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章 佛珠 文 / 即墨蓮城
周夢瑤本就是個驕性子,可是本性天真爛漫,從未有人對她說過,她想要的東西想要做的事,不過是強求。
聽老住持如此說,周夢瑤心亂如麻,只是想起那生死的一刻,她的第一眼看見的正是那個少年,那時宛若一束光撞在她的心上,哪怕等後來自己明白報恩大過於心喜,可是她仍然義無反顧地執著下去。
一旁的小沙彌捧著個籤筒,看師傅又閉上了眼,到底忍不住摸了摸光頭,又眨著眼睛看向怔然不動的郡主,心中卻歎這籤筒中的竹籤,天天有人來求,那麼多不一樣的人,很有可能掉的是同一枚簽,這世上哪裡來那麼多上上籤下下籤。
大雄寶殿今日頗為寧靜,往常人群熙攘,私語不斷,如今只剩下沓沓的聲音迴盪在殿中,漸漸地又歸於平靜。
小沙彌跪坐著敲著木魚,小短腿有些累了,看著師傅還在閉眼誦經,動了動腿,偷偷地吁了一口氣。
忽然,老住持睜開了眼,小沙彌嚇得大氣不敢出。
淨塵微微一笑,手心帶著暖意,摸了摸小沙彌的光頭,又轉而抬頭看向大雄寶殿正中央的佛像,屋脊處落過來的光照得金光四溢,頗有些虛無夢幻。
「蓮秀,你夢裡有見過佛祖嗎?」
叫做蓮秀的小沙彌頓了頓,一臉懊惱與愧疚,聲音還帶著奶氣,「師傅,連秀沒有夢見過佛祖,定是我沒把經文背全了,佛祖才不入我夢。」
老住持卻是笑了笑,默不言語。
等到蓮秀忍不住抬頭看師傅是不是生氣的時候,卻見住持臉上從未有過的悵然與懷念,就像他偷偷去了後山與常慧師兄烤地瓜一樣,那種滋味想起來又懷念又黯然。地瓜雖好吃。可耐不住這是背經文背的肚子餓,偷偷尋了常慧師兄一起犯了戒。
待到今日小沙彌做完了功課,捶著腿爬起來,老住持依然盤坐在大若磐石的木魚前誦經。蓮秀告了一聲退,奮力打開殿門,一瞬間璀璨的金光四射,將他一個小小的人拖出長長的影子。
蓮秀下意識回頭看,比之那常年靜止的佛祖神像來說,他更喜歡能跟他講佛家故事的師傅。雖然有時候寫梵文背經書很讓他頭痛,可是蓮秀固執地認定。師傅就是他心中的佛祖。
連秀已經五歲有餘,如今也曉得如何說話。
只是後面未說出口的那一句,他沒有夢見過佛祖。可是天天晚上都夢見師傅,而且師傅還准予自己上後山烤地瓜吃,甚至有幾次常慧師兄的模樣都變成了師傅……
因為老住持的話,周夢瑤著實怔然許久。
等在白馬寺外的侍衛長焦慮不安,這裡的老住持可是太后娘娘都千里迢迢過來祈福求籤的。如今郡主出來之時,臉色並沒有歡喜之態。侍衛長心下一驚,今日可是郡主來給王妃祈福的,卻不知那老住持究竟說了什麼,難道王妃……
周夢瑤渾然沒有察覺到身邊幾個侍衛的心思,抬頭看了一眼碧藍的晴空。萬里無雲,連續多日未雨,洛陽城都漸漸煩躁起來。
她回頭望了望深幽的寺院。又想到那言語中的勸誡,這般似是而非,誰又得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緣分。
周夢瑤剛及笄不久,正是嬌花明媚之時,王爺王妃獨有一女。對她著實疼愛,加之膝下無子。皇帝特封周夢瑤為大周郡主,這也算是大周唯一一個有著封地的小郡主。如此一來,群臣後院的夫人小姐言語中不乏誇讚奉承之意。
她從小便知自己的身份獨特,即便在太學院讀書之時,她和堂兄們做錯了事,可是太傅的板子總也抽不到她。
侍衛長靜靜立在周夢瑤身側,宛若門前的石碑,巋然不動。
周夢瑤歎了口氣,四周的侍衛俱是揣高了心,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他們的侍衛長。
侍衛長頭皮發麻,用黑黑的臉色一一回望過去,最終自己也忍不住開口問道:「郡主,是否要啟程回府?王爺王妃在京中也頗為擔憂郡主的安危。上回已經有過一次意外,請郡主思量,萬不可再執意去偏險之地尋藥,有什麼事直接吩咐卑職就是。」
周夢瑤渾身的黯然很快就散去了,她是大周第一郡主,哪裡是會被一個和尚三言兩語勸退的。
不由握了握拳,心中暗暗想道,「我周夢瑤想要的人,怎麼可能會得不到!楚言璟,你等著,我一定會變成你的心上人!那個小姑娘,哼,不就肌膚白嫩點,模樣清秀些,她又未及笄,談婚論嫁早著呢!住持說的那個貴人,一定是楚言璟。只要自己能打動他,無論是什麼緣由,母妃的病根一定能全部拔出。」
如此想了一會兒,周夢瑤吩咐道:「沈神醫可有消息?二哥現在又在哪裡?」
侍衛長上前一步,說道:「剛剛來的消息,二皇子已經從北邊上了路,這次回來應當是為了旱災一事。沈神醫已有四月不知去向,不過探子回報,似乎見過他們從蜀中出來。只要探查到消息,卑職立馬派人速請神醫回京。」
周夢瑤心頭一落,大手一揮,「備馬,速回鎬京!」
侍衛長一凜,若是連夜趕路,怕有些不妥。可周夢瑤卻不是他能左右的,只好加派了更多的人手,連夜上京。
周夢瑤剛在車中坐定,忽然又想起心頭的執念,唰得揭開車簾,對著侍衛長道:「謝崇,你去將今日見過的那個姑娘查探一遍,事無鉅細,全都要稟報於我。還有楚言璟,小心打探,不可驚動了他,也不可對他無理,不然我唯你是問。」
叫做謝崇的侍衛長本就是郡主的忠士,打從周夢瑤出生之日便在她的身旁處理一切事務,如今聽到郡主這般說,只得在心裡暗暗苦笑,郡主小時候還喜歡過一個皇子呢,現在卻對一個救命恩人這般上心,也不知究竟是被恩情沖了心智。還是真的長大了。
謝崇暗暗感歎,十四年了,他果然有些老了,愈來愈不明白郡主現在的想法。
洛陽城東門巷邸之後,舊屋新棚,拉拉雜雜的,又有一股酸氣直衝口鼻。
朝秋忍住捂口鼻的衝動,左一腳右一腳挑著乾淨的地方走過去,回頭對上言璟的目光,蹙眉問道:「太守不是已經開了糧倉嗎?怎麼這裡住的災民。條件也太差了。就連基本的掃污除垢都沒有做好,大家怎麼住的下去。」
言璟略歎一口氣,「這樣已是不錯。至少還有片屋頂可以遮擋。怕只怕那些後面來逃難的,如今只能餐風露宿,城門外清理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是每日前來投奔的依然絡繹不絕。若是再不下雨,人數只怕會更多。去年大周還算是個豐年。存糧尚能支撐一段時日。可越是往下,貪官污吏的私吞糧餉之事不絕於耳。這次要不是紀先生突發重病,我們只怕還在北邊,那邊才是災情最嚴重的地方。」
朝秋跳過一處看不清東西的惡臭之物,揮手道:「這該如何是好,我們仙餚館還招人嗎?不知道買的那幾座山上缺不缺侍弄地的人。如果可以減少一部分災民,夠他們填飽肚子,想來也能幫上一些。」
言璟微微一笑。看著朝秋的目光泛著一絲暖意,倒是朝秋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突然又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郡主,心頭一悶,說道:「那個郡主。難道看不見這些餓肚子的人嗎?」
「你別再想這些事情,早些回杭城。再過幾日,我就要離開了。」言璟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掛了一下朝秋的鼻樑。
朝秋沒有躲開,心跳如小鹿,臉頰微燙,暗暗唾棄言璟長得又高又挺的鼻樑。
洛陽城,白馬寺。
禪房之中,沉香如屑。
綠芽如雀捨,沸水澆之以後,宛若綠袖娉婷起舞,不過一會兒,白瓷杯中的茶葉亭亭玉立,一股清幽的香氣飄散出來。
「雲施主,別來無恙。」淨塵的聲音低沉悠長,白鬚長眉,手背之上略有褐斑,唯有一雙深幽的眼睛,全無老態。
對面的一位素衣長袍之人只是細心地品茶,待龍井茶葉散到最美之時,方才抿了一口,唇齒留香。
「王叔,你不覺得,人之一生如同這茶葉一般,苦盡才得甘來。」
「苦意與甘甜,不過是人心所覺罷了。」淨塵一笑,招呼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小沙彌去外間休息。蓮秀努力眨了眨眼睛,很想說自己可以陪師傅的,奈何今天念的經文已經超過他的極限,眼皮沉得像掛了兩個地瓜在上面。一聽師傅讓他去睡,心中百遍猶豫之後,毅然穿上芒鞋,邁著小短腿登登登走出禪房外頭,墊著腳扣上裡門,朝著外間那張香香軟軟的床撲了過去。
淨塵收回目光,見對面的人依舊看著蓮秀離開的方向,不由慨歎,「你到底還是來找我要那樣東西了。」
不等他回應,淨塵自顧自說著話,「今日,我問蓮秀可曾夢見過佛祖,他說未曾。我一直在想一個事,如果當年,我未曾待胤祺如同幼子一般關愛,教他謀術,教他論策,是否現在他仍然還是那個跟在你身後的,奶聲奶氣叫著大哥的孩子,心如海水一般澄淨。」
對面並無回應,長久之後,微弱的聲音響起,「我隱隱感覺到,她還活著。無論用什麼代價,我一定要找回來。王叔,請把那樣東西給我,這世上只剩下你這裡才有這一樣東西。」
嘴唇微動,似是仍然在唸經文,直到良久以後,手上的那串不知多年的佛珠突然崩斷,四處滾落不停。
淨塵睜開眼,長指頓住,還保持方才撥動佛珠的姿勢。
只是指腹之間,仍然余有一粒,光若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