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40幾家歡喜幾家愁 文 / 硃砂
這一批秀女離宮之後,聖旨也就陸陸續續下到各家了,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英國公府接了聖旨之後,阮夫人直接命人駕車來了吳家,進了康園顏氏的房就把丫鬟們全打發了出去,撲到炕上開始哭罵起來。
英國公府接到的旨意不過一兩個時辰已然傳遍京城各勳貴之家,大小姐阮盼落選,反倒是剛剛記在嫡母名下的阮語,被指為皇三子趙明軒的側妃,四日後入住景祥宮。
「那小賤人!」阮夫人哭得兩眼通紅,「素日只道她老實,想不到竟如此有心計。帶她出來幾次,就結交上了許家姑娘,藉著她招了三皇子的眼。我可憐的盼兒——」
顏氏滿心煩躁:「盼兒怎麼就沒成?」
阮夫人抹了把淚:「說是三皇子親口說那小賤人有趣,要求了來回府畫畫兒。皇上又說,一府之內,不宜姐妹二人同侍一夫,就,就把盼兒……我苦命的盼兒!」
顏氏怔了一怔:「那,那也可指給別人……」心裡卻明白,一家之中嫡庶姐妹二人都指為皇子妃,阮家太過尊榮,這是忌諱的。
阮夫人也知道這個道理,如此一來,阮盼就再不可能嫁入皇家,想來想去,忍不住又痛哭起來:「人人都知盼兒入宮待選,如今——如今我們還如何出門見人!」
顏氏歎了口氣:「哭什麼。入宮未必是好事,依著盼兒的人品模樣,又是國公府的嫡長女,其實根本不必入皇宮,哪裡尋不到一門好親事呢。倒都是你們,硬要讓孩子入宮,鬧出這一番事來。」
阮夫人抬頭哭道:「娘你哪裡知道,看著阮家富貴,其實這些年子弟不出息,已經是比從前敗落了。都想著盼兒若嫁了三皇子,鄭貴妃眼看著勢大,將來那就是——」
「住口!」顏氏低聲厲喝,「你不要命了,敢妄議皇儲!」
阮夫人抹著淚道:「這不是只有咱們娘兒兩個麼。娘你想必也知道,國公爺他是個不成器的,下頭兩個孽障瞧著也沒什麼出息,如若不然,老太君怎也會答應送盼兒去待選?」
顏氏默然不語。老英國公當初有兩個兒子,長子阮海峰十七歲就高中武進士二甲頭名傳臚之位,武藝韜略無不出眾,老英國公喜得無可無不可,只說「吾家有兒如此足矣」。
大約也因著上頭哥哥太出色,下頭的阮海嶠就不由得嬌寵了些,並不怎麼緊逼著上進。誰知阮海峰命短,二十五歲上一場傷寒竟就去了,連個兒子都沒留下。大少奶奶與丈夫情深,掙扎著送丈夫出了殯,沒半年也病死了。此時阮海峰已經二十二歲,婚也成了,再想重新當精英教育起來,已經來不及。老英國公經不住這打擊,不久也就去了。
阮家還有兩個庶子,但打小兒教育資源不對等,比起阮海峰來都差之甚遠,孫子輩裡更沒有哪個展現出過人天賦,眼見著阮家只剩富貴,至少兩代之內又看不見異軍突起的希望了,這才動了讓女兒去做皇子妃的念頭。
這裡頭的道理顏氏豈有不明白的,歎口氣對女兒道:「既是為著保住家裡,哪個女兒做了皇子妃還不是一樣?橫豎都姓阮。」
阮夫人捶著床:「如何能一樣?那小賤人明日就要入宮了,李姨娘本住在小跨院裡,這幾日老太君親口發話給她收拾了單獨的院子出來住,還取名叫什麼『同芳齋』!」想起阮家老太君,忍不住怨氣又湧上來,「若不是她當時把那小賤人接到自己院子裡住了幾個月,又怎會有人說什麼老太君教養出來的姑娘品行好?呸!誰不知那小賤人是跟著姨娘長的?」
顏氏也忍不住捶了一下床:「夠了!你糊塗!皇上真要瞧中了,難道她沒在老太君那裡住幾日,皇上就不選她了?」
阮夫人愣了一下,悲從中來:「那皇上到底為什麼要選她?」
顏氏怒道:「皇上是什麼心思,豈容你猜度?在我這裡哭過就算了,回去高高興興送人進宮,日後對李姨娘面兒上好些。能籠住了她最好,若籠不住——想辦法悄悄斷送了她!無論如何你是阮家主母,是她的嫡母。只要籠住了她,將來不管她是什麼身份,你都是她的母親。名份擺在那裡,你怕什麼?」
「那,那我的盼兒可如何是好?」阮夫人其實還是最心疼女兒,至於阮語將來如何,她倒並不很放在心上。
顏氏冷冷道:「什麼如何是好。哪年選秀沒有才貌雙全的姑娘落選的,難道都不活了?便是落選又礙著什麼,盼兒品貌俱全,便是落選難道就變了不成?越是這時候,越只管大大方方出門去!那有眼力的人見了,自然知道盼兒的好處。」
母女兩個關起房門來整整說了半日,阮夫人才重勻脂粉回國公府去了。
吳若釗散朝回來,李氏一面幫他換下朝服,一面將此事說了,又問道:「老爺看,當真是三皇子看上了語姐兒?」
吳若釗鼻子裡哼了一聲:「皇子們的親事,哪個是自己說了算的?若隨便挑個侍婢或小家女兒,倒可隨著他們的性子,國公府的女兒,哪裡因為皇子喜歡就能隨便選呢?」
李氏不解:「那為何倒不要嫡女反要個庶女呢?」
吳若釗歎道:「只怕是鄭家怕招了皇上的忌呢。」挑中富可敵國的英國公家嫡長女,這野心真可謂昭然若揭。可若是選個庶女,便不那麼顯眼。
李氏想了一想:「可若是選了庶女,難道不怕得罪英國公府?」
吳若釗呵呵笑起來:「夫人誤了,便是庶女,難道就不姓阮?」對阮海嶠來說,都是他的女兒,唯一得罪的大概只是阮夫人罷了。
李氏這才明白,不由歎了口氣:「我只可惜盼兒那孩子。」
「無妨。」吳若釗只笑,「阮家有女兒做了皇子妃,若想著靠上三皇子的,誰不急著求娶?」
李氏悵然道:「若只為了三皇子,倒可惜了那孩子。」
吳若釗也歎了口氣:「這也是無奈之事。如今此事到底已經塵埃落定,待霞兒入了宮,夫人莫再操心別的,只管督促著霄兒好生唸書,準備秋闈。」
吳知霞按著聖旨上的日子入了宮,鄭氏當面不敢流淚,待人走了卻關起門來著實哭了一場。沒幾日,這批中選的秀女們都陸續進宮,京城裡終於又安靜了下來。
許茂雲在數日之後給綺年專門下了帖子,請去許家喝茶。說起來,一家子姐妹只請一個,略微有幾分不合禮數,但因有了在東陽侯府那一出事兒,許茂雲打著讓家人來探視綺年是否已然痊癒的幌子,倒也不算太扎眼。
因是只請綺年一個,且許家也不是交往廣闊的人家,更不是要宴請賓客,顏氏也沒再說什麼,就讓綺年去了。
許茂雲親自在二門接著綺年,見過了許夫人,就拉進了自己房裡。許家宅院極小,許茂雲的院子便更小,只一間一明一暗的大屋,暗間臥室,明間書房,兩邊耳房是丫鬟婆子住的。幸而那明間闊朗,光線又極好,雖然四壁擺了許多藏書,又支著花繃,坐著倒也不很顯擁擠。
許茂雲在家中也只有一個丫鬟丹墨伺候,沏上來茶來便笑道:「我這裡蝸窄,姐姐可別嫌棄。」
綺年端起那茶來笑道:「滿座書香,若還嫌棄,豈不顯得我太也不知風雅?便為了自己的臉面,也不敢說嫌棄呢。」
許茂雲大笑道:「姐姐說話總是這般有趣。」想了想又道,「我單請姐姐一個,沒給你添麻煩罷?實是我家小,且請多了人來又免不了寒暄,又不得與姐姐多說幾句話。」
「添什麼麻煩,我巴不得出來做客呢。」
許茂雲真心歡喜起來:「那天從東陽侯府回去,我被我娘罵了一頓。」
「我也挨罵了。」綺年笑起來,「不過沒什麼的,倒是害我裝了兩天病,灌了幾碗綠豆湯。但願以後不會再遇到這位縣主了。」
許茂雲撇撇嘴:「多半不會了。」
綺年看她有些欲言又止:「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話還不能直說的?」
「聽說,聽說阮家妹妹被指為三皇子側妃了?」
「是。」綺年觀察著許茂雲的神色,「聽說是因為,她跟你合畫了一幅畫?」
許茂雲手指在衣角里絞了絞,低聲道:「姐姐,我說句話不知你信不信,那幅畫全是我畫的,阮家妹妹不過是在旁邊調色研墨而已。三皇子過來的時候,我恰好離開了,回來才聽說阮家妹妹說這畫是她與我合畫的。」
綺年愣了:「怎麼?她,她說謊了?這,這算不算欺君呢?」
許茂雲抬眼看了她一眼,鬱鬱地說:「我就是怕她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所以才沒說出真相來。我也不是嫉妒她做了皇子妃,只是覺得,只是覺得——難道她當初跟我親近就是為了這一日?」
綺年默然。實在地說,她也看不出來阮語竟然能如此心機深沉,可是哪裡有那麼巧的事呢?
「那幅畫……你們當時怎麼想到畫畫呢?」
許茂雲更鬱悶了:「就是她提議的。本來我只想謅一首詩就算了——我又不想中選,只想敷衍過去就是了……」
綺年徹底無話可說了。誰會相信有這麼湊巧的事呢?
「倒真是沒看出來,她——」
許茂雲苦惱地吐了口氣:「姐姐,其實她畫得也不錯,我真拿她當我的畫中知己。可是她——」
綺年很能理解許茂雲的苦悶,可是卻無法安慰,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許茂雲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姐姐,蘇子瞻的詞怎能用在此處?」她這些話悶在心中已經好幾日了,這時候總算能說出來,自己也覺得輕鬆了不少,「只是——姐姐你說盼姐姐會不會惱了我?」
綺年歎了口氣:「這種事如何能怪你。」只是此時京城勳貴之家大概無人不知阮盼落選之事,偏生之前阮夫人覺得十拿九穩,在外交際時言語中也不由得流露出些痕跡,日後阮盼再出來,怕就有些與她不和的人要藉機嘲諷了。
「你呀,也不必過份自責。若阮家表妹真存了這心思,便是沒有你,她也會去找別人。你又不知她的心思,怎會防備?阮家表姐是個明理的,必也不會怪你的。」阮盼比之阮夫人確實明白許多,這種事要怪只能怪阮語,許茂雲並無責任。
「這話你可千萬別說出去。」綺年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叮囑,「萬一被有心人知道,也連坐你一個欺君之罪可怎麼辦!」
許茂雲嘻嘻一笑,撲到綺年身上:「說來也奇怪,我與姐姐相識不過數月,卻覺得十分親近,若換了別人,我再不肯說這事的。」
綺年伸手刮刮她的小翹鼻子:「是因為我們一起與縣主作對過吧?」
許茂雲在她身上滾成一團,嘻哈了半日方安靜下來,歎道:「我也覺得金家姐姐十分可親,只是她卻入宮做皇子妃了,日後再想相見也不易。且即使見了,尊卑有別,也不是舊時光景了。」
綺年摸摸她的頭髮:「金家姐姐都十八歲了,若再不出嫁就要耽擱了。如今做了皇子妃,你該替她高興才是。」只是金國秀自己願不願意做這個皇子妃,那就不好說了。綺年回憶起在大明寺初見,金國秀的菊花論,總覺得金國秀自己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雖然並不稱心,卻也不能不接受。
許茂雲搖搖頭,有些悵然:「皇子妃也沒什麼好的。王府之內深如海,皇長子指了一位正妃兩位側妃,將來還會有許多侍妾庶妃,每日裡見著這些人倒比見皇長子的時間還多呢。」
綺年忍不住笑了:「你倒像是極有經驗似的。」
許茂雲面紅過耳:「我,我只是心疼金家姐姐……好姐姐,你莫要對我娘說起,不然我又要挨罵了。」這些話哪裡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好說的呢。
「放心,我絕不說出去半個字。」綺年又不禁摸摸她的臉,「其實你說得對,金姐姐自己也未必就願意做皇子妃,可是這是皇上的旨意,她若只是一味覺得煩惱,只會苦了自己。不管怎樣,她總是正妃,比王府中其他人還要好些的。」
許茂雲猛然想起綺年的表姐吳知霞就做了皇長子的側妃,趕緊閉了口不再提此事,又想了別的話來說,拉著綺年去看她的畫。綺年雖然自己畫得差,但鑒賞的眼力還是有的。兩人正一幅幅看得高興,猛聽外面有個少年聲音笑道:「雲兒午睡了麼?看哥哥給你帶什麼來了?」
丹墨嚇了一跳,趕緊往外迎道:「表少爺,姑娘有客——」話音未落,那少年已然掀起簾子一隻腳跨進門了,一眼掃見房中還有個陌生少女,頓時有些尷尬,連忙退了出去,在門外道:「在下唐突,不知有外客,姑娘莫怪。」
許茂雲這屋子沒個退步,綺年想躲也沒處躲,只能站在原地不動。許茂雲鬧了個滿臉通紅,趕緊給綺年賠禮:「這是我表哥蘇銳,我們從小是玩慣了的,他不知道姐姐在這裡,姐姐可千萬別生氣。」
綺年其實從心理上總覺得自己比這些十□歲的少年們要年長許多,避開不過是為了守禮,當真撞上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大大方方笑道:「不知者不為罪,既是無意,不須再提了。」
屋子外頭悄聲說了幾句話,少頃丹墨紅著臉進來,將一盒墨交給許茂云:「表少爺說得了一盒上黨松煙,急著給姑娘送來,所以才直闖進來了。囑奴婢給周姑娘賠禮。」說著便福身下去。
如燕趕緊上前把她拉起來,笑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可不是讓我們姑娘過不去麼。」
綺年笑道:「都說了無須再提,這是做什麼,臊我麼?」
許茂雲也不是個矯情的,既綺年這麼說了,便把這事揭過不提,拿著那盒上黨松煙墨兩人細細鑒賞了一番,道:「李白有詩,『上黨松煙墨,夷陵丹砂末,蘭射凝珍墨,精光仍可掇』,當真名不虛傳的。」
綺年聽見松煙兩個字,想起來笑道:「你這愛墨,倒跟我二表哥一樣。他身邊的小廝一個叫松煙一個叫項煙,都是墨的名字呢。可巧你這丫鬟也叫丹墨,可見是不約而同的。」
許茂雲聽了也歡喜起來:「可見我跟姐姐有緣。」
兩人嬉笑了半日,綺年眼看時辰不早,只得起身告辭。許茂雲戀戀不捨的,叮囑下次再來玩耍。綺年先去了正房向許夫人行禮告辭,許茂雲又送她出來。剛走到園子門口,有個小廝氣喘吁吁跑來,跟丹墨說了幾句話。丹墨便又捧了一盒東西過來:「表少爺說,今日衝撞了姑娘。聽說吳府的姑娘們都好寫字,這一盒西域墨送給周姑娘算是賠禮。」
這下倒搞得綺年為難了:「表少爺實在太客氣,只是這東西我卻不能收。」這是不折不扣的外男了,哪裡有隨便收東西的呢?
許茂雲倒不覺得有什麼:「西域墨雖不產自中原,倒不見得就如何好了。姐姐不能收我表哥的東西也是禮之當然,不如這樣,這盒墨給我,我將那盒上黨松煙轉贈姐姐,只算是我送的,叫表哥日後再尋好的給我。」說罷就叫丹墨回去換。
綺年攔不住,只好由著她:「那等好墨給我用,實在浪費了。」
許茂雲不依:「姐姐拿回去送人也行,只不許不收。」又道,「不是我表哥孟浪,他是我姑姑家的哥哥,打小沒了父親,從前都是我爹爹教他讀書,所以住在我家裡的。只這些年父親得了官,我家才遷進京來,他也時常來。橫豎只在京城近郊,離得不遠。這些日子他為備秋闈來京城的書院讀書,都是住在書館裡的。我家窄小,平常也不請人來玩耍,所以他再想不到今日姐姐在的。」
綺年笑道:「知道了,我絕無嗔怪表少爺的意思,可要我發誓麼?」
許茂雲紅了臉:「哪裡要姐姐發誓,我只怕表哥衝撞了姐姐。」
綺年無所謂道:「偶然而已,又非有意,算不得衝撞。」
許茂雲歡喜道:「姐姐果然爽朗,不像那些小肚雞腸的,一見了人倒像見了惡狗一般,恨不得地上有洞藏進去,還要拋幾滴眼淚以示委屈。守禮自然是要緊的,但拘泥至此,未免就有些作態了。」
綺年笑彎了腰:「你難道將你表哥比作——」
「哎呀!」許茂雲猛醒過來自己是將表哥比作了惡狗,「姐姐真壞!」眼珠一轉,摟著綺年的肩膀道,「可惜我弟弟年紀還小——不然,姐姐就做了我表嫂可好?」
「你這丫頭!」綺年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再胡說我可就不來了。」
許茂雲嘻嘻笑著不說話了。片刻後丹墨捧著那盒上黨松煙過來,二人在門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