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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濟過 文 / 蘆海

    寒食那日,雨仍是細細的落。

    田莊上綠疇連著雲,所有的花都開了,明妍的紅,纖柔的紫,一點點藍,一抹抹綠,還有雪樣的白。

    人川疏疏落落的散在每處花開的地方。

    李硯雲一早就帶著擬香收賬去了,剩下的人野馬似得出去踏青。

    今日所有人都打扮了一番,不管是丫鬟小姐,看上去都格外精神。

    尤其是掬雪。

    這掬雪就是從夏贄手裡買來的那個丫鬟,雖說是新近才到的,卻毫不生疏,頭天就跟李硯汐她們打成了一片。

    她今日穿了件玉色摘枝繡球雲紗褙子,油光如墨的髮梳著三丫髻,鬢邊戴著鵝黃堆紗花鈿,摺絲銀耳釘,雪團似得立在一叢杜鵑旁擷花,讓人眼前一亮。

    櫳晴還未及笄,外頭只穿著一條天青色燈籠褲,小葵花弓樣鞋,這是眼下最時新的裝扮,她也不避雨,就在絨絨的草上跟莊子裡嬤嬤們的小子廝混打鬧。

    李硯汐則坐在廊子底下跟丫鬟們斗百草,綻開的杏子綾裙擺像朵盛放的芙蓉。

    梅蕁打著斑竹骨架油絹傘,信步走著,潮濕的空氣裡混著泥土的清香。

    遠處一胍一胍黛色的山巒在煙雨中縹緲朦朧,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山下的田疇裡,荊釵布裙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茶水,給正在地裡休組的丈夫送去,缺了口子的茶碗有些泛黃,襯的裡面的水愈加清澈甘洌。

    後頭還有一個胖墩墩的三歲小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還不時地和後頭的大黃狗較勁兒。

    丈夫接過茶碗,與妻兒一齊坐到了一棵合抱大槐樹下。

    樹上開滿了細細密密的白花。

    大黃狗圍著樹幹打轉兒。

    何以他們能夠輕易的活在她的夢中。

    梅蕁佇立良久。

    花已不知何時落了滿地。

    李硯雲收完賬,就和眾人一齊趕在城門關閉前回了李府,明日是端陽,府中還有許多庶務要她操持。

    翌日一大早,李硯汐穿戴停妥,給父親請過安後,就與王媽媽一道往西北角院的「濟過堂」去了。

    李硯汐跪在堂前,遠遠地磕了個頭。

    王媽媽從濟過堂出來,打發李硯汐回東廂房後,就一徑去了畹蘭居。

    天氣微晴,梅蕁坐在廊簷下的紅漆坐凳上看櫳晴教鸚鵡學舌。

    王媽媽立到台磯前打了個千兒。

    梅蕁忙起身讓座,吩咐丫鬟倒茶。

    王媽媽笑容慈和:「梅小姐不用客氣,是我家小姐讓我請你過去說說話。」

    小汐向來都是自己來畹蘭居的,她口中的小姐定然不是小汐。

    梅蕁頷首,且隨她去了。

    櫳晴也想跟著去熱鬧熱鬧,王媽媽笑著謝絕道:「我家小姐向來不見外客,也不許人打擾,就連老爺和汐姐兒也是不見的,這回見梅小姐還是十年來的頭一遭。」

    櫳晴撅了撅嘴,嘟囔了兩句就自己尋樂子去了。

    出了月洞門一直朝西邊走去,前頭愈發的冷清,開始還有三三兩兩的下人在清掃,到後頭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此起彼伏的竹濤聲,幽靜的能聽見果子落地的聲音。

    往前經過一個穿堂,轉過紫檀木嵌琺琅菡萏屏門,後頭就是如海的竹林,種著清一色的淡竹,當中一條石子漫的小徑,通向古翠深處。

    拐過翠竹掩映的轉角,便看見一間清涼堂舍,黛瓦灰牆,薜荔覆頂,苔蘚成斑。

    門楣上掛著黑底金字烏木匾額,雖被門前彎了腰的竹葉遮了一半,卻能清楚的辨認出上頭書著的「濟過堂」三個字。

    裡頭傳出清晰醒神的木魚聲。

    王媽媽做了請的姿勢,梅蕁方隨她提步走進了堂中。

    裡面瀰漫著淡淡的檀香,令人身心舒坦,梅蕁不自禁的深吸了口氣。

    屋子裡光線微黯,許是外頭的修竹過於茂密,房舍由飛罩隔成兩間,陳設簡單,一桌一椅,無一絲華貴,只有裡間的一座神龕鑲著金。

    神龕裡供著的殊菩薩,結跏趺坐,莊嚴睿智。

    下面的蒲團上坐著一個與王媽媽年紀相仿的婦人,體形適中,穿著茶褐色素紗褙子,些微花白的發整齊的梳了個低髻,除了一對祖母綠翡翠耳璫以外,身上再無其他飾物。

    聽到腳步聲,她停下木魚槌,緩緩起身。

    梅蕁上前執了一禮:「晚輩見過夫人。」

    她轉過身來,在見到梅蕁的剎那,手中轉著的金絲楠佛珠微頓。

    她面容姣好,雖有許多風霜刻下的痕跡,卻也可以看得出她年輕時候的姝麗容顏,氣質雖端莊,卻好像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使得她的雙眼顯得空洞。

    王媽媽要過去扶她,卻被她阻道:「你去上茶」,辭氣和緩,寂靜無波,如一口古井。

    她緩步走至外間的八仙桌旁,坐到六角繡墩上,凝望著隔扇門外蒼翠的竹葉,沉默良久,方道:「十多年前,我的一個姊妹同你一樣,也是撫琴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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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轉過臉,注視著梅蕁的眼睛,幽幽歎了口氣:「……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寶玉成草木,無量劫數。」

    她怎會知她「蕁」字的由來,梅蕁微微錯愕。

    王媽媽捧上茶來,望了夫人一眼,眼角濕潤的退了下去。

    她緩緩轉著手中的佛珠:「世間一切諸法,均逃不過因緣二字,該來的遲早會來,我在這濟過堂九年,不求福報,不求證得佛陀果海,只求冤魂得以超脫,減輕罪孽。」

    冤魂,是指蘇曾兩家麼?

    「夫人定是成國公的胞妹,李首輔的妻子,李硯雲與李硯汐的生母李夫人吧。」

    李楊氏微闔上眼:「李夫人已經死了,如今只有在濟過堂裡懺悔的濟過。」

    「夫人說的罪孽是指什麼呢?」

    李楊氏沉默半晌。

    「夫妻是緣,或善緣,或惡緣,因緣相聚。一生的困苦,一生的罪孽。」

    梅蕁若有所思。

    「撫琴的好手,我喚她姐姐,我們是垂髫之交,感情篤厚,深似親姊妹,她遭難的時候,我為了心中私利,不曾援助於她,害的她家破人亡,是我罪孽深重。」聲音乾澀顫抖。

    撫琴的好手,是娘親麼?她為何從未提過她的姊妹,從未提過她會撫琴。

    梅蕁的眼睛有些朦朧。

    此後,李楊氏沒有再說話,起身走到佛陀下,接著敲起了木魚。

    梅蕁走至門邊,回望了一眼蒲團上的那個身影,單薄淒冷,孑孓寂寥。

    此時的木魚聲與竹濤聲,好像交織成了一道細細的網,將人的心纏得緊緊的,透不過氣來。

    與王媽媽走到穿堂,再回望那片竹林,彷彿隔著兩個世界。

    王媽媽沉默不語,不時地用素紗絹抹著眼角。

    穿堂外頭連著一個小小的庭院,中間種著一棵酒盅粗的梧桐,底下的石桌上落滿了細細的花香。

    梅蕁與王媽媽一同坐到了石凳上。

    「王媽媽,你喚李夫人作小姐,是她的陪嫁丫鬟吧。」

    王媽媽將抹著眼角的紗絹放下,點首道:「十九年前,我陪夫人嫁到李府,後來老爺夫人開恩,許我嫁人,那年我正好與夫人一同生了孩子,我就又回了李府,做了汐姐兒的乳娘,可是九年前,夫人與老爺突然大吵了一架,她竟然撇下只有六歲的二小姐要上吊尋死,後來被丫鬟發現救了下來,之後就搬到了聽雨堂,就是現在的濟過堂,獨自一人念佛誦經,連二小姐也不見,那時,我只當是夫人性子烈,與老爺拌了嘴,正在氣頭上,等氣消了,自然就好了,誰曾想……誰曾想,這一住就是九年。」

    梅蕁思量道:「十九年前,我記得雲姐姐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吧,怎麼會……難道雲姐姐並非夫人所生?可是……李大人好像只娶過夫人一人為妻,並不曾聽說她是續絃。」

    「這……」王媽媽眼神一陣慌亂,欲言又止。

    她乾笑道:「你瞧我這記性,我記錯了,不是十九年前,是二十一、二十二年前,我老糊塗了,梅小姐不要見怪。」

    難怪上回在坤寧宮的時候,永淳長公主連正眼都不瞧她,梅蕁當時還以為永淳長公主嫌她是癱子,原來她不是李楊氏的親生女兒。

    十九年前,也是梅蕁的娘親嫁到蘇府的那一年。

    「梅小姐,我得回去照顧二小姐了」,王媽媽的話,打斷了梅蕁的沉思。

    梅蕁點首,獨自回了畹蘭居。

    櫳晴喜孜孜地湊了過去:「姐姐,你去了哪裡,是不是很好玩方會呆了那麼久,不過,劉掌櫃等了姐姐好久了。」

    看來有消息了,她問道:「在南房東廳麼?」

    櫳晴點頭如小雞啄米。

    梅蕁一徑出了二門,往東廳去了。

    劉掌櫃見到梅蕁進來,依規矩作了個揖。

    他瞥見外頭無人,悄聲道:「小姐,你讓我查的那個出入李府的勁衣箭袖的男子,有眉目了,他是李府的殺手,武功厲害的很,咱們的人只盯了四五天,還都是高手,可差點就被發現了。」

    「他是殺手,那李府最近差他去殺何人?」

    「他如今只負責殺一個人,已經追殺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不過那人似乎藏的很深,他尋了許多地方都沒有尋到那人。」

    「他要殺誰?」

    「繡。」

    梅蕁一陣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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