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四 文 / 大花小花
老城有間百年老茶館,據說日日茶香繚繞,不用進門,站在外面就能聞見從茶館裡面飄逸出來的茶葉清香,品味檔次雙全,是個休閒聚會的大好去處,老城的大小爺們兒和公子哥兒有事沒事都愛往裡鑽。
柳應年只聽說過,前世沒來過一次,也沒喝過一次,這回也把這一站劃進了今天的日程表上,從小吃街出來就開車載著霜去喝了下午茶。
要說老城到處古色古香,處處保留著舊時的韻味,這間百年老茶館也不例外,一眼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
柳應年笑著對霜說:「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但老城的人大多都更喜歡茶,這點總不會錯了。進去吧,我請你喝茶。」
週末這個時間要來這種地方喝茶是要提前預約的,不然根本沒有位子。包間雅座通常也是訂不到的,即使不是節假日,也一樣很少會有空置下來的。
柳應年和霜的位子在樓下靠裡面的台階上,避陽的方向,老式的格子窗,光線雖然不足,設計的卻不陰暗。
「我來。」霜攔住了柳應年想要替兩人倒茶的手,拎起茶壺先替柳應年倒了杯茶,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柳應年收回手後,略想了一小會兒,含著笑說:「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替我倒茶?」
霜唇角微有弧度,淺淺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你喜歡,以後我可以隨時做這些。」
柳應年無疑是受寵若驚的,霜這樣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跟柳應年這樣的人說出這句話,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要不知道怎麼接話,只能低下頭喝茶。
霜同樣在喝茶,品了兩口後,手指停在杯沿,涼風吹過水面般說:「你更適合這裡。」
柳應年訝然抬頭,「啊?」
他從前世到今生,和老城的緣份可謂少之又少,因著李翔華和林樞的原因,他前世前前後後也不過來了幾次而已,今生雖然有些不同,但以前世的人生軌跡而言,料想其實也就是這幾個月的緣份。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比起新城,他更適合老城。
柳應年不覺有些新鮮。
霜看著他眼中訝色,略略補充道:「新城的年輕人很少有人喜歡喝茶。」
這是指受到長輩的影響和成長環境使然。新城的年輕人對喝茶一事並不熱衷,聚在一起更多的是喝可樂、咖啡,總覺得喝茶過於老氣,是老派人才會做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喝茶,大多數人喝的都不講究。
新城的人要隨著年齡的增長,上了中年以後才會慢慢顯露對茶的喜愛。
老城的年輕人就不同了。
相較於新城存在的歷史,老城的文化積澱和歷史傳承幾乎是世所公認的齊全,也是被現代鋼筋水泥西洋文化所污染最少的一座城市。因為它有太多的古老世家撐立,使得很多古老文化、教養和習俗得以保留。它既與時俱進,去糟取精,又不完全流之於俗,在最大限度上兼收並蓄,融合時代的元素。
老城的年輕人對茶的喜愛和需求是骨子裡的。
他們耳儒目染,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氛圍裡,到處是長輩和同齡人的影響,潛移默化,習慣喝茶。所以不管他們是為了所謂的面子格調,盲目跟從,還是為了附庸風雅,彰顯氣質,他們的生活都離不開茶。在家裡離不開,在社會上同樣離不開。
這就是兩個城市的文化底蘊了。
霜其實從一開始就注意到柳應年的飲食習慣和一般新城的年輕人都不一樣,柳應年既不喜歡可樂,也不喜歡咖啡,他喜歡喝茶,還有純淨水,他喝茶的方式、那種舉手投足間的熟稔,也更偏像於老城的年輕人。
他覺得,以柳應年的氣質,扔在老城哪個角落裡,都能輕易融入人群之中。
行為比語言更有說服力。
語言有時候很難分辨真假。
但行為,尤其是日常生活上,朝夕相對,很難容得下作假。假得了一時,假不了分分秒秒。
柳應年微怔,繼而一笑,「那大概是因為我不像年輕人罷。」
喜歡喝茶的愛好,柳應年確實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養起來的習慣,年輕的時候雖然也喝,但到底喝的少,喝的也不像現在這樣這麼講究。後來年紀大了,把咖啡替換成了茶,反而越喝越有味道,喝茶喝上了癮。現在卻改不回去了,已經變成了完全的茶葉愛好者。
他愛喝茶只是心境使然,霜不瞭解其中緣由,還以為他也像老城的年輕人一樣偏好於茶葉,這是個誤解,柳應年卻不能解釋。
「你這樣就很好。」霜說的平靜淡然。
柳應年莞爾:「如果不是太瞭解你,我還以為你今天情商……」
他話說一半驟然停住,霜不是很理解的問:「情商什麼?」
柳應年臉色閃了閃,越來越蒼白,低頭猛喝了兩大口茶,只覺得一陣心慌。
如果不是太瞭解你——
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什麼時候起,他對霜竟然可以用上這樣的句式?
他瞭解霜嗎?
為什麼他彷彿突然一下子就這麼自然的以霜的瞭解者自居?
他怎麼能……
柳應年一陣心慌,又怕讓坐在對面的男人看出異樣,克制了下心裡的紛亂,重新抬頭露出笑意,搖了搖頭,乾脆放下茶杯,雙手疊在下頷,迎著霜的視線光明正大的打量回去,看了會兒後,盡量自然的回答說:「很高。你今天的表現太好,好到讓我以為你的情商其實很高。」
霜還是不太懂,「情商很高不好嗎?」
柳應年搖頭笑道:「就是太好了,所以才不好。」
霜盯著他的笑看了會兒,才垂下眸看著杯中茶,又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這時茶館的木質樓梯傳來了幾道淺重不一的腳步聲,「咚咚咚咚」一串聲響,有客人從二樓的包間裡下來,到櫃檯上結賬。
柳應年正心虛,趁機移開目光朝收銀台看去,他這個位子看過去,正好可以將收銀台那邊的情況盡收眼底。
是一群風華正茂高中生模樣的男生,個個身高腿長,站在一起氣勢驚人。
最後一個從樓上下來的男生神態懨懨的,有些沒精神,悠悠搭搭的邁步下樓,正要跟著前面幾個同伴離開茶館,一抬頭,視線朝柳應年那邊看過去,正好和柳應年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誒?」神態懨懨的男生一愣,低低發出了個驚訝的聲音。
「玄?」前面的三個人聞聲同時回身。
柳應年也有些驚訝,在這裡竟然會碰到他們。但還不等他做出反應,最後下樓的那名男生已經率先朝他們這邊走過來了。
「劉老師?」秋玄上了台階,走到兩人桌前,笑吟吟的打招呼。
柳應年禮貌的起身,微笑點頭道:「你好。」
「沐老師也在。」秋玄瞧了霜一眼,眼角彎得漸深,「兩位老師不告而別,害我們還擔心了一陣子。想不到老師們看起來過的還不錯。」
其他三人也看到了柳應年和霜,跟了上來,同樣面露驚訝。
肖宗和林寒褚晃互看一眼,三個少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謹慎。時隔多日,他們對當初柳應年和霜去學校的原因,多少都已經心中有數。不過這裡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都只和柳應年兩人打了招呼,並沒有上台階來,站在下面,等著同伴。
霜的態度和肖宗三人是差不多的,冷眼看了看四人,淡淡說幾句話後就把交流權全部丟給了柳應年一個人。
柳應年溫和笑笑,有點為難的說:「你們人太多了。」
秋玄笑道:「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您兩位,如果不是我們等下還另有安排,真想邀請二位到樓上一敘。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也沒那麼不識趣,我過來只是重新認識一下二位。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
他開門見山,說的直白。
柳應年瞄了霜一眼,見霜沒有反對的意思,但也沒有要表明的意思,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麼,也是該給人家學生一個交代,於是伸出手溫和道:「我叫柳應年。以後再見面,不用叫老師了。」
秋玄一笑,握住他的手,「柳哥。」
柳應年笑著說:「我是新城人,有空到新城來玩,可以來找我。我請客。」
秋玄笑得陽光燦爛,「一言為定。」
柳應年看著他們離開,重新坐下,問霜:「這樣行嗎?」
霜點頭,又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說:「我沒什麼可解釋的,你那樣就行。沐霜一樣是我的名字,我母親姓沐,所以也算不得欺騙他們。」
柳應年也喝茶,笑了笑,不再說話。
……
回去的時候,柳應年特意開車繞路到了溯瀾江邊,和霜一起下了車,在江邊吹了會兒風。
霜給他新買的手機終於派上了用場。
柳應年讓霜幫他照了幾張照片留作紀念,然後接過來大概看了一遍,刪掉幾張,留了幾張。
「可惜你不願意拍照,不然我們拍張合照也不錯。」柳應年看著江邊美好的風景不滿的說,「約會不拍照,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上次我們就沒拍。」
以新城為背景,有些美好的畫面,也只有站在老城才能拍出來。
霜倒是大方了一次,「那就拍吧。」
柳應年抬眼看他,「……你確定你沒有被別人附身?」
霜:「……」
柳應年得寸進尺:「那我要拍你的單人照。」
霜不樂意的道:「單人照有什麼好拍的。」
柳應年說:「你同意都同意了,管我拍單人照還是合照,反正你只要負責當模特兒就行了。」
霜:「……」
霜一時心軟縱容的結果就是柳應年的手機裡多了一張雙人照和一張單人照。
回程剩下的路換霜開車,柳應年坐在副駕座上反覆看著手機裡拍下的照片,不時斜睨一眼旁邊的男人,比較著說:「雖然照出來的也不錯,但你本人更好看。怪不得你不喜歡拍照,換我,照片不如本人好看,我也不樂意拍。你看我拍的多好,比我本人看上去清秀多了。」
他完全歪解掉了霜不喜歡拍照片的原因,霜也沒和他計較,只是同樣斜了他一眼,又掃了掃他手機裡的照片,下定論說:「沒什麼區別。」
柳應年咕噥著:「說你情商高,果然是我的錯覺。」
「什麼?」霜沒聽清。
「沒什麼。」柳應年把話題繞回去,「證件照不算,除了證件照以外,你真的是第一次拍照?」
霜順著車道轉彎後才回答說:「問過我意見的,就這一次。」
柳應年向來點到為止,很少會刨根問底。霜的回答已經牽涉到了姬家的私事,他不適合再問下去,霜和姬家人的事情太複雜,只能由他們自己來解決,不是他這個外人該插手管的事情。他還記得上次姬行遠出其不意偷拍的事情,霜把存儲卡都扔掉了,而姬行遠也不過是為了滿足他奶奶的心願。
霜的母親應該還是愛霜的,只是愛的方式過於卑微,寧願選擇找人偷拍兒子的照片,睹物思人,也沒有勇氣獨自找上傭兵城去看兒子過的好不好。可是她生活的環境又擺在那裡,姬伯陽是個非常強勢又主張強權的人,她想要在姬家生存,就不可能違逆丈夫的決定,也沒有那個違逆的膽量。
姬伯陽的妻子沒那麼好當。
柳應年相信霜也能明白這些,所以他才會用沐霜這個名字,用母親的姓,來思念母親。如果可以選擇,他可能寧願叫沐霜,而不是姬霜。
只不過他自幼被送離家門,心中到底還是有一口氣憋著,所以對他母親也有些牽怨吧,或者,也是因為很少接觸,不懂得怎樣相處罷了。
柳應年低了低眸,暗自歎息,知道的事情越多,他越覺得能夠理解霜的想法,他會不由自主的產生同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同樣是被家裡趕出來的人呢,幾乎要感同身受了。人因為自愛,所以常常會以己度人。也許霜不需要這份同情,可是柳應年卻不能不同情。
天道不公。它總是眷戀著某些人,同時,又厭棄著另一些人。
柳應年想,大概像他和霜,還有李翔華、林茂,又或者是傭兵城的其他人,其實都是為天所厭棄的。所以他們在和親人的緣份上注定得不到圓滿。
這種想法極其糟糕,但卻一直埋藏在柳應年的心裡。這麼多年了,直到此時此刻,才驀然明顯的浮出腦海裡,讓柳應年一時之間,覺得無以面對無法呼吸。
他下意識的想去開車窗,透透氣。
霜眼角餘光捕捉到他的動作時,一把拉過他,聲音不高不低的斥道:「你想找死嗎?這裡是高速。」
柳應年按著額角揉了揉,「抱歉,我忘了。」
霜一手開車,一手抓著他,下了高速,進了普通公路,才鬆開道:「已經沒事了。」
他說話總是這樣簡潔,簡潔到不論做何解釋都是對的。
柳應年近乎迷茫的看著霜,為什麼他以前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清楚的認識到這個男人?
他想了整整一圈,才終於確定,眼前這個絕色妖艷的青年,也許真的是他所遇到的人裡面最傻最直接最單純又最善良的一個人。
也是唯一一個沒有欺騙過他的人。
雖然,這僅止是拿霜跟解封珧、李翔華、林樞和洛雨相比。
人最怕什麼?
怕比。
但又為什麼而比呢?
因為重視的程度已經不一樣了。
他到底還是沒有忍住,把霜跟其他人做了比較。
柳應年近乎絕望又自嘲的想,是的,到底還是沒有忍住。
已經騙不下去了,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
他對這個男人,到底還是動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事情各種多,就不上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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