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謀劃 文 / 蘆海
梅蕁淡笑道:「琀姐姐,你太小看這些讀書人了,他們早朝前就已經把這宗事告訴給自己的年誼同鄉了,所以奏報『紫微垣黯』的,就不只是宋鴻的門生,再說,京城裡誰不知道沁春園的舞青霓與宋櫪的風/流佳話。」
舞青霓白了她一眼,一面閒瞧著手上的蔻丹,一面慢條斯理地道:「我為了幫你,可是連美人計都使上了,你還不知報恩,倒取笑起我來了,我舞青霓要是這麼容易動情,就白在這風塵之地摸爬滾打了十年。」
梅蕁的眸光黯了黯。
舞青霓比花解語,只一瞬就捕捉到了梅蕁眼中的神色,她冷笑一聲,頗有幾分目下無塵的意味:「有什麼好難過的,我又不是第一天來這裡,比起從前,我現下可是不知風光了多少,這整個沁春園都是我的,不比你活得差」,她自嘲般笑了笑,幽幽地道:「蘇家單剩下我跟你了,一個最有骨氣的和一個貪生怕死的。」
梅蕁似想起了什麼,眸光一亮,道:「曾家姐姐和曾詔都沒有死。」
舞青霓哼了一聲:「不就是側王妃麼,兩年前她嫁給榮王的時候我就知曉了,我沒告訴你,是怕你傷心。」
梅蕁苦笑道:「我跟他已是雲泥之別,沒有這份多餘的心,再說,我跟他就是小時候訂過親,做不得數。」
舞青霓從竹絲四瓣盒中拈起一粒梅子,不以為然地道:「那你還使出吃奶的勁兒幫他,誰信吶。」
「琀姐姐,你怎麼也這麼糊塗,從古到今,有哪個皇帝願意承認錯誤,下詔罪己也不過是個形式,趙昕如果當不上皇帝,蘇家的沉冤又怎麼昭雪」,梅蕁的眼中難掩波瀾。
舞青霓把梅子塞入她的口中,嬌笑道:「我不過是說說,你激動什麼,我可是聽說他一直在尋你,整整尋了七年,直到遇到曾詒,你這麼幫他,難道不打算告訴他你就是小玨麼?」
梅蕁的笑容染過迷離:「小玨早就死了,我只是個滿腹陰謀的小人,我不想他看見我現在的樣子,而且,我也活不了幾年了。」
舞青霓淡漠的眼中閃過晶瑩,她一把抓住梅蕁的手:「我一定會尋到法子治好你身上的毒,我不會讓你死的。」
梅蕁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中毒了,有什麼好難過的。」
舞青霓啼笑皆非,一把甩開她的手,冷媚的眸光狠狠剜過她的臉兒:「你們梅家與許多朝廷官員都有瓜葛,梅家一句話,他們都是不得不從的,你怎麼不用他們,還煞費苦心繞這麼大的圈子救榮王。」
梅蕁望著窗外皤然如雪的梨花:「梅家對我恩重如山,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他們拖下水,而且我此次來京城,也單跟他們說是慶賀李二小姐的生辰。」
舞青霓隨意撣了撣緗綾裙擺,閒閒地道:「梅家伯父洞悉世事,他又怎會不知你的心思,他知道你不告訴他,是怕他擔心,所以才裝聾作啞。」
梅蕁靜默良久。
舞青霓豁然一笑,那抹笑容被滿屋子的珠玉溢彩襯得失去了顏色。
「都說『鐵牛哪怕獅子吼』,可惜你我姊妹二人這輩子都沒有福氣做『鐵牛』,小玨,你一定要當心,我不想以後連一個喚我一聲『蘇琀』的人都沒有。」
默了半晌,梅蕁方笑道:「你也一樣。」
舞青霓起身攏了攏髮髻,走到門傍,看著漸熾的沁春園道:「你快回去吧,別耽誤我掙銀子。」
說罷,一徑離開了畫閣。
梅蕁也隨即離開。
櫳晴已經在外頭雇好了車,沒過多久,就駛到了李府,二人方回畹蘭居,李硯雲後腳便跟著到了。
她依舊笑若丹霞,臉上絲毫看不出因李家與王府親事被毀而顯出的不豫之色:「蕁妹妹從晌午出去,到這會子方回,我倒是納罕了,究竟是什麼仙光霞景能絆的住妹妹你呀。」
梅蕁坐到榻上,臉上有疲憊之色,她淡淡地道:「最近京城出了個『廣陵梅二』,同是廣陵客,我自然尋她去了,沒曾想倒是與她極為投緣,就多敘了會兒話。」
李硯雲笑道:「這個『廣陵梅二』我也聽說過,是京城第一坊,沁春園的舞青霓吧,姐姐知道你求音若渴,可你別嗔我多嘴,這沁春園畢竟是秦樓楚館,章台走馬之地,你是有頭有臉大戶人家的千金,那種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梅蕁不以為然地笑道:「取友亦如取花,蓮生於淤泥,菊生於荒寒,松生於巖罅,不知姐姐認為蓮菊松可有風骨?」
李硯雲抱著雙臂作冷狀,對擬香道:「你覺不覺得這個屋子冷颼颼的啊?」
擬香莞爾道:「高人的屋子當然冷了,所謂高處不勝寒麼。」
李硯雲笑道:「罷了罷了,我也不瞎操這份閒心,咱們趕快回去吧,不然就該凍成冰稜子了。」
擬香一面笑著,一面將她推走了。
展眼已到了四月,罌粟滿,杜鵑歸,荼蘼春/夢。
梅蕁卻因為天氣的乍寒一連病了許多天,今日雨霽初晴,她方出了屋子,坐在廊簷下的紅漆坐凳上曬日陽。
掛在花牙子雀替旁的鳳頭鸚鵡,瞅見櫳晴遠遠地跑來,便躍到棲桿上,扯子嗓子喊道:「李硯汐最煩絮,李硯汐最煩絮……」
櫳晴氣也不喘的跑到梅蕁身旁,從懷裡取出一紙信箋並一張帖子遞給她,道:「劉掌櫃曉得姐姐身子還未大安,就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說完,且跑去逗鸚
鵡了。
梅蕁先展開信箋閱覽了一遍,隨後又瞅了瞅帖子,原是側王妃的。
梅蕁吩咐櫳晴將信箋燒了之後,遂與她一道去了榮王府。
還是那個花廳,院子裡的白玉蘭也未榭。
廳子裡,榮王坐在窗旁,靜靜地看著側王妃用花剪芟除一株黃樓子的繁枝,午後的陽光透過糊著琪綠蟬翼紗的支摘窗,映在他的眸中,折射出溫煦的柔光。
側王妃眼尖,見窗後有身影掠過,便認出是梅蕁與櫳晴,她扭頭對榮王莞爾道:「梅先生來了。」
榮王懶懶地應了一聲,臉上雖少了幾分先前的鄙夷,卻添了幾分冷漠。
伴雲領著梅蕁進了花廳後,就乖覺的退下了,櫳晴依舊在院子裡玩兒。
側王妃忙迎過去,親自攜著她坐在湘妃榻上,捧了茶給她,柔聲道:「梅先生,我聽聞你只是偶染風寒,怎麼似大病了一場般,清瘦了這麼多,這可如何使得,要不,讓御醫過來瞧瞧吧。」
梅蕁尚在病中,聲音寥落:「無妨,已經好了大半,再服幾帖藥就痊癒了。」
榮王仍坐在窗邊,隔得遠遠地道:「你今兒過來,是知道了父皇對我大發脾氣的事吧,看眼下的形勢,你是不是要擇木而棲了?」
梅蕁臉上的笑意摻著幾分苦澀:「我如果要改投門庭,今日便不會來了。」
其實自那天琴斷之後,榮王便告訴了側王妃梅蕁的來意,她尋思著榮王確實需要有人佐助,而梅家在朝中的影響力,她也是知曉的,所以這次下帖子,就是為了與她言和,請梅蕁襄助榮王。
側王妃見榮王這般冷淡,心中著實過意不去,忙笑道:「上回的事,先生量,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榮王也承認是他莽撞,冒犯了先生。」
梅蕁一笑置之:「今日朝堂上的事我聽說了,新任的兵部職方司郎中戚睿向皇上遞了一道折子,針砭時弊,主要是提議邊防的統兵權與調兵勸統一,如此,將士作戰時聽命的是平素訓練他們的將領,方能上下齊心,以克韃虜。王爺十分贊同,而皇上卻大為不悅,王爺知道為什麼麼?」
榮王道:「我當然明白,兵權下移,皇權則被削減。」
梅蕁輕笑道:「王爺還是沒有明白。」
榮王疑惑道:「難道不是麼?」
「你說的沒有錯,卻不是皇上惱怒的原因,高湛將你私下贈送的七星刀呈給了皇上,此事,你應該尚不知曉吧。」
「什麼」?榮王霍的站了起來,且驚且疑。
「所以你附議兵權下移,而皇上不悅,是因疑你有奪權之心。眼下桃花汛將要來臨,視察河道,向來是太子歷練之事,皇上卻躊躇再三,顯然是對你生了罅隙,好在你與戚睿並無私交,皇上又是受到沂王的蠱惑,他一時著惱罷了。」
榮王一言不發,悶悶地坐了回去。
側王妃擔憂道:「可是禮部已經擇好了日子,以舉行太子冊封之禮,皇上卻以東宮尚未修葺完好為由,壓了下來,王爺冊封太子之事,也被延後了,不瞞先生,皇上對王爺有諸多不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早前王爺與蘇家的關係,如今朝中,許多大臣都議論紛紛,說皇上要、要廢嫡立庶,梅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梅蕁抿著嘴角:「王爺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在府中養病,謝絕所有來客,至於巡查河道之事,就讓其他人代勞吧。」
「你讓我裝病。」
梅蕁點首道:「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太子之位,我們只有先讓出來,方能以靜制動,借力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