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91章 我來就山 文 / 一暖青燈
狂風忽卷,亂了阿四的滿頭青絲。
而蘇幕遮肩披一抹斜暉,正遙遙立在廢墟裡。
不知怎的,阿四忽然有種莫名的錯覺。好似他只這麼輕輕一站,黑暗與寒冷便紛紛退去,徒留那溢滿眼眶的柔柔暖意。
斜暉脈脈,眼波悠悠。千帆過盡之後,她是不是也能
阿四猛地搖了搖頭,暗罵自己真可謂異想天開。大名鼎鼎的魯南蘇公子,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太子行宮呢?
於是,她扶額一笑,啟唇道,「蘇公子,你怎會在此?」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蘇幕遮手中的繡花鞋尚有餘溫。
那溫暖如同一把柔柔軟軟的刷子,刷過手心,刷過經脈,騷得他心尖癢癢,幾乎就要顫抖起來。於是,他有些不能自己地踏前一步,遞過鞋子,柔聲道,「你的。」
阿四瞧著那隻大手之中的繡花鞋,忍不住粉面通紅,正要伸手去接,斜刺裡卻突然多出了一隻手來!
那隻手相當蠻橫,幾乎是一把將那繡花鞋拽了過去。
阿四與蘇幕遮齊齊一怔,順勢去看。只見那棵焦黑的柳樹之下,有人背光而立。
斜陽西下,昏黃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臉龐,阿四卻只憑一眼便能叫出他的名字。然而,她只是攬裙低身,垂目道,「太子殿下。」
來人正是當今太子軒轅徹,一晃多年,他仍那樣站在柳樹下。卻不知,時光荏苒,吃人的宮廷早已將他那些年少輕狂啃得乾乾淨淨。
如今,攜裹一身寒氣,他踏著暮色匆匆趕來。
「阿四」軒轅徹幾次開口,最終化為一聲低歎。猶如午夜夢迴時的低語,輕輕落在誰的心田,然後尚未激起一絲漣漪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逆光之中,阿四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也不想看清。鬆垮的領口,汗濕的鬢角,還有那身凌亂的華衣,她垂下頭來一聲冷笑,就此不再說話。
蘇幕遮看了眼被搶走的繡花鞋,又掃了掃軒轅徹凌亂不堪的華衣,最後衝著著低眉斂目的阿四揚起嘴角。
「叩見太子殿下。」破天荒的,蘇幕遮完完整整地行了一禮,甚至心情頗好地為軒轅徹撣去了肩上的落葉,道,「殿下的行宮亭台樓閣,雕樑畫棟,蘇某這一路走來差點便被迷花了眼,真是大開眼界啊。」
軒轅徹來不及與阿四說些什麼,便被蘇幕遮氣得夠嗆!
找了一幫子人前去砍人,結果被砍之人不僅笑嘻嘻地跑到了自己家裡,還大搖大擺地與自己的女人眉來眼去
任誰攤上這等破事兒也高興不起來,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然而,這廂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要起嗎?
當然不能!
於是,軒轅徹只能鐵青著臉低喝,「來人!」
話音未落,便有侍衛滿頭是汗地跑了過來,行禮道,「叩見殿下,蘇公子他非要」
軒轅徹寒著臉擺了擺手,沉聲道,「貴客臨門,怎可怠慢如斯?」又道,「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領下去歇息?!」
「是。」
蘇幕遮也不多言,最後看了眼默不作聲的阿四,然後緩緩退下。與軒轅徹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忽地玩味一笑,不緊不慢道,「啊對了殿下,聽說,虓虎將軍的三公子從行宮回去後便一病不起。何將軍聞言驚怒交加,正上奏今上要回京探病呢」
軒轅徹聞言一震,繼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那侍衛道,「孤此時分、身乏術,你去請了吳語過來,蘇公子遠來是客,切莫怠慢了才是。」
「是。」
蘇幕遮笑意盈盈地越行越遠,柳樹下便就此安靜了下來。
軒轅徹環顧四周,苦笑道,「知道為何這浣紗院被燒成一片廢墟,我仍不讓人修葺麼?」
浣紗院被阿四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唯一倖存的便是那棵搖搖欲墜的柳樹。殘陽映照下,它弓著背,好似垂垂老矣,儘是滄桑頹敗。
阿四揉了揉眼睛,總覺得盈滿鼻間的煙熏味兒,刺得她眼睛酸疼酸疼。
軒轅徹見阿四不答話,忽然心底荒涼,於是指著那殘垣斷壁,緩緩道,「這浣紗院就如同你我之過往,一把火下去,便是鑲金嵌玉,也回不到從前。既然不能回去,便不回去。」
他雙眸閃動,似有萬語千言,卻終究搖頭一笑,道,「阿四,我從不後悔。如果,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軒轅徹依然會這樣做!」
寒風呼嘯,帶起兩人的髮絲衣帶,也帶走軒轅徹臉上的無奈與蒼涼。他閉了閉眼,朝著阿四緩緩走去。
明明只有幾步之遠,他卻走得那樣緩慢又認真。好似步步千斤壓頂,又好似處處都有陷阱埋伏。而當他終於站到阿四面前的時候,甚至連手都有些顫抖起來。
他看著阿四那雙圓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四,我忽然慶幸自己曾經辜負於你。如此,他日那宮牆之內,你便永遠是最純粹的你。」
阿四陡然一驚,怔怔盯著近在咫尺的容顏,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卻見軒轅徹驀地旋身過去,背對著自己負手而立。
「為帝王者,審時度勢,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心寬以容天下,胸廣以納百川!然,這些還遠遠不夠,帝王道術,有道亦有術。於是便又有帝王之道與帝王之術。想常人之不能想,忍常人之不能忍!便是天地崩塌,也要咬緊牙關,去拓出一片疆土!」
阿四默然站在原地,彷彿再一次失憶般,陌生不已地看著那男人的背影。
原來時隔多年,阿徹早已不是當年的阿徹。他的肩背愈發寬闊,身子愈發挺拔,渾身上下全然沒有了當年的那一絲孤勇。
他是一國儲君,是軒轅國未來的一國之君!
寒風凜冽,衣袂翻飛,軒轅徹驀然回過身來。
他的雙眼莫名有些發紅,卻又笑得恣意暢快,「阿四,你便看著!看這四海天下,看這江川山河,究竟落入誰人掌中!又究竟是誰,真正笑到了最後!」
風過無痕,落葉無聲,軒轅徹這一番話語卻好似利劍一般刺進自己的心田。這短短的一剎那,阿四甚至覺得那個曾經的軒轅徹又回來了!又或者,那個曾經的軒轅徹其實從未存在
阿四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
她低頭理了理鬢髮,疲憊道,「殿下心懷天下,阿四卻只是一個阿四而已。她想要的不多,卻偏偏是你無法給的。」
話落,寂靜無聲。
待到寒風再起,軒轅徹哈哈而笑,卻撇過臉不肯再看對面的女人。「孤想要的卻也不多,如今萬事俱備,便只差你手中的一幅畫而已。」
阿四聞言喉中一哽,抬眸道,「畫可以給殿下,但,用什麼來換?」
軒轅徹似是受不住這迎面襲來的狂風,負著手背過身去,才道,「阿四你想要什麼?」
「阿四想要還外祖一個清白!」
「已故帝師封太傅?」軒轅徹說到此處想了想,才道,「若是孤告訴你,關於此事,孤也是一知半解,知之不詳,你信是不信?」
「殿下曾親口說此案與那左相府有關,此時又是何出此言?」
「封太傅遇害的確與左相府相關。但他為何被牽扯進謀逆一案,,孤三年前就查過。可惜的是,每每查到一絲線索,就會被無端掐斷,彷彿有人在暗中窺視,無論是誰,只要稍有異動,便被抹得了無痕跡。」
「殿下的意思是」阿四背後寒毛直豎,口氣也跟著沉重起來,「殿下的意思是,阿四的外祖死得果然蹊蹺。而且非常有可能,幕後黑手計謀了得,甚至握有重權?」
「孤只是覺得此案蹊蹺,但究竟兇手是誰,至今查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阿四不信,咄咄逼人道,「難道普天之下,竟還有人膽敢算計你太子殿下,甚至比一國儲君還要位高權重?」
軒轅徹淡淡一笑,「京城形勢錯綜複雜,便是那皇宮內院的婦人把戲,也離不開朝堂中人的運籌帷幄。若論真正的位高權重,不是皇帝,更不是孤,乃是上下朝臣,乃是內外形勢。」
阿四聽得愈發糊塗,苦澀道,「殿下莫不是在告訴阿四,外祖之死便如此算了?」頓了頓,她連連倒退幾步,搖頭道,「不,我不甘心!若是,若是查不出真相,我便毀了那畫!」
軒轅徹聞言一僵,良久方才歎息道,「你你便是如此,一直未變。也罷,孤願意再試一試,但醜話在前,無論結果如何,那幅畫,歸我。」
寒風中,柳樹下,有一男一女擊掌為誓。
不是金石之盟,不是你儂我儂,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
陰謀陽謀,冰冷徹骨。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