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橫禍 文 / 蘆海
紫宸殿中只有四個內侍唯唯候著,顯得疏闊輝煌的殿宇愈加肅清,執著雪白拂塵的內監總管崔珃立在丹墀上,垂手斂目,連呼吸都盡量細微,以免發出響動驚擾聖駕,而遭到無辜遷怒。
方才就有一個宮婢因上的茶過熱,而被拖出去杖斃了。
宏治平素喜愛吃熱茶,這回卻嫌茶燙嘴,不是喜好變了,而是心境不同,其中緣由,崔珃是心如明鏡。
臨江王謀反觸動了宏治封存已久的心結,二十年前他堪堪繼承大統時,吳王造反,兵鋒直達京師,他差點就要成為階下囚,一連四十多日的交戰,他無時無刻不處在深深的恐懼與獨孤之中,就好像獨自走在懸崖邊,即使現在,他午夜夢迴,也仍會冷汗淋漓。
後來誅殺叛亂的功臣曾懋飛也因謀逆罪而被滿門抄斬,還有內閣首輔蘇鼐,這些企圖窺伺他江山的亂臣賊子似乎總也誅殺不盡,往事掠過,宏治心情難免煩悶,再加上最近朝局震盪,東宮儲位又懸而難決,他脾氣就變得有些暴戾。
此刻,他正危坐在案前閱覽各地呈上來的奏章,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威嚴卻不怒自現:「夏贄擬定官員候補名單的折子遞上來了麼?」
「還沒有」,崔珃答道。
「庸才!這麼點事都辦不利索,朕還特意交代過,讓他盡快擬出,現在都過了四五日了,還沒有動靜,這個吏部侍郎他要是幹不了就甭干了……」
話音剛落,一個年輕宮人走進殿內,伏在地上道:「啟稟聖上,齊王求見。」
宏治沒有抬眼,淡淡道:「讓他進來吧。」
宮人起身,卻步退下了。
不一會兒,一個頎長雋秀,穿著磚紅色團龍雲紗親王服的男子走進殿中,恭肅的行了一禮。
宏治輕輕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禮:「你來有什麼事麼?」
齊王走前幾步,辭氣溫和:「父皇,兒臣剛剛得了個消息,想說給父皇您聽。」
「什麼消息?」宏治擱下手中的折子,靠在椅背上。
「今日下朝後,我回府時路過了夏贄的府邸,卻見他那裡張燈結綵,賓客滿堂,過去送禮的人足足排了三四條街,兒臣長了二十多年,還從未見過京城誰家置備宴席有如此盛景」,齊王添油加醋,說得眉飛色舞,「兒臣尋思著,臨江王造反,國難當頭,他是何原因要如此大張旗鼓的籌備宴席,我就差了人去問,沒想到竟是陞遷之喜」,說到此處,他悄悄抬眸看了宏治一眼,見他臉色黑沉如鐵,不由竊喜,「兒臣還聽說,就在臨江王造反當日,他還偷偷納了一個小妾……」
「啪……」的一聲巨響,生生打斷了齊王的話,宏治拍案而起,不經意間撂倒了一個茶盅,又是啪的一聲脆響,碗碎茶流,崔珃和滿屋子的內侍齊齊跪了下來。
「去通知刑部,即刻將夏贄捉拿」,宏治火冒三丈,看起來如閻王一般,「抄他的家,看看他究竟收了些什麼禮?」
宏治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麼他特意交代過盡早擬定候補官員名單的事,夏贄遲遲不報,原來他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海撈一把,發一回國難財。
崔珃應了一聲,立刻出去交代了。
「父皇息怒,要當心身子呀」,齊王的憂色不是裝出來的,要是給他撐腰的父皇在這個時候倒下了,那這個皇位就絕落不到他的頭上,他是皇六子,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長子,如今又折了定襄伯這個臂膀,朝臣擁護誰也不會擁護他的。
齊王上前給宏治順了順背,心中卻暗自高興,喜宴?怕是要變成喪宴了吧,不知道刑部官員去的時候,這個夏贄是何表情。
夏贄的表情自然是怒氣衝天,不過是在刑部官員去之前。
他下朝後看見自家門前披紅掛綠,車水馬龍,一時反應不過來,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府門,待看到門前迎來送往的是自家總管時才肯定沒有走錯,他定了定神,上前喝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是幹什麼?」
總管滿面喜氣,呵呵答道:「恭祝老爺陞遷之喜,納妾之喜,雙喜臨……」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夏贄就一巴掌摑了過去,瞪圓了綠豆眼,叱問道:「誰讓你們這麼幹的,他娘的都想讓我死麼?」說著,就把門前石獅子上的大紅團花扯了下來,狠狠踩了幾腳。
總管摸著高高腫起的臉,委屈道:「是、是夫人……」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娘兒們」,夏贄甩袖跨進府內,又轉身喊道,「還楞著做什麼,還不趕快把這些人都給我哄走咯!」
總管躬身唯唯應著,忙吩咐小廝關門謝客,自己又匆匆朝府內去了。
上房裡堆滿了花花綠綠的表禮,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寶物,夏夫人坐在禮海中央,抱了滿懷的金銀玉器,笑的合不攏嘴,看來這些人為了當官,真是下了血本,還是馨月心思玲瓏,這回可要好好謝謝她。
她心中正美著,就看見夫君大步流星地跨進門來了,她放下滿身珠玉,笑迎上去:「你可回來了,你瞧這滿屋子的寶貝,這回你可要……」她笑吟吟的眸子對上夏贄冷怒的表情時,後面的話變得聲如蚊蚋,「……好好謝謝我哦……」
「謝什麼?」夏贄逼前一步,夏夫人則退縮一步,「謝你送我下地獄麼?」聲音忽的拔高。說罷,他將桌案几凳全部推翻,上面的禮物嘩啦啦倒了滿地。
夏夫人驚得捂著耳朵蜷縮到了一邊。
夏贄還欲發作,就見小廝匆匆趕來,結結巴巴地道:「大人,不、不
好了,刑部、刑部派了許多官兵,把、把咱們府全圍了起來,刑部尚書杜大人已經過了二門了……」
「什麼?」夏贄登時萎頓下來,「杜修也來了?完了……完了……吾命休已……」他踉蹌了幾步,椅到牆上,面無血色。
這時,夏贄的十個姨娘並四五個孩子還有一大群丫鬟嬤嬤全趕了來,她們堪堪邁進正院,杜修就帶著一群手摁腰刀的衙差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他立在上房門前,揮了揮手,肅然道:「皇上有令,下旨查抄吏部侍郎夏贄府邸,夏贄本人免去官職,押入刑部大牢候審,你們幾人去查抄,一張紙片也不要放過,其餘人等跟隨我去捉拿犯官。」
幾隊衙差響亮應了一聲,各司其職,不一會兒便弄得整個夏府雞飛狗跳,婦孺啼哭。
杜修皂色官靴跨入上房,冷冷掃了一眼滿地的珠玉金銀,然後把目光鎖在了蹲在牆角里的夏贄,身長八尺的身軀一臉惶恐的貓在角落裡,狼狽不堪。
杜修踱步過去,捋了捋清須,面上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本來我還想著今晚請夏大人過府敘話,哎,天有不測風雲,看來只好改到牢裡了」,他負起手,聲音轉亮,「來人,把犯官夏贄押入大牢」,說罷,甩袍先去。
衙差四下一應,剝去夏贄的朝服管帽,給他上了枷,押著他往刑部去了。
夏府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其中有一個用輕紗遮面的女子,盈盈立在人川外圍,見到夏贄被押走,她如水的眸子微微閃動,玉臉卻隱在面紗下看不到任何表情,她佇立了片刻,便提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