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試毒 文 / 蘆海
「啪」,瓷器粉碎的尖銳聲刺破耳膜,緊接著又是一句怒意難遏的喝罵聲,「滾出去!全都給本王滾出去!」
「吱呀」一陣門響,裡面匆匆逃出來兩個紫衣丫鬟,面如土色,慌不擇路地一通瞎撞,其中一個猛地一頭扎進了一個軟軟的懷裡,她怯生生抬頭一看,登時身子軟了半邊,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王妃息怒,王妃息怒……」
另一個也是臉色慘白,忙跟著一齊跪倒,擱下手中的棗紅色茶盤,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王妃饒命。
「行了行了,起來吧」,沂王妃用蔥綠色的雲紗手絹撣了撣纖塵不染衣襟,又伸著白皙的脖子朝內書房覷了一眼,眸底的擔憂驚懼之色毫無保留的流露出來,「王爺怎麼樣了?」
「回王妃」,丫鬟不敢起身,盯著冰冷的磚面,啜泣道,「王爺怒氣還未消,我們方才進去奉茶,王爺一把抓起茶盅就砸了個粉碎,還把我們全都趕了出來。」
吳貴妃被褫奪貴妃封號,打入冷宮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先前所有人都在議論著沂王榮立太子的事,沒想到僅隔一日,事情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沂王直接從雲端墜入了深谷。四年的奪嫡之爭,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挫敗,敗的一塌糊塗,一敗塗地,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三日了,他同安樂一樣,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滴水未進,沂王妃心急如焚,無奈她是個遇到大事就拿不出注意的人,在管家執事殷殷期盼的目光中,除了著急,還是著急,弄得整個王府像是要塌下來了一般。
沂王妃自知自己笨嘴拙舌,平素除了跟丈夫拌嘴斗鬩時會偶爾爆發出驚人的語言天賦外,其餘時候她這張嘴都是惹他厭煩的,再說,安慰本就不是她所擅長,所以一連三日來她都沒敢踏進書房半步,只是站在院中伸頭張望。現下聽丫鬟說他還在氣頭上,沂王妃只能長長歎了口氣,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丫鬟退下,自己卻在院中徘徊起來。
半邊天空都濃黑了下來,像清水中打翻了硯台。
沂王府的管家宋忠聽說後,忙忙地跑了過來,抬頭一看,王妃果然在這裡踱步,他垂手沉吟了片刻,旋即提步走到王妃跟前,打了個千兒道:「王妃,王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您趕快給出個主意吧。」
沂王妃用手背敲擊著手心,蹙著秀眉:「我要是有辦法還用拖到現在麼?他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有解決的辦法,否則誰見他誰倒霉,再說了,我還不如他的一個近身丫鬟討他喜歡,哪裡敢去觸他的霉頭。」
沂王妃說話向來心直口快,口無遮攔,宋忠也是見怪不怪了,只是聽到後半句略帶醋意的話時,他腦子裡忽的靈光一閃,細細斟酌了一番:「要不,我去叫廚房燒幾道好菜,王爺見到這些喜歡的東西自然心情也會愉悅一些。」
「這每頓送去的不都是他最愛吃的麼,也沒見他動一下筷子呀?」沂王妃沒好氣的道。
宋忠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怎麼還沒明白,他擦了擦滿頭的黑線,換了種方式道:「上回同王妃您去護國寺上香,我無意間聽到一位大師說禪,他說佛家有八萬四千法門,對治眾生八萬四千種煩惱,對機者都是佛法。我想王爺現在的煩惱也正需要一種對機的法門來解」,他抬眸環顧了一下滿院的菊花,「都說花最解語,有織女之梁玉清,魚玄機之綠翹之說,眼下王爺的狀況與這寒霜中的秋菊一樣,既是同病,自然相憐,要不,我送幾盆龍腦香去內書房吧,說不定可以解解王爺的煩惱。」
「這些花又不會說話,能……」沂王妃腦子終於開了竅,她思忖片刻,忽的一擊掌心,「人比花解語,尋個王爺喜歡的人來給他解解愁不就完了。」
宋忠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這王妃總算是轉過彎來了。其實尋個比花解語的女子來寬慰沂王本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但府裡人誰也不敢說破,因為這沂王妃是出了名的醋罈子,眼下這個當口,誰敢說這話去刺激王妃,除非不想活了。現在正好,在老管家差點撞牆的引導下,沂王妃終於自己開了金口。宋忠連忙趁熱打鐵道,「王妃大智,眼下恐怕也只有這一個法子了,不知王妃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沂王妃面上的表情凝了一瞬,眼中翻覆出幾許怨恨與無奈:「除了李硯雲,這個世上還有誰會是他的綠翹。」
李硯雲?宋忠的眉頭不由緊了緊:「王妃,這個時候讓李大小姐來只怕會火上澆油吶。」
「為什麼?」沂王妃的眼睛睜得老大。
「呃……」朝廷上的事他一個小小的管家不敢妄加評論,尤其是在這個嘴松得跟棉褲腰帶似得王妃面前說,他垂下的眼眸暗暗轉了轉,改口道,「王妃,我伺候了您這麼多年,跟就您說句體己話吧,這個時候請得李大小姐來,那咱們王爺以後就更加離不開她了,您與世子的地位要緊吶。」
「可是,除了李硯雲還有誰能勸得了王爺呢?」
宋忠捻了捻頷下微鬚,眸中驀地一陣雪亮:「咱們可以請梅蕁過來呀,如今她是王爺的謀臣,還彈得一手好琴,說不定這會子她已經有解決厄境的辦法了呢。」
「梅蕁……」沂王妃有些遲疑,有很明顯的牴觸情緒,這個人她聽王爺念叨得次數比李硯雲還多,而且提起她的時候,王爺的眼神明顯不一樣,好像是一個比李硯雲更危險的人物,「可她不會是第二個李硯雲麼?」
「王妃,你可有聽過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宋忠不大的眼珠子閃過一抹詭譎之色,「眼下您不是李家大小姐的對手,那就讓梅蕁去對付她,到時候她們二人兩敗俱傷,您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沂王妃下拉的唇角瞬間上揚,上下打量了這個老管家一番:「宋忠,沒想到你還是個宰相的材料呢。」
「嘿嘿,王妃過獎了」,宋忠哈腰笑道。
「那你快去辦吧」,沂王妃整個人登時精神起來,「記得,一定要把消息透給李硯雲,就說是沂王特意來請梅蕁過府敘話的。」
「是,我馬上就去辦」,宋忠欠身施了個禮,離開往梅府去了。
這個時辰,梅蕁喝了藥正在棲雪居午憩,櫳晴則坐在廊子上剝蓮蓬,還逼著劉小摯與小銀花跟她一塊兒剝。
「你也不愛吃蓮子呀,剝這麼多幹嘛?煮湯啊?」劉小摯一面抱怨,一面從綠玉似的蓮房中剝出珍珠般的蓮子。
「讓你剝就剝,哪裡來這麼多廢話呀!」櫳晴拍了小銀花的腦袋一下,從它嘴裡摳出一顆蓮子扔進水晶杏葉盤中,斥道,「你要是再偷吃,我就不讓你去見闞育了,聽見沒?」
小銀花縮了縮腦袋,往劉小摯腳邊靠攏了些。
「小晴,這蓮子是用來吃的,你怎麼能讓小銀花剝呢?」劉小摯鎖著眉道,「它的牙可是連著劇毒的,你讓它用牙磕的這些蓮子全都有毒,你這是要給誰吃呀。」
「有毒?」櫳晴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從水晶杏葉盤中揀出方纔那顆蓮子,遞到劉小摯跟前,很認真地道,「你試試,看看有沒有毒。」
「開什麼玩笑,這怎麼能試?」劉小摯驚得跳了起來,「試完我還有命了麼?要試你自己試。」
「膽小鬼」,櫳晴翻了翻白眼,從懷中掏出一隻玉似的白瓷瓶,擱到劉小摯的眼皮底下,「這是解藥,就算有毒你也死不了。」
「這是什麼解藥呀……該不會是陸神醫配的玉露丹吧」,劉小摯盯著藥瓶兩眼放光,像見到稀世珍寶一般,「這可是江湖上萬金都難求的哦」,他沉了沉臉,「小晴,玉露丹是用來救命的,你怎麼能隨便用呢,又不是狗皮膏藥。」
「我這裡有很多啊,比狗皮膏藥還多」,櫳晴板著臉道,「哎呀,你不要廢話了,趕快試,反正你也說這是萬金難求的啊,你吃了這顆蓮子,我就白送一顆玉露丹給你。」
「啊?」劉小摯不情願的接過櫳晴手中的蓮子,回想了一下上次被小銀花毒死的那個李府侍衛,脊背不由冒出一陣冷汗,他嚥了嚥口水,「能先給我看一眼玉露丹麼?」
「你吃了再看。」
「你不給我看,我怎麼確定你是不是蒙我的啊,萬一你這瓶子裡裝的是麵粉丸子,那我豈不是嗚呼哀哉了。」
「你又沒見過玉露丹,給你看了你也分不出真假來啊,先吃了再說,我不會騙人的。」
「不要,你先給我看,我再吃。」
「你吃不吃?」
「先給我看!」
「你吃不吃?」
「先給我看!」
「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櫳晴右腳一蹬欄杆,飛身上前,右手掐住劉小摯的脖子,用力一握,他的口便很自覺的張大了,櫳晴趕緊別過臉,將蓮子往他咽部一扔,便鬆開了,落地時還用手在鼻底扇了扇,「以後別吃那麼多韭菜,難聞死了。」
劉小摯蹲在地上,猛地咳嗽了幾聲,指著櫳晴,漲紅了臉道:「你……你……算你狠!」
「誰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活該!」
劉小摯起身正要搶她手中的藥瓶時,一個青衣小廝緊步走了過來:「小晴,沂王府的管家宋忠來了,說請咱們小姐去王府一趟。」
櫳晴皺著眉思考了一下:「你是不是喝醉酒說胡話呀,這沂王死了,那他的管家應該是報喪來了,怎麼是送終來了呢?」
話音剛落,劉小摯便「噗嗤」一聲大笑了出來,看著面前兩張莫名其妙的臉,捂著肚子結結巴巴地道:「沂王……府的管家名叫宋忠,不是送終……」
劉小摯這麼一解釋,那青衣小廝也忽的笑翻在地,哈哈大笑個不停。
「怎麼會有人起這名兒啊?」櫳晴瞥了他們兩人幾眼,斥道,「不要笑了,要是把姐姐吵醒了,我就把你們扔出去」,她轉而對小廝道,「你去回他,就說姐姐有事,現在不方便過去。」
小廝忍了忍笑,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面道:「畢竟是王爺來請,總要說清楚是什麼事吧。」
「你隨口諏一個就是了。」
「那諏什麼呀?」
櫳晴擰著眉頭正想不出個借口來,一旁的劉小摯忽的白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嘴角還流出黑血來,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就不動了。
青衣小廝嚇的目瞪口呆,忙跳過去扶起劉小摯的頭,大聲地喊了幾句,又看向櫳晴:「他怎麼了,方纔還好好的,我、我去請郎中。」說著,就急急忙忙起身。
櫳晴很淡定的摁住他的肩膀,挑了挑眉道:「正好就用這個借口,你就說我們府上的劉小摯身中劇毒,姐姐正在替他解毒,沒空去送終。」
「啊?」青衣小廝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這、這……」
「這什麼這」,櫳晴推了他一把,「快去!」
青衣小廝只得哦了一聲,先去回話了。
櫳晴用腳踢了踢劉小摯,見他一動不動,猶如死人,方蹲下身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而後一面咕噥著「果然有毒」的話,一面慢悠悠的從瓶子裡倒出一粒黃澄澄的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再並指如劍,輕敲他頸上
穴位,喉頭一動,藥丸便滑入了腹中。
待劉小摯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黑透了,他正要掀開杏子鍛被去尋櫳晴算賬,卻聽進來送湯的丫鬟說她跟著梅小姐去洱泉山莊了。
劉小摯扭頭朝雕花支摘窗外看去,芭蕉染黃,淅淅瀝瀝的秋雨打在上頭,更助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