出來,不過可以肯定此人城府極深」,藺羲欽眼中頗有些讚賞的意味,「她此番來尋我,無非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替沂王來探口風,如此的話,那東風客棧的三名殺手就是沂王指派的,另一個就是替她自己探口風,如此的話……」他皺眉深思了片刻,無奈的搖搖首,「心機真不是一般的深。」

    「那大哥你打算怎麼辦?官場險惡,錯一步,都有可能萬劫不復」,藺勖好似深有體會,不由感歎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藺羲欽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不以為意地道,「你大哥我十幾年的官場不是白混的,這一點手段都沒有,怎麼當得上內閣次輔。」

    藺勖瞅了一眼天色,外頭已經日高花影重了:「大哥,換身衣裳,你差不多該去刑部了。」

    「是該走了」,藺羲欽起身朝亭子外頭去,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一把奪走藺勖手中的酒罈子,「不要再吃了,吃的一身酒氣回去,你大嫂又該嘮叨了。」說罷,便拎著這罈酒一徑去了刑部。

    不過,因為不是進宮辦事,而是去刑部幫個忙,所以他沒有換衣裳,只趿了一雙鞋髒兮兮的鞋就進了刑部,兩班值守的兵丁還未見過哪個庶民乞丐敢這麼明目張膽的進官府的地盤,二話不說,立即抽中腰中長刀,先把他手裡的酒罈奪走,而後毫不猶豫地把他叉了出去。

    藺羲欽趕忙往腰上左右摸索了一番,卻不禁一手擊額,他堂堂大洹內閣次輔的玉牌跟官袍一塊兒脫下來的,這會子官袍沒穿,玉牌也忘了帶出門了,他正懊惱著,就發現胳膊一緊,而後整個上半身突然失重,竟然被那兩個兵丁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巨響,藺羲欽嘴巴張得老長,疼的「哎呦」直叫,直到看見眼皮底下多出一雙皂色官靴,藺羲欽朝上看去,緋紅官服,胸前一朵徑五寸的大獨科花,三縷黑鬚,國字臉,一雙綠豆小眼正不可思議地盯著,半晌方弓下身子,湊近道:「品泉?你怎麼這副模樣?這、這是……做什麼呀?」

    品泉是藺羲欽的字。

    藺羲欽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咧嘴笑道:「杜大人啊,沒事,一場誤會,我這不是來你這兒給曲芳驗驗屍麼,結果來的急,沒穿官袍,也沒帶牌子,就被他們給扔了出來。」

    那兩名兵丁一聽,來的竟是次輔藺大人,忙不迭地跪地磕頭,喊著「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些告饒的話。

    畢竟是自己手下的人,再說了,藺羲欽再不濟,也好歹是個一品大員,所以杜修也不癢不痛地狠狠批評了他們二人一番。

    打狗也得看主人,藺羲欽自然要客套客套,饒了這兩名兵丁後,他與杜修方互相推讓著進門內去了。

    曲芳的屍首獨在一間,屋子裡光線昏暗,充斥著屍體腐爛時散發出的刺鼻惡臭,杜修堪堪門邊,便忍不住皺了皺眉,見前頭的藺羲欽一副毫不在意的悠閒神色,不由暗暗咒罵了一句,硬著頭皮跟他一塊兒進去了。

    藺羲欽好像後腦勺長了眼似得,暗暗笑了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杜大人,眼下是秋季,一般來說,屍體經過一兩日,會先從面上、肚皮、兩肋以及胸前的肉色發生變化,過了三日呢,口鼻內液體外流,蛆蟲生」,他一面說著,一面掀開蓋在曲芳屍身上的縞布,「週身膨脹發臭,口唇翻轉,皮膚脫爛,疤疹起,四五日後,毛髮脫落……」

    話還未說完,跟進來的七八個大官小官

    ,包括杜修本人全都吐得七葷八素,除了衙內的一個仵作。

    藺羲欽詭譎地笑了笑:「勘驗屍身的時候要開膛破肚,到時候還希望各位達人搭把手……」

    「本官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宗重要案卷沒有審完,本官就不奉陪了,告辭告辭」,杜修一改素日反應慢半拍的毛病,一溜煙的走了。

    其他官員本來就是陪同上司來觀看的,眼下領導都溜了,那他們自然一哄而散,令一旁的仵作感到詫異的是,為什麼所有重要的公事都集中在今日了。

    屋子裡立刻安靜了下來,只剩兩人一屍,藺羲欽朝那名仵作眨了眨眼,詫道:「這位大人沒有什麼事麼?」

    仵作木然的眨了眨眼,而後「哦」了一聲,道:「還有好多屍體沒有勘驗完,下官也告退了。」說罷,一徑出了屋子。

    藺羲欽轉過身子,望著躺在屍床上的曲芳,不由深深歎了口氣。四日前,自己還去了城外為他送行,他回望著京師喟然太息的樣子彷彿就是眼前,可如今卻只剩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而他的真正死因或許永遠都不會大白於天下。

    收回紛擾的思緒,藺羲欽解開死者身上的衣裳,開始仔細勘驗起來。

    死者兩手拳握,眼合,肚腹鼓脹,拍著發響,口鼻內有水沫及小血污,系生前溺水。

    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而藺羲欽要尋的,是隱藏在這些表象之下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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