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5.第105章 誓言 文 / 七葉參
「你眸色帶了一點點暗綠,尋常人看不出來。」宗南山並沒有看容淵,只是自顧看著眼前那盞油燈說話,「所以應該是混血。可你通身氣質又說明了你的出身高貴,不會是民間的通婚,何況夏國與血羯民間通婚本來就極少。
你剛才說過是阿昭從虎口下救了你。阿昭不是喜歡攬閒事的人,也從不濫發善心,你是用什麼作了交換,才求阿昭暫時收留你的吧。
你不能回去,只能逃到這裡來,是血羯發生內亂了嗎?我就知道,血羯汗王那幾個兒子,眼睛裡都藏著勃勃野心……你母親是誰?福寧公主,還是寶華郡主?十多年前,也只有這兩位有身份的夏國女子到血羯和親了。」
「是福寧公主。」容淵沉默了片刻,低聲答了出來,「可她在生我弟弟的時候難產死了,帶著我弟弟一起。華姨帶大我的,她也死了。五個月前父汗病死,王室內亂,華姨死了,我逃了出來。」
「十多年前啊,」宗南山的語音充滿了惆悵,悠遠得幾乎有些縹緲,「你母親本來不該去和親的,以我夏國的帝姬,含辱去侍血羯的汗王,求來的也不過是短短幾年的安平而已。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福寧也不過跟他的女兒一般大,女兒若蘭曾經去陪了她幾天,回來時說福寧公主是一個很好相與的人,簡直不像是從皇室裡出來的,若蘭那時很是為難地告訴他:「爹爹,我都不敢跟她提起血羯的汗王。」
血羯的汗王那時已經年近不惑,好色、暴虐,完全能夠顛覆一個小姑娘心中所有對夫君的幻想。若蘭撒著嬌說:「爹,你和娘一定要給我找一個溫潤如玉的女婿,否則我就一輩子在留在家裡礙你們的眼,讓那些排著隊想嫁給大哥和小弟的女孩子都被我這麼個姑子給嚇跑,讓他們娶不到媳婦!」
他笑,兩個兒子也笑,只有妻子伸手就給了若蘭一個爆栗:「女孩兒家家的說這些也不知羞!」或許是不知羞,可是卻很勇敢,從從容容地拔掉她弟弟胸口上的十餘隻羽箭,將弟弟緊緊抱在懷裡,跟在她娘後面就跳了下來……
「已經過了十多年了啊……」宗南山的聲音漸漸低落至不可聽聞,半晌才恍然驚覺,看著眼前不出一聲卻已經淚流滿面的少年,宗南山輕歎了一聲:「我一生,殺血羯人無數,可你身上卻還有一半我夏國皇室的血統……」
因為這一半夏國的血統,容淵自小就是王室中處境最尷尬的一個,母親死時他才兩歲,那年血羯與夏國發生了戰爭。華姨後來告訴他,那是因為當時有人不想母親活著,有血羯人,也有夏國。
華姨是母親陪嫁的滕妾,是父汗所有姬妾中最美麗的一位女子。他知道父汗別的姬妾都在背地裡罵華姨是狐狸精,因為她成功俘虜了父汗的心,也讓他終於得到了父汗的寵愛,慢慢的,還有些許權力。
只是在他還沒有強大到能保護華姨和自己的時候,父汗就病死了,或者不是病死的,因為事情快得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要不是華姨拚死出聲示警,估計他也要跟他那三個弟弟一樣,「因為悲痛太過,自絕而亡追隨父汗去了」。
這句話是血羯官方的說法,事實是他帶著近衛一路逃亡,只為了躲避那一**的追殺。似乎六個哥哥一致認為他很得父汗的寵愛,是他們通往王位之路上一塊必須撬走的石頭,幸好他們還不得不互相牽制,否則容淵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活著見到秦雲昭。
容淵不敢說自己是血羯人,更不敢向夏國皇室,自己的外家求助,他怕死得更快。明明這些隱秘都被他深深藏在了心裡,今天卻輕易就被宗南山幾句話挑了出來。
血羯,是敵人,可容淵,卻是夏國當年親手送到敵人手中的公主的兒子,他身上有血羯王室的血統,但是宗南山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容淵。
當年送親的隊伍經過興州出關的時候,他曾經設宴餞別過福寧,那時的福寧,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青春少女,還天真地想著一定要好好完成父皇、母后和母妃的囑咐,讓兩國締結長久的和平,或許還對未來的夫婿帶著一絲幻想。
不過是一樁政治的交易罷了,在朝中很多人眼裡,用一個帝姬的青春甚至生命,換取兩國之間表面的和平,實在是一項很划算的事。
當年宗南山就不齒這樣的交易,而如今福寧的兒子站在自己面前時,一貫態度明確的宗南山卻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他不出聲,容淵也不出聲,只是用袖子抹掉了眼淚,靜靜地站在那裡。
宗南山不錯眼地看著他,從容淵的外貌上找出了當年福寧的影子,也有血羯汗王的輪廓,終於還是沉沉呼了一口氣:「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容淵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眼中閃出了希翼的光:「如果可以,我希望前輩不要揭穿我的身份!我現在唯一想的,就是跟著阿昭學本事,以後再不用怕這些刀光劍影,最起碼,也能做到自保。」
「阿昭答應教你了?」宗南山微微有些吃驚,他知道憑秦雲昭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容淵不是夏國人,而以她那種警惕,又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功夫教給他?哪怕容淵能給出再多的利益都是辦不到的。
「沒有……」容淵的肩膀垮了一點,語氣有些沮喪。
宗南山繼續沉默,在容淵幾乎要張口告辭時,才慢慢說了一句:「思源在跟著我學一些東西,既然你要照顧他,就一起吧。」
福寧還生下了這孩子,若蘭卻是根本就沒有機會。要是當年他硬下心讓人帶了她走,或許他的外孫也有這麼大了罷?宗南山心裡湧上一股酸脹,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但還是看著容淵說出第二句話:「要是他日你敢帶著敵意踏上我夏國的土地,我絕對會讓你死無全屍!」
容淵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宗南山,臉上已經是掩飾不住的狂喜。宗南山沒有說明他的身份,可容淵知道,這人的身份絕對不會普通。
之前一直內斂無華,可就在他說出「你是血羯人」那一句話時,渾身煞氣驟然全開,讓容淵當時就出了一背的冷汗!容淵相信,自己在他面前是絕對逃不出三步遠的,因此在聽了宗南山後面的話之後,他只有賭,賭宗南山當年並不是與自己母親為敵的人。
也許宗南山是念起了故舊,也許是被他的眼淚打動,不管如何,容淵知道自己安全了,而且……容淵撲通一聲直直地跪了下來:「我容淵發誓,有生之年絕不與夏國為敵,否則身受千刀萬剮,盡喂狼口,屍骨無存!」
這是血羯最重最毒的誓言了,宗南山點了點頭,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我今生不會收任何人為徒,也不會指點你,你旁聽到多少,能領悟多少,只靠你自己了。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是,宗伯伯。」容淵連忙斂息退了下去,輕輕掩上了宗南山的房門,這時才覺得背上已經濕透了,冷風吹來,黏糊糊地粘著難受。
容淵連忙先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打算換件中衣再出來做家務,一進門卻愣住了,一桶熱氣騰騰的熱水正正放在外間的中央,容淵急忙轉身邁出門追出幾步,只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隱在了廊下的陰影裡,往廚房裡去了。
「阿昭……」容淵喃喃念著,嘴角慢慢翹了起來。
秦雲昭毫無所覺地往廚房裡去了,容淵給那三人打了熱水送去,就只剩下最後一桶熱水了,她索性提到了容淵的房間給他用。今天一天在山上撲騰了那麼久,回來又在廚房裡熏油煙,她可得多燒幾桶水洗洗才行,還有叮噹那傢伙,這一段時間應該是天天在山林子裡面野,也得幫它好好洗洗才行。
秦雲昭連提了三桶水倒進了一口專燒熱水的大鐵鍋裡,侉地用火石點燃了一把枯乾的茅草,小心塞進了灶膛,看著火焰慢慢燃大了起來,眉眼也柔和地笑了起來。
這一趟回來,住進了自己的新屋,請華靈幫宗伯伯看診過了,還把他請了下來住著治傷,哥哥慢慢就能好,那個癩蛤蟆一樣硌應人的陸春生也被張小旗驅出了靠山屯,以後再也不會噁心著她了。
屯裡的人知道她功夫厲害得能打老虎以後,看她的眼色就變了,不像原來看鄰家女孩兒的目光,而是帶了一種疏離的敬慕,還有一種畏懼。
她知道向燕走時看她的那種目光,那目光帶了惋惜和擔心,一個這麼厲害的小姑娘,在向燕眼中是很難找到婆家的,因為那些人配不上她,因為她跟他們不是一條路的人;可她卻在靠山屯生活。
這樣才更好,秦雲昭慢悠悠地往灶膛裡添了一根柴,正好讓她好好過一過自己想過的悠閒日子,嗯,不過還要攢一份不錯的家業出來,好讓哥哥娶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嫂子,這是她才穿來那天,給已經香消玉殞的、真正的秦雲昭默默許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