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 曙前 文 / 蘆海
缺月西落,鬥牛漸消,曙前的天最為黑沉。
梅蕁在原處落了座,此時不管是樹上翠椏還是樹下石桌,都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秋露,顯得輕寒淺濕。她執起丫鬟新續了茶水的磁盅,吃了三口御寒。
這樣的秋高氣爽對於常人來說本是最舒適不過的,但梅蕁體內藏毒,不勝涼寒,而沂王則是懷揣心事,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已經被梅謀士一口否決了,此刻正自坐臥不寧,忐忑不安,見梅蕁光顧著喫茶,他便忍不住問道:「梅先生,李硯雲的三策,本王一個字也不信,不知你有何良策?不要讓本坐著著急了。」
「王爺,李家提出的三策雖然未必是他的真心話,但卻是盡了一個謀臣的職責」,梅蕁不緊不慢地擱下茶盅,「他提出的上中下策,確實是從王爺的利益角度出發,晉崇鈺若能選擇你,那王爺以後就高枕無憂了,但李家卻要被皇上連根拔起。李舜明知如此,卻仍然敢向王爺諫言,是想表明他的忠心麼?王爺可有想過為何?」
沂王自然是沒有想過,當他聽李硯雲跟他說完第一條計策時,他就顯出了牴觸情緒,且是用了很大的耐性才聽她把所有的計策說完的。李硯雲話畢,他一言不發抬腿便離開了,在王府中悶悶不樂了幾日,直到兩日後,梅家一個小廝來報,說小姐在洱海山莊養病,這才忽感雪中送炭,一刻也不耽誤的來了。沂王隨意想了想,撇撇嘴道:「他該不會是篤定晉崇鈺根本不會選擇本王吧?」
梅蕁不由淡笑:「王爺英明。」
「呃……」沂王不禁窒了一下,他倒是寧願梅蕁說自己猜錯了,沂王在哽了幾下後,方道:「……你接著說。」
「要論原因,王爺心知肚明。晉崇鈺是絕不會主動染上儲位之爭的,所以他現在一定在尋找合適的中立派結親,而且他為官嚴謹,我們沒有他實實在在的把柄握於手中,就很難逼他就範,所以這條上策基本可以忽略」,梅蕁深看了沂王一眼,示意他聽自己把話說完,「不過,王爺是如此境況,齊王又何嘗不是?這一點您和齊王算是打了個平手,所以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晉崇鈺中立,此計也算是緩兵計。」
「怎樣個緩兵法」?沂王聽到了一些苗頭,眸子立刻亮了起來,前傾著身子問道。
「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是一層不變的,現在是黑,以後也可以是白。」
沂王思量了片刻,忽的一拍大腿道:「對呀!以後本王將這個中立的駙馬納到自己麾下不就完了」,他頓了片刻,又擔憂道,「可是齊王那邊不會搞什麼小動作麼?萬一他用卑劣的手段逼迫晉崇鈺,那這緩兵計豈不是泡湯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沂王緋紅的衣裳映在梅蕁的眸中,燦如火光,「不怕蛇動,就怕蛇不動。齊王一旦有動作,王爺你的機會就到了。明日跟後日是最緊要的兩日,王爺現在要做的,就是加派人手盯著齊王手下的人,來個人贓並獲,這樣,齊王非但得不到晉總兵,還會跟他結下仇恨,而相反的,王爺你就會是他的恩人。」
沂王聽罷,額上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迫不及待地起身,喜道:「梅先生真是大智,本王再一次領教了,我現在就回去加派人手盯著齊王。」說畢,不等梅蕁起身施禮,就興沖沖地離開了。
不遠處的桂花圃裡,劉掌櫃閃身而出,拱手施禮道:「小姐這緩兵計可謂計中計,既周全了沂王,更保全了榮王。」
劉掌櫃會出現在桂花圃中,是經過梅蕁許可的,方纔她吃了三口茶,就表示劉掌櫃可以到近處暗聽。
「齊王那邊就由沂王替我們盯著,我們的關鍵點還是要放在李家身上」,梅蕁聲音轉沉,「這一回,李家勢必會狗急跳牆。劉叔,是晉總兵那邊出了什麼問題麼?」
劉掌櫃向旁邊的一個丫鬟打了個手勢,低聲吩咐了幾句,丫鬟就乖覺的離開了。劉掌櫃這才壓低聲音道:「小姐,盯著李府的人方才飛鴿傳來消息,說李舜秘密接見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那人雖穿著漢人的衣裳,但卻對漢人的規矩一點兒也不通,很有可能……是個韃子。」
梅蕁的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
「韃子一直視晉崇鈺為眼中釘,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劉掌櫃的聲音進一步壓低,「會不會是李舜給韃子許了好處,想借他們的手除掉晉崇鈺。」
梅蕁抬眸望向黑沉沉的天際,輕輕搖了搖頭:「不會,哈木良不會這麼笨,眼下對他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既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他又怎麼會替李舜當刀使呢?」
這哈木良是現今的韃靼首領。
劉掌櫃心思敏捷,一聽便明瞭:「小姐說的在理,現在他巴不得我們大洹內亂,讓我們自己除掉晉崇鈺,那他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李舜若真是害了晉總兵,那我們大洹北疆何人來守?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麼。」
「盯住那個韃子了麼?」
李舜點首道:「小姐放心,盯得死死的。」
「劍要指向何方雖不明朗,但我們要做什麼卻再清楚不過」,梅蕁正色道,「晉崇鈺是要害部位,護住他才是關鍵,劉叔,你暗中多派些高手務必要保護晉總兵的安全,這是其一,其二,這幾日朝堂所有動向,不論大事小事我都要知道,絕不可有半點遺漏,其三,那個韃子的消息也要及時向我匯報,還有,宮裡頭讓安樂公主也要多加小心。」
「是」,劉掌櫃面色緊了緊,這番周全的思慮又費了她多少的心神呀,他在心中長歎了口氣,辭氣卻更堅決,「小姐交代的事我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的,小姐還有其他吩咐麼?」
「暫時沒有了」,梅蕁坐在石凳上,扶著額角,闔上了眼,「有的話,我會讓小晴通知你的。」
這時,方才離開的丫鬟折了回來,臂上挽著一件丁香色抖珠潞稠披風,劉掌櫃剛要伸手接過,卻覺眼前一花,丫鬟手中的披風已不知去向了,他抬眸一望,卻見已落在了小晴手裡,她正替小姐披上,後頭還有兩人,都是玉樹英姿之輩,正是劉小摯和闞育。
劉掌櫃冷冽的眼神從闞育面上滑過,向梅蕁拱手道:「小姐若沒有其他吩咐,我就先下去安排了。」
櫳晴正幫蕁姐姐繫頸上的玉色衣帶,擋住了她的視線,梅蕁歪過頭答道:「劉叔,你去忙吧。」
「蕁姐姐,你方纔那個動作好可愛喲」,劉小摯發現了寶似得閃身過去,嘻嘻笑道。
「你少廢話」,櫳晴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一面打量著自己系的蝴蝶結,一面道,「姐姐,沂王走了呀?」
還不等梅蕁答話,闞育就先訝道:「沂王?」
「對呀,不然,姐姐怎麼會把你攆走」,櫳晴比他還好奇的樣子,「沂王要是知道你在這裡,你就死定了。」
闞育心中不由一動,如方纔他舞的三千繁花劍一般,劍指的剎那,便是千樹萬樹梨花開。
他抬眸深深望了梅蕁一眼,梅蕁已不知何時趴在石桌上睡著了,曉風拂過,她如墨的發尾輕輕揚起,洋溢著一股夜色的安謐與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