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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傾城 文 / 蘆海

    沂王眉宇傲揚,他一撣華衫,軒昂地坐到籐椅上,嘴角彎起一抹弧度:「梅先生,父皇指派本王南下巡查河道之事,想必你已經知曉了,梅先生是聰明人,這意味著什麼,你心裡也一清二楚,本王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你們梅家如果支持本王坐上了龍椅,那以後梅家就是……侯爵。」

    梅家豈會在乎侯爵之位,更何況弓藏狗烹向來是皇家慣用伎倆,梅蕁面上笑道:「梅家是商賈,自然識時務,王爺請放心,我不日便會以書信告知家父,全力支持王爺。」

    沂王拊掌大笑道:「梅先生果然是聰明人,性子直爽,本王就交你這個朋友了。」

    梅蕁眼中閃過一抹不為人察覺的雪芒,浮笑道:「既然是朋友,王爺是否應當有所表示呢,這樣,我們梅家方能全心全意的與王爺禮尚往來。」

    沂王意味深長地笑道:「這是當然,本王此次南下就是為了去給你們梅家送上一份極大的厚禮。」

    「那就多謝王爺了」,梅蕁深笑道。

    ※※※※※

    骨花竹絲馬車從李府角門轔轔駛出,一徑往沁春園去了。

    這會子夜市已起,可大衢小巷卻冷清的很,行人馬轎也是匆匆而過,在瀲灩的夜光中投下一串零丁佩鳴。

    翠簾被驀地掀開,裡頭一人颶風似得躥了出來,她腳剛落地,就聽見旁側有人在扯著嗓子喊「櫳晴」。

    嗓音正處在變聲期,低沉的如同嘔啞嘲哳。

    櫳晴不用回頭,也曉得是劉小摯,她沒有理會,邁著步子只管往園子裡去。

    劉小摯從人川中擠身出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覷著眼道:「大哥叫你沒聽見麼?」

    櫳晴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沒聽見」,說著,也不理會他就往裡頭走。

    「蕁姐姐呢」?劉小摯衝著她的背影喊道。

    櫳晴沒有回應,她瘦小的身影也很快就被人川淹沒了。

    「年紀小小的,脾氣還挺大,女子嘛,還是要溫柔似水的好」,劉小摯撇了撇嘴,朝一箭遠的馬車望了一眼,他思量著梅蕁肯定在車中。

    劉小摯三步並兩步走了過去,正打算去掀簾子,可手剛伸到一半,翠簾就已被打起,裡頭躬身走出來一個女子,水做的一般,在火樹銀花的流彩中,衝著他明媚的笑了笑。

    如一池被攪亂的春水,劉小摯呆的像身後那棵歪脖子大槐樹。

    李硯汐跳下馬車,忽閃著如蝶翼的眼睫,歪著頭笑問道:「你是誰啊?」

    劉小摯省過神來,清了清嗓音,彬彬有禮地道:「這位水做的妹妹一定是梅先生的朋友吧,在下鄙姓劉,單名一個玉字,小字小摯,敢問妹妹芳名。」

    李硯汐的笑聲如珠玉落盤:「我姓李,乳名硯汐,你喚我小汐就行了,蕁姐姐也是這麼喚我的。」

    「小汐」,劉小摯毫不遲疑的脫口而出:「梅先生亦是鄙人的姐姐,既是姐姐的朋友,那就是我劉某人的朋友,難怪我一見妹妹你就感覺面善的緊。」

    李硯汐的臉頰上爬上了酡紅,映的那張玉臉愈加明艷。

    劉小摯搜腸刮肚的想出一首詩,搖頭晃腦地吟道:「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你說什麼」?李硯汐眨著眼疑惑道。

    「呃……」劉小摯平素沒有好好唸書,唐詩三千,只取了一瓢飲,眼下腸子都悔青了,他瞥了一眼馬車,眼前一亮:「哦,我的意思是問梅先生駕臨未?」

    李硯汐笑容淡去,溫柔地低頭道:「蕁姐姐病了許多日子了,一直發熱,這會子稍好一些了,可身子仍是不爽,所以來不了了。」

    「病了……」劉小摯蹙著朗眉:「難怪這麼多天都沒見到她了。」

    「好……」園子門口忽的一陣喝彩,劉小摯扭頭看去,裡頭已經花飛袖舞了。

    他徑直攜起李硯汐的手,一面拉著她往園子裡走,一面道:「已經開始了,我們快走,裡頭給我們留了位子,你跟在我後頭,不要被別人撞到了,我保護你。」

    李硯汐唇邊的笑靨墨似得湮開。

    舞榭搭在園子後頭的『閒庭雨梨』中。

    月色如洗,萬盞掐絲琺琅海晏河清銅燈亮在庭中,參差不倫,如繁星燦燦,台上,已是鈿瓔纍纍,綺霞凌亂。

    檯子後側擺著一水兒的樂器,有磬、箏、簫、笛、箜篌、篳簟、笙、築、竽……彼時,歌樂已升,聲如秋竹坼裂,春冰崩碎。

    舞青霓一身霓裳羽衣,華彩如虹,回雲流霞,似仙子謫塵,曉花嬌慵,在宿著花影的檯子中央,她漫舞著輕柔的廣袖,身姿輕盈飄逸,柔時,像流風雪回,輕雲縈繞,疾時,像游龍驚走,翔鸞展翅。

    在一抹清一抹亮的絲竹聲中,舞青霓只聽到了她袖間的嚶泣,像舞不盡的春雨,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夏夜裡的荼蘼架下,她依偎在乳娘的懷裡,嗅著她身上香胰子的味道,聽她說天上每一顆星星的故事,她還時常不安分的掙脫乳娘,跑到一邊,調皮的揪下一朵帶水的小花。

    它夜夜出現在夢裡,可夢醒之後,卻是冷霧漫漫。

    一滴清淚映著舞榭繁華落在了玉磯上。

    所有人都在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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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除了台前的一個錦衣男子。

    因為他看到了那滴淚珠還未落地,便已碎裂。

    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一聲玉笛向空盡,月滿驪山宮漏長。他在心中默然念道。

    感覺有人在拉他的衣袖,他驀地回過神來,偏頭看去,原是他手下的番子。

    他回頭看向台上,波瀾不驚地道:「怎麼樣」?不知怎的,他的嗓子有些嘶啞。

    閒庭雨梨中雖然摩肩接踵,但週遭卻安靜的很,只有穿雲裂石的歌樂聲,那番子眼中的精光朝愣迷的人川掃了一眼,湊過去附耳道:「高大人,那個小廝說,當時他嚇得尿褲子,完全沒有印象,不過他見到那名黑衣人手腕上戴著一隻金鐲子,與那天晚上舞青霓手上的那只很像,抓來的乞丐也說眉目間有幾分像,但他實在記不清了,那時候是夜裡,又蒙著面,不過黑衣人說了話,他確定一定是個女子。」

    那個乞丐就是前幾日錦衣衛在城中大肆搜捕抓到的,因工部尚書之子錢通寶死的當晚,他曾被一個黑衣人賞了一錠白花花的銀子,讓他假扮錢府小廝,給錢通寶報信,說他父親已知他在花/樓裡,正在家中大發雷霆。

    跟著錢通寶來園子的一個小廝沒有被殺死,他告訴高湛有人冒充錢府小廝前來假傳口信,而這個乞丐平素的活動地盤就在沁春園一帶,他還常穿著這件下人的衣裳到城中各個酒樓裡吃霸王餐,這才讓高湛找到了線索。

    傾國傾城,還是長袖善舞?

    高湛冷冽的目光投注在她霓虹的袖子上頭,似仙子的驚鴻一瞥,可他腦海中卻浮現出了舞青霓臉上滑落的那顆淚,好像砸在了他的心頭。

    一聲鶴唳,曲樂闌珊。

    看著漸次落下的錦帷,他心中隱隱有些失落。

    台下靜了半晌後,方才鼓舞起來。

    後來的歌舞中,閒庭雨梨才活躍起來。

    台前不知是京城哪家的貴公子,一面吃著茶,一面道:「為了今晚,各地的富庶早在一個月前就開始高價訂下場中的位子了,呵呵,此生能看上舞青霓這支霓裳羽衣舞,死亦無憾。」

    坐在他身傍另一個年輕公子笑道:「江南富庶來的最多,不過,巨賈梅家卻沒有來。」

    「呵呵,如今沂王在蘇州,他們梅家又怎會來京城,更何況……」

    「更何況,梅家要是攀附上了沂王,那以後每年的閒庭雨梨都少不了他們梅家的位置。」

    「京中早已有消息說沂王離京之前,去了李府拜訪梅蕁,後來他到了蘇州,梅家是盡心竭力的伺候,當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了。」

    「最近皇上廢嫡立庶的傳聞可是塵囂塵上呀,榮王竟然還在府中假稱臥病,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陪如夫人,呵呵……」

    「一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說好聽一些,這榮王是儒賢德,說難聽一些,就是懦弱不爭……」

    一旁,握著玉茄杯的手指已然泛白,後面的話他也聽不真切了,只覺得他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被賣了,卻還在替別人數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榮王愴然一笑。

    一隻溫暖的酥手覆上了他冰涼的指尖,側王妃眼中充斥著歉然與疼意。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榮王提步離開了沁春園。

    街道上愈發的冷清了,沿路上掛著的明角燈,顏色已然盤剝不清。

    兜兜轉轉,不知怎麼,又到了來過無數次的「荷殿風回」。

    這裡埋藏了太多的歡樂歲月,像深埋在他心中的一顆琥珀,純淨古老。

    滿池的白荷才露翠蓋,在靜謐的夜色中,暗香浮動。

    是他眼花了麼?

    建在水中央的朱漆飛簷亭子裡,竟然有一抹青色的疏影。

    小玨。這是他心頭閃出的第一個念頭。

    沒有絲毫遲疑,榮王緊步走了過去。

    亭子裡聽到急促腳步聲的身影回過頭去。

    怎麼是她?

    梅蕁。

    榮王的步子猛地停下,好像撞上了一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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