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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墨馬 文 / 蘆海

    杉木包竹黃書案上平展著一幅墨馬圖,畫上的兩匹棗紅大馬,丰神俊逸,馬身上無金鞍銀鐙,強骨不羈,畫中雖只有兩匹,卻自呈一股千軍萬馬的奔騰之勢,是寫意畫中似亦不似的上佳之作。

    榮王盯著這幅畫已經整整看了一個上午了,他坐在案前,紋絲不動,眼珠子一錯不錯,似在看畫,又似透過畫看向了千尋虛無處。

    側王妃在院中已經徘徊了數十遍。

    早上榮王下朝的時候,她正在後花園裡侍弄花卉,看著時辰過去,還不見榮王過來,她覺著有些不對勁,往常這個時候,他都會來後花園尋她,她擔心榮王出事,便帶著宿月往上房趕,可剛進正院,就被榮王的貼身侍從擋住了,說榮王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擾。

    側王妃一時摸不準脈。

    若說是在朝上受了氣,以他的性子是不會一個人關在屋子裡生悶氣的,而是會跟往常一樣,跟她吐盡滿腹不平,若說是被皇后訓斥,那他就會跟她商量怎麼哄母后開心,說什麼也不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早上。

    她擔心之餘,還詢問了榮王的貼身侍從,問他榮王下朝時可有不悅,下朝後是否去了其他地方等等,每一個細節都問的十分清楚,似乎他的每一分表情都會牽動她的喜怒哀樂。

    侍從告訴她,榮王下朝後與往常並沒有什麼兩樣,而且給皇后請過安後似乎興致更佳,說要去古玉齋給皇后買一件禮物,可到了那裡他卻無意間從一個少年手裡看見一幅墨馬圖,王爺甚是喜愛,說不管花多少錢都要買下來,那少年磨不過,只好賣了,榮王買了畫就一徑回了府,然後吩咐他擋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屋打擾。

    已過了午中,榮王依舊沒有出來。

    側王妃頓了頓身子,朝侍從行去:「王爺在裡頭待了這麼久,我怕會出事,我進去瞧瞧,若是榮王怪罪,我會替你擔著的。」

    那侍從見榮王許久沒有動靜,心志早就動搖,如今聽側王妃如此說,忙閃開身,請她進去了。

    側王妃挑開湘簾,見榮王釘子般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案面,著了魔似得,她緊步走過去,仔細瞅了瞅案上的畫,眉間一跳,不由道:「王爺,這是你方才從古玉齋買回來的畫麼?」

    榮王眼珠動了動,仍盯著畫看:「你都知道了?」

    「這墨馬圖是出自王爺之手吧」,側王妃湊近去,又仔細看了一遍,「怎麼會落到古玉齋而王爺卻不自知呢?難道是府中有人偷偷將王爺的畫……」

    「你說什麼?」榮王倏地起身,斂容截道,「再說一遍。」

    側王妃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正色的跟自己說話,像是判官在審問一般,她不由一陣驚惶,以為自己方才說錯了話,逐字逐句想了一遍,仍不知錯在哪裡,只好佇立在原地垂眸不語。

    榮王提步過去,用力抓住她的香肩,問道:「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次。」

    側王妃只覺得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被他捏碎,她忍著痛,低低地道:「是、是府中的人偷偷……」

    「不是這句,是上一句。」榮王冷冷截道。

    「王爺的畫……怎麼會落到……古玉齋的?」側王妃小心翼翼的說著。

    「你也覺得這幅畫是出自我之手?」榮王緊盯著她的剪瞳,語氣帶著一種凌厲,迫使眼前的人不得不說實話。

    「是……」側王妃點首,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臉上,觀察著他的表情,「王爺,你怎麼了,怎麼會有此一問,這畫難道……不是你畫的?」

    榮王的手無力的從她肩上滑落,好像瞬間被人抽走了力氣般,他扶著書案重新坐到了玫瑰椅上,呆木半晌,又抬眸看看眼前的枕邊人,眼中複雜,似質疑,似不信,似痛心疾首,似手足無措。

    側王妃與他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榮王於她,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他的一舉一動她都知道是何意。

    她的心忽的收得緊緊的,好像隨時都會崩裂。

    這幅畫是什麼意思?他的表情是在告訴自己他已經知道些什麼了麼?難道他真的懷疑自己不是小玨了?

    保守了兩年的秘密和刻入心骨的感情,是否會在下一刻,在他的隻言片語裡全部撕碎,撕得鮮血淋漓?

    這一日終於還是會來吧,曾經幻想與他白首偕老,不過是自己給自己造的夢,自己給自己織的網,束縛其中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這樣也好,心頭的巨石總算可以落地了,只是不知自己是否扛得住,是否經得住這樣的粉身碎骨?他又扛得住麼?

    屋子裡靜悄悄的,彷彿空氣都已凝固,榮王從她似愧似悔,似痛似無助的淚珠中更堅信了自己內心的判斷,原本只是閃過的一個念頭,只是不經意的詢問,卻被她無言的肯定。

    她為什麼不掩飾的好一些,哪怕是反問一句,撒個嬌,也比這樣無聲的承認來的強。

    榮王緩緩垂下眼睫,目光又落到了畫上,他的雙手已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指尖深深的掐到了肉裡,彷彿只有用這份痛才能鎮住心頭那種四分五裂的痛楚感。

    整個上房就這樣一直沉寂下去,西沉的陽光斜照進來,卻融解不了滿屋子的冰冷寒霜。

    外頭的侍女小廝都伸著脖子往裡頭看,嘰嘰喳喳小聲私語起來。

    這種狀況在榮王府還是頭一回出現,榮王與側王妃在別人眼中就是恩愛夫妻的典範,人家小兩口都是吵吵鬧鬧,床頭吵架床尾和的過日子,而他們倆卻從未紅

    過臉,每日都是如膠似漆,恩愛非常,如今這一日的沉默,似是比人家千日的吵鬧加在一起還要嚴重。

    幾個年紀稍大的丫頭不禁搖頭歎息,嘴裡低低的說著什麼「難怪老一輩的人都說吵吵鬧鬧的夫妻才過的長久」之類的話。

    院子裡的下人正交頭接耳的厲害,忽的隔扇一陣響,院中登時安靜下來,他們全都垂手低眉,只瞧見一雙粉底朝靴大步流星的走過,而上房裡卻久久沒有響動,直到半個多時辰後劉言召從學堂回來進屋子尋姐姐,氣氛才稍微緩和了些。

    榮王出了府門,在街市上漫無目的走著,像一縷遊魂,大街上很熱鬧,車水馬龍,笑語盈盈,可人群投給他的卻只有孤獨。

    他整整尋找了七年,每一夜他的小玨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每一次夢迴都會喚起他那顆曾經動過的心。

    那樣苦澀的思念與抓不住的無力感已經透入骨髓,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當他以為心上的這道血痕再也不會癒合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小玨找到了,他喜極而泣,感謝蒼天對他的厚愛,他打算用一生的時間來守護他的摯愛。

    如今,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那個不是真的小玨,已然結痂的血痕卻再一次被撕裂。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他覺得七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切,即使現在的她與之前的小玨截然不同,他也欣然接受。

    可是她卻真的不是小玨,那小玨又在哪裡?

    天涯海角,杳然無芳蹤。

    他頹然跌坐在路邊台磯上,抬眸卻看見了隱沒在黑夜裡的荷殿風回。

    荷殿風回,昭市街……這些零碎的記憶拼湊在一起,讓他不禁想起一個人來。

    梅蕁。

    她會是小玨麼?

    梅蕁還不知道榮王府發生的一切,她正和櫳晴、劉小摯他們一齊用著香甜可口的晚飯,李硯汐已經被接回家了,櫳晴開心的多吃了兩碗。

    劉小摯是特意從古玉齋趕回來吃他娘親燒的飯的,他夾了一片筍塞進口裡:「蕁姐姐,今兒我去看小汐,她送了一幅畫給我,說是你畫的,我就順手帶進了爹的鋪子裡,可沒曾想榮王也在那裡,他看見你的畫就跟看見金山銀山一樣,眼睛瞪得比櫳晴還的要大,說不管怎麼樣都要買到手,這是小汐送給我的,又是姐姐你的墨寶,我實在捨不得,可是他是榮王,我不好回絕,只好忍痛割愛賣給他了。」

    梅蕁執著雙箸的手頓了一下:「你有沒有告訴他那墨馬圖是出自我的手?」

    「當然沒有」,劉小摯覺得這問題有點侮辱他的智商,聲音加大了幾分,「蕁姐姐你要懲奸除惡,我都知道,關於你的一切,我是一個字也不會吐露的,而且我爹也警告了我不下十回,凡是跟姐姐有關的,我都會守口如瓶。」

    「前日吃了些酒,興致起來,就作了這幅畫,小汐看見了便開口問我要,我就送給她了,沒想到卻到了榮王手裡」,梅蕁放下碗箸,斂容道,「以後不管誰問,都不要說這幅墨馬圖是我畫的,小摯,榮王要是問起你來,你就說無意間在字畫攤上買到的,他若是再問字畫攤在哪裡,你就說已經很久沒見過了,明白了麼?」

    劉小摯不明白為何一幅畫會出紕漏,但看蕁姐姐冷若寒霜,也只得點首答允,他思忖了片刻:「那小汐那邊要不要我去打聲招呼?」

    「不用,只要你不說這幅畫是小汐給你的,他自然不會去問她,而且他跟李府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不用畫蛇添足了。」

    櫳晴撇撇嘴:「他就是找理由想再去看李硯汐。」

    「不要亂說」,劉小摯拍了她的後腦勺一下,「比起蕁姐姐的大事,我怎麼會只顧兒女情長。」

    櫳晴正要回擊,就聽見小廝來報,說榮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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