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生的證明九 文 / 淵默
生的證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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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哈利沒有漫長的年代來規整消解,屬於哈利的只有一朝,一夕,一剎那。
在這朝不保夕的人生裡,在這轉瞬即逝的時光中,他和西弗勒斯.斯內普在一起。
「你知道我最好的下場也就是離開這個世界。」哈利啞聲說道。
他看到男人瘦削的身軀微微一僵,嘴唇隨即抿得更緊,顯示出強硬和不屈服。
「換個話題。」年長的斯萊特林以一種教師特有的專橫腔調,不由分說地發出指令,「我不想談這個。」
哈利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只是提醒一下。」
「我知道得很清楚。」斯內普嘶嘶地說,那聲音彷彿是從山石的縫隙中透進來的冷風,「用不著你來提醒!」
哈利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那個男人,年長者的表情明顯很是惱火,那張原本不夠漂亮的面孔因此扭曲起來,和他漆黑的長袍一起,蝕刻進逐漸加深的暮色中。
他看起來就像一張炭筆畫的素描圖。哈利想。
他的生命似乎也是這樣,完全由一塊一塊的陰影所構成,只有黑與灰,沒有一抹鮮亮跳脫的顏色。
所有的不可知與不確定,最後都證明只是一場災難。
有鑒於他的過去,哈利驚訝於他竟然還有敢於去愛的勇氣。
「我什麼也給不了你。」哈利慢慢地說,自嘲地笑了笑說:「在這裡,我一無所有,連這具身體都不屬於我自己……沒有未來,沒有承諾。」
他抬頭看著斯內普,目光中有幾分挑釁,幾分悲哀:「我能給你的,只有危險,痛苦,和絕望。」
「危險,痛苦,和絕望。」斯內普重複了一遍,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笑聲,「是什麼理由讓你自大地認為這些東西是你帶給我的?它們早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了。」
他危險地瞇起了眼睛,用絲滑的語音輕聲說道:「告訴我,哪一樣是你帶給我的新東西?」
哈利沉默了片刻,輕輕地說:「我不知道……但起碼,不應該是這個。」
他取下了面具,讓殘破的面孔驟然暴露於空氣中。
就在那幾個心跳的時間裡,他確信他看到斯內普短暫地屏住了呼吸。
「你又弄錯了,波特。你總是這麼妄自尊大。」魔藥大師面無表情地說,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要比怎麼恐嚇小動物,我確信我比你在行得多。」
即使是滿腹心事,哈利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他們在漸漸發黑的夜色中對視了一會兒。哈利抬起手,耙過自己永不馴服的黑髮,他的臉色蒼白、嚴肅。
「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他安靜地說,「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會在這裡度過下一個生日,我希望不會。畢竟這裡不是我的家。」
魔藥教授因他這句話而捲曲起手指,但並沒有說什麼,背脊反而越發倔強地挺直。
哈利凝視著他,目光慢慢變得柔和:「但是你在這裡……」
他發出一聲歎息似的低語,忽然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斯內普的面前,擋住了房間裡唯一的光源。
燭光從他背後投射出來,將他的輪廓照得瑩瑩發亮。他直視著斯內普的眼睛,身體微微前傾,修長的身影籠罩住斯內普。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身體,混合著夏夜的芬芳和啤酒的甜香,散發出的熱量從距斯內普不足一英尺的地方輻射過來。
「我本來以為我會一個人度過這個生日。就像之前的那些生日一樣。」哈利輕輕地說,再一次發出輕柔的歎息,「但是你在這裡……」
青年巫師呼出的熱氣摩擦過斯內普的面頰,雙驚心動魄的綠眼睛裡有一種遙遠而模糊的悲哀:「無論在什麼地方……當你能找到我的時候,你總是在這裡……」
斯內普僵硬地說:「如果你希望我離開……」
「不。」
這個詞說得如此快捷有力,以至於四周流動的空氣似乎都被這個詞鎖住而變得凝固。
他們四目相對,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瘋狂。那瘋狂隱匿在理性的皮相下,似乎用薄刀輕輕一劃,就會迸濺出鮮紅的石榴子般的血水來。
「留下來。」哈利再一次開口,握住了斯內普的手腕,聲音鎮定得近乎冷酷:「抱緊我,填滿我,讓我忘記……一切。」
他話語中的熱情邀約與他冷靜的神情形成了奇特的對比,青年巫師的眼神凝結著極度的孤獨與疲倦,像是對這個世界失望,又像是對他自己失望。斯內普曾經在詹姆的葬禮上莉莉的眼神中看到過,在裡德爾墓地中復活的黑魔王臉上看到過。
「留下來。」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年輕的救世主正俯身望向他,向他提出魔鬼的請求。
斯內普知道自己應該拒絕,他知道哈利這麼說只是出於絕望,或許那年輕人只是想意圖用這個方法來征服噩夢;他知道真正的愛情應該更美好更純淨,而不是這樣疲倦而苦澀,沾了灰,染了塵……
但相反,他反手握住了哈利的手腕,並一路向上,雙手捧起了哈利的面頰。
那半張純淨無邪的年輕人的面頰,和另外半張殘損的面孔拼合在一起,似一個神秘的象徵,像這荒涼亂世中的殘存的美好與希望。
斯內普凝視著這張面孔,用力地吻了下去。
哈利的嘴唇仍然緊閉著,但觸感異常柔軟而細嫩,令斯內普情不自禁地加深。過了幾秒鐘,青年巫師張開了嘴,斯內普聞到了黃油啤酒和水果蛋糕的甜香。他們的唇齒交接在一起,一滴淚悄然劃過年輕巫師的面頰。
斯內普停頓下來,聲音沙啞地道:「波特?」
「叫我哈利。」哈利低聲說道,雙手緊抓住斯內普的後背,全然熱情地投入到這個深吻中。那樣毫無保留的回應,彷彿是在對生命本身做最後一次確認。
一絲不祥的陰雲掠過斯內普的心頭,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帶著薄繭的手從哈利t恤衫寬大的領口伸進去,青年肩胛處的寬度正好容下他的手掌。他沿著哈利的脊柱一路向下,撫摸過那肌膚下的精緻骨骼以及纍纍傷痕的凹陷。
哈利仰起頭,發出了一聲呻吟。他們一起跌倒在地上,打翻了身後的燭台。
燃燒的蠟燭碰上不小心灑濺在地面上的啤酒,點燃星星點點的火苗。也許這火焰早就存在,蔓延過斯內普的大腿、小腹和鼠蹊,讓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要破壞。
「哈利。」斯內普輕輕叫了一聲,驟然黯淡下來的光線只能讓他勉強看清年輕巫師的臉,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綠眼睛裡有種說不出的悲哀與歉意。
他忽然想起萬聖節的那個夜晚,那個被大風摧折的燈籠,那些從此之後扭曲變質的感情……
他搖搖頭,驅走那些幻象。無論如何,他是他自己的主人,這一次他會重新來過。
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柔,混合著甜蜜的痛楚,慢慢地在斯內普心裡滲透開來。
「哈利。」斯內普再一次叫了一聲,輕輕地吻上了那雙仍在凝視著他的綠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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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過程河蟹之,總之教授對小哈很溫柔就是了。)
夏夜是溫暖的,但地窖卻是幽涼的。斯內普側身躺在寬大的木床上,凝視著窗外黑湖裡蕩漾的微波。哈利閉著眼睛躺在在他身邊,年輕男子的身體,溫暖而又放鬆。斯內普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長,呼吸悠長而寧靜。斯內普懷疑他是否已經睡著。
「我十一歲時就殺過人。」哈利突然說,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就是我第一次為格蘭芬多贏得學院杯的那一次。是……奇洛教授。」
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如果不是他臉上的神情太過異樣,斯內普幾乎以為他在夢囈:「伏地魔那時已經逃走了,留下來的只是奇洛教授。我看見他手臂被我燙出了水泡,身上的皮膚一塊一塊地掉下來,像融化的蠟……但我還是撲上去,抓住他不肯鬆手,直到他完全燒成一堆灰燼。……那是我第一次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手中死去。」
斯內普沉默了片刻,低聲說:「你是自衛,哈利。」
哈利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他說:「我知道。但這並不能讓事情好過一點兒。羅恩和赫敏——我是說,我的朋友——他們都在為得了學院杯而開心。於是我也做出很開心的樣子,可是之後整整一個月我都在夢裡聽見奇洛的尖叫聲,看到他被活活燒死的樣子。」
他的聲音有些破碎。斯內普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不知在他心裡憋了多久,而自己是第一次知道的人。斯內普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撫摸著年輕巫師的手臂。
哈利睜開了眼睛,黑湖的波光映射進那雙沉靜幽深的綠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情緒:「我的母親……她是如此愛我,她的愛是如此強大,足以把每一個膽敢碰觸她兒子的人燒成灰燼。」
「而你害怕這樣暴烈的愛。」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當然不!也許吧……我不知道。」
「愛必然意味著傷害。」斯內普平靜地說,「要保護你所在意的人,就必然要傷害那些意圖不軌的人。而你母親是一個真正的格蘭芬多。你也會是那樣。」
他感覺到青年巫師的身體驟然僵硬:「你是說?」
「這就是我們現在正在做的。殺死那些該死的,保護那些值得保護的,你會把每一個膽敢碰觸他們的人燒成灰燼。」
斯內普索性將哈利翻過來,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你會殺掉每一個擋在你前面的食死徒,跨過屍體血海,直到最後,你和黑魔王面面相對。」
他停頓了一下,重複道:「是的,你會這樣做的。」
「而我會幫你。」他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十七年前他親耳聽到的預言再一次從他心裡流過:「……年長者擁有力量與奧丁之槍;然年幼者方為命定之子,擁有仁心與愛的鏈接……穿越死亡的幽谷,背叛者的靈魂得以安歇;唯有犧牲者的獻祭,和平或會降臨……」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特裡勞妮的預言從未如此明確、清晰:
——如果哈利就是預言中的命定之子,那麼他一定就是那個守護在他身旁的年長者、同時也是背叛者和犧牲者。如果命中注定需要以生命為獻祭才能換來和平,換回內心的寧靜,那麼他會做的,而且心甘情願。
——只要活下來的男孩能夠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