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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初醒 文 / 蘆海

    沂王心中已經有了解決宋天道的法子,此時正滿心歡喜的要回王府排兵佈陣,可他剛走出前院,就見一個丫鬟朝他恭敬地打了個千兒,笑道:「王爺,我們梅小姐有請。」

    沂王微怔。

    這梅蕁向來深居簡出,除了偶爾去沁春園找找舞青霓之外,基本誰也不見,京城不知有多少傾慕者被她拒之門外,沂王也著實不想去碰這枚釘子,所以自梅蕁答允歸順他以後,他就沒有再去找梅蕁了,畢竟他也不懂品琴,萬一穿了幫,惹怒了她反而不好。

    現在梅蕁竟然主動請他,他心中也確實貪慕梅蕁美色,便如中大彩般欣喜地去了。

    梅蕁坐在石凳上,見他從月洞門中進來,旋即起身施禮。

    「無需如此多禮」,沂王忙上前虛扶一把,笑容誠摯親和,眼中卻閃出幾許邪意,許是因為這次是梅蕁主動邀請,他才沒有如從前那般斂衽的太緊,「我在江南的時候,聽說你大病了一場,我心中著實牽掛,不知如今可大安了?」

    梅蕁客氣地笑道:「已經痊癒了,多謝王爺記掛。」

    沂王展眼環顧了一下四周,贊笑道:「這蘭梅之院,方真正配得上先生你的氣質,高潔幽,風骨錚錚,本王也有一處園子,環境致,你要是在這裡住膩了,隨時可以搬到那裡去,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對於襄助他的臣下,沂王向來是毫不吝嗇的,何況,梅蕁還是個軟香溫玉。

    「王爺美意我心領了,只是我身子虛弱,適應一個新的環境需要很長的時間」,梅蕁唇角上揚,略有深意,「不過要是換個園子,以後見王爺也更便宜。」

    沂王怔忡了一下,腦子裡迅速地轉了幾圈,也沒有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他略笑道:「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梅蕁沒有正面回答,她轉了個彎,辭氣篤定自然:「宋天道王爺打算怎麼解決呢?」

    「這……」沂王啞然。

    梅家在朝中有許多耳目,這宗事就算她知曉也並不稀奇,反正她已經是自己人了,告訴她也無妨:「宋天道確實在本王府上,他雖然殺死了許多官員,卻也是懲奸除惡,再者,他與本王也有些交情,所以我就收留了他,沒想到他卻是殺了濟寧侯,把簍子捅大了才逃到我這裡來避難,把一堆的麻煩甩給了我。」

    「這宗事沒人發現倒也無妨,可齊王卻無意間知曉了,還告訴了皇上,王爺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沂王躊躇片刻,定定地看了她兩回,方合盤吐露:「我打算趁今晚在他的飯菜裡下些蒙汗藥,將他迷倒後,再動手把他解決掉,之後就通知五軍都督府來收屍,如此一來,本王擒住了宋天道,在父皇面前又是大功一件。」

    雖說兵不厭詐,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一個江湖豪傑,而且還是對他的救命恩人下手,就顯得有些卑劣了。

    梅蕁沒有掩飾她眼中的鄙夷,緊盯著他看了良久,直到看的他有些不自在了,方道:「虧得王爺你從小飽讀詩書,古人說『半部《論語》便可治天下』,你裝了滿腹的孔子孟子《貞觀政要》,怎麼不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這……」沂王再一次啞然,他思考半晌也沒明白過來,臉上不禁有些掛不住,羞赧道:「還請先生指教。」

    「宋天道之所以投奔於你,是因為他知道你在暗中招賢納士,而你不但要殺了他,還要告訴全天下的人,說是你沂王殺的,那以後還有人敢依附王爺你麼?你這樣做,不會讓所有襄助你的臣子賢士寒心麼?齊王知道宋天道對你有救命之恩,他就會趁此機會把這宗事散佈出去,到時候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是你殺了宋天道這個在世關公,那皇上還會立你這個失盡天下民心的人為儲君麼?」

    話還沒說完,沂王額上已是冷汗涔涔,他起身長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受教了,還好梅先生及時點撥,才挽救了本王的一世前程。」

    梅蕁面上仍是淡淡的:「以在下的小見,我認為王爺你還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你可知道為何皇上在前太子薨逝之後,要把你們幾位皇子一齊晉封為王爺。」

    大洹的祖制是嫡子封為太子後,其他皇子到了弱冠之年就可晉封為王爺,待太子登基之後,這些王爺就要離開京師遷往封地,或者是太子登基之後,再將其他兄弟晉封為王爺,遷出京師,本朝在前太子薨前,宏治並未封任何一個皇子為王爺。

    「加封我們為王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呀?」沂王不解。

    「這當中是有深意的。」

    沂王垂眸深思,半晌方道:「願聽先生的指教。」

    「我記得當初皇上下旨封王的時候,時任禮部尚書的耆儒黃羲曾上書反對,結果不但折子被皇上留中,他本人還被罷免,王爺可還記得?」

    「我記得」,沂王點首,「他是認為在太子喪期,晉封我們為王爺不可禮法。」

    「若僅僅是不合禮法,那皇上何必要罷免他呢,只要把他的折子留中或是讓他致仕即可。」

    沂王搓了搓手:「當時我們也認為過了些,黃羲怎麼說也是兩朝元老了,不過大家都忖度是因為父皇太過悲慟了。」

    梅蕁輕笑道:「是麼?」

    沂王思忖道:「先生有何高見?」

    梅蕁看向遼遠的天空,眸中清亮:「皇上這麼做就是為了要把你們放在同一條線上,既然大家都是王爺,那就不存在嫡子與庶子的差別,日後不管立誰為太子,都可以以此來堵住天下悠

    悠之口。皇上罷免黃羲就是為了殺一儆百,警告那些看透皇上心思的大臣要謹言慎行。榮王為了從前蘇家的事,曾與皇上鬧過很大的爭執,他早就不受寵了,皇上就是不願立他為太子,又不能直接無視祖制,所以才出此一招。」

    沂王打小就清楚,因為他是庶子所以才會在宮中倍受冷落,同樣是皇子的太子卻如眾星拱月,成為所有人的焦點,他可以與皇上同輦,與皇上同案,衣裳的顏色與龍紋也是和皇上一樣,而他只能遙遙窺望。

    所以太子死後,他就把矛頭自然而然的對準了榮王,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這樣的戰略是對還是錯,如今梅蕁的這一番話,好像給他打開了另一扇窗,令他如夢方醒。

    「那齊王為什麼沒有告訴本王,他……」話還未說完,他就知道答案了。

    齊王當然不會告訴他,他們二人雖然結成同一陣營,但骨子裡卻是貌合神離,齊王只有趁他對付榮王的功夫,方能壯大自己,他不會笨到戳破這宗事,好讓沂王調轉矛頭對準自己。

    沂王沉默良久,才輕啟線條分明的薄唇:「那李家一定也是知道的,何以他們沒有告訴過本王?」

    「王爺你雖有駕馭群臣的手腕,可薑還是老的辣,李舜在朝三十年,做了十餘年的次輔,九年首輔,他要是想借一借你的手去剷除榮王,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沂王額角的陰雲愈加濃厚:「剷除榮王?他跟榮王之間有私仇麼?」

    「王爺怎麼忘了,當年蘇曾兩家的案子是李舜領的三司會審,榮王肯因為這宗事與皇上翻臉,他又怎麼會不記恨李舜,這麼多年來榮王對李舜的冷淡我想王爺也是看在眼裡的,李舜就是號准了皇上的脈,再加上榮王的態度,才會選擇支持王爺你。

    再者,王爺可曾想過,若是之前他與榮王的親事順利結成,那李舜是會支持榮王還是會支持王爺你呢?」

    沂王面上有一抹煞氣掠過:「本王還以為他李家為了支持我,真的捨得把掌上明珠送入火坑,什麼替榮王設定的死局,其實根本就是他首鼠兩端的借口,這樣不管以後是誰登上龍位,他都可以在朝中屹立不倒。」

    梅蕁見已經對李家心生嫌隙,趁熱打鐵道:「李舜是朝中的風向標,王爺雖知道了實情,但以後該怎麼做你心裡一定清楚。

    王爺並非目光短淺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多年爭儲奪嫡的腥風血雨裡穩下陣來,如今在朝中能與你平分秋色的只有齊王,所以你現在最大的敵人不是榮王而是齊王。

    王爺心繫高位,難免有所疏忽,眼下既然梅家已經全力支持王爺,那我梅某自然會替王爺顧慮周全。」

    沂王不似榮王心思淳厚,從梅蕁的話中,他雖然知道李舜支持他有利用的成分在,可他也明白在奪嫡這個勝過血腥戰場的紛爭中,任何臣子的依附都不是純粹的忠誠,而只是利益體的結合,李舜支持他是利用,那梅家對他又是何用意呢?

    他心中乍明乍暗,六尺皮囊下包裹的那顆心果然是難以捉摸,他現在不僅不信任李舜,就連眼前這個他曾以為只是羸弱女子的人,也帶著極大的懷疑,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個以琴聞天下的幽潔之士,也有這等遠見及心機。

    梅蕁知道她這番話定會讓沂王有所會懷疑,不過她篤定沂王一定會選擇站到自己這一邊。

    因為李舜借他的手除掉榮王,這本身沒有什麼,可卻讓沂王犯了戰略上的錯誤,以至於讓齊王在朝中做大,與他平分秋色,若是當初直接選擇把矛頭對準齊王,那或許現在他已經坐上了太子之位。

    而梅家是商賈,再大的目的也不外乎保住他遍佈大洹的產業,既是金錢這種既得利益,那制衡她顯然要比李舜容易。

    果然,沂王在思考良久後,展顏笑道:「我只道廣陵梅琴是琴中高手,沒想到卻有王佐之才,是我不會識人,方令你寶珠蒙塵,我真是汗顏,汗顏吶。」

    梅蕁抿著唇線:「那王爺知道我方纔那句話的意思了?」

    沂王微怔,隨後恍然笑道:「當然明白,先生這番指教可謂醍醐灌頂,令本王如夢初醒。」

    梅蕁沒有笑意,反而斂容道:「宋天道是個江湖豪俠,他若是知道王爺你知道實情還不畏風險收留他,他自然會不請自離的。」

    「本王這就回去辦,先生身子弱,定要好生保養,要什麼藥材補品,只管派人到府裡來取,可不比外頭買的要好,本王這就告辭了」,沂王臉上換上了關切之意。

    梅蕁旋即起身送他出了月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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