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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靈魂的荊棘十 文 / 淵默

    靈魂的荊棘(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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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本能地追尋著光明而去,步履匆匆,希望在光明的盡頭,他全身心所守護的男孩依舊安然無恙。

    迄今為止,他輸掉了人生戰場上每一場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戰鬥。這一次,他真的、真的不想再輸。

    莊園大得驚人,他急切地走過一條條冰冷幽暗的長廊,到後來乾脆一溜小跑起來。遠方那團明滅的暖色光源是唯一指引他的方向。

    他推開一扇又一扇擋在他前面的門,最後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異常空曠的房間,四壁蠟燭高燒,房間裡卻空空如也。靠牆處的一張長凳是唯一的傢俱。

    長凳上放著一杯水。斯內普走過去,輕輕拿起又放下,水杯是熱的。

    心中似有所動,斯內普慢慢地轉過身來,才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女人。

    她背靠著牆,幾乎與石牆上的浮雕融為一體。她的面孔、她的眼睛,她絲毫沒有聲息的呼吸,都讓她和一具石像沒有什麼差別。

    也許是這個原因,他一開始竟然沒有分辨出來。

    然而那是莉莉,他無論何時都應該第一眼看到的人,斯內普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看出來。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事出緊急,他不再浪費時間,立刻開門見山地問道:「哈利呢?我是說,哈利.波特。」

    莉莉夢遊一般地望著他,一道陰影從她的眼中一掠而過。「走了……」她喃喃地說道。

    「走了?」斯內普呆了一呆,猛然叫道,「他去了裡德爾府?」

    莉莉沒有說話,身體沿著石牆慢慢地滑坐到地板上,彷彿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

    斯內普閉了閉眼,掌心已有汗水滲出,他隨手在黑袍上擦了擦。

    「你告訴了他。」魔藥教授的聲音有些嘶啞,但不帶任何感□彩,「你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紅髮女巫陡然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我還有其它選擇嗎?亞歷克斯是我唯一的兒子了!你那個讓人噁心的主人……梅林!你怎麼能做到親吻他的袍子而不嘔吐的?」

    斯內普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但哈利是無辜的……他沒理由為你兒子犯下的錯誤而賠上性命。」

    「無辜的人太多了!」莉莉打斷了他的話,綠眼睛裡燃燒著冰冷的憤怒,「詹姆應該為你的錯誤而死嗎?隆巴頓夫婦應該為你的錯誤而被鑽心咒折磨到發瘋嗎?」

    斯內普面色發白,微微瑟縮了一下,像是被一記神鋒無影劈中了胸口。他深深地凝視著莉莉,燃燒的蠟燭映照著他蒼白的臉龐。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責備你……」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但這並不代表你的選擇是對的。」

    「你不僅是一個母親,你也是鳳凰社的成員。」

    「加入鳳凰社的先決條件是自願!」莉莉大聲說道,倔強地抿起嘴唇,「即使鄧布利多也沒有權力要求我犧牲自己的兒子……否則和黑魔王有什麼兩樣?」

    斯內普的眼裡不禁流露出一絲憐憫,但他並沒有後退,反而上前一步,逼近莉莉:「那你就有權力犧牲別人的兒子?哦,對了,我忘記了,那孩子沒有母親。」

    女巫的身體一僵,美麗的面孔扭曲起來,像湖面上裂開的冰層。

    「你總是那麼殘忍,那麼狠毒……西弗勒斯。」女巫喃喃低語,聲音低弱得近乎耳語,「你從來不肯對我仁慈……哪怕只是一點點……」

    「那孩子是自願的,我沒有強迫他。」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從某一方面獲得了力量,「那孩子比你仁慈……他說得對,我現在只有亞歷克斯了,他是詹姆留給我的最寶貴的東西……我不能讓他出事,格蘭芬多和佩弗利爾的血脈不能因此中斷。」

    斯內普盯著她,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是想說服我,還是想說服你自己?顯然……你兩樣都沒有成功。」

    燭光從他背後照過來,他的黑髮和黑袍似乎比窗外的夜色更加陰鬱不祥:「你見識過黑魔王全盛時期是什麼樣子。如果這場戰爭未戰先輸,你要擔心的恐怕遠不止波特家族和佩弗利爾的血脈。」

    莉莉閉了閉眼,突然低聲笑起來:「聽到你這麼義正詞嚴的質問真是讓人驚訝……可是我知道你,西弗勒斯……你只是想看著詹姆絕嗣而已。」

    她抬起頭來盯著斯內普,綠眼睛冷酷得像凍住的翡翠:「第一次巫師戰爭,以詹姆的死而告終。現在是第二次,你又要求我獻出我僅剩的兒子?告訴你,你休想!」

    「以至親的死亡來換取天下太平,一次已經足夠。而這一次,我只想為自己而活。」

    她決絕地說:「巫師界的存亡跟我有什麼相干,只要我所在乎的人能夠平安。」

    「巫師界的存亡跟我有什麼相干,只要我所在乎的人能夠平安……」斯內普喃喃低語,眼神複雜地看著莉莉。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時間毫無徵兆地停頓了幾秒。

    莉莉呼吸一窒,首先移開了目光。

    斯內普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含混的苦笑,輕聲說道:「很多人都這麼想……但相信我,事到臨頭沒幾個人能做到……你能眼睜睜地看著布萊克和盧平死而無動於衷嗎,就像你在那孩子的記憶中看到的那樣?」

    他的話象釘子一般刺痛了莉莉,令她畏縮地後退,唇色發白:「你……」

    斯內普眼中的憐憫之意更濃:「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事情還可能更糟……亞歷克斯魔力受損的事情已經使得人心惶惶,越來越多人的把寶壓在黑魔王身上,我們能得到的幫助越來越少……你知道現在的局面,也知道哈利的重任。戰爭失敗的後果,你真的承擔得起?你真的做好了準備?」

    莉莉沒有說話,纖瘦的身子顫抖如同風中的秋葉。斯內普看見那張美麗的面孔扭曲起來,恐懼、憤怒與愧疚、自責交織在一起,明白無誤地展現在那雙曾經讓他夢縈魂牽的綠眼睛裡。

    四目相對,彼此都將對方看得通明透亮。

    「他們都說你堅強,但我知道你不是,莉莉。」斯內普緩緩說道,目光從未離開過莉莉的眼睛,「如果你堅強,你就不會一直向一個死人汲取力量。如果你堅強,你不會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以至於無法照料兩個孩子的心靈。」

    「死亡的陰影從未離開你,不是嗎,莉莉?從萬聖節的那天夜裡開始,你沒有一天是真正活著的。」

    莉莉攥緊了拳頭,似乎想要大聲呵斥他,然而話音出口,卻只是發出了一聲破碎的嗚咽。她轉過身去想要遮掩,但斯內普看見燭光照亮了她眼中的淚花。

    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柔湧上了斯內普的心頭,無關於愛情,卻比愛情更純粹、更神聖。這感情是如此豐沛,將他整個人填得滿滿的。

    從過去到未來,他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如此刻這般貼近莉莉.伊萬斯的心靈。

    他們相距地這樣近,這樣近,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那顆滴血的心是在如何痛苦地掙扎、彷徨。

    他的聲音變得更為柔和:「你說我不懂感情,不懂愛,也許你說得對。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那是我花費了漫長的十六年時間才學會的事——但值得。」

    「我知道生命的尊貴,以及什麼比生命更尊貴。於你而言,是家人。於我而言,是……友情。」

    他停頓了一下,回憶在剎那間湧向了他。所有的經歷,所有的感覺……他放鬆呼吸,從紛繁紊亂的思緒中找到方向,然後以平靜的聲音敘述出來:「但有一些東西,甚至比家人和友情更尊貴。」

    「你說的是正義,良心,道德?」

    「諸如此類的東西。」

    莉莉嘴唇微微扭曲,像是竭力勾起一絲冷笑,但她悲慘地失敗了。燭光照著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眼中盈盈的淚水洩露了她所有強撐的驕傲。

    斯內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神情奇特,像在微笑又像在歎息:「你做不到,是不是,莉莉?你想表現得毫不在意,你想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但你完全做不到。因為它們就在你的骨子裡,是你的一部分。你最美好、最可貴的那部分。」

    他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這樣和莉莉說話,如此心平氣和,如此坦率誠懇,就像隔著時光的洪流,再一次面對著老橡樹下那個白裙飛揚、笑容甜美的小女孩。

    他閉了閉眼睛:「那些美好……我知道你永遠無法捨棄,不管你有多努力說服自己……但我想說的是,請你珍惜,不要任由靈魂的花園長滿荊棘。」

    「為了生者,也為了……死者。」

    最後一句話令女巫崩潰。淚水終於決堤而出,肆意地流下她蒼白的面龐。她伸手摀住了臉。

    「這很艱難……西弗勒斯。」她哽咽著說,「……非常艱難。」

    「我知道。」斯內普溫和地說,「無論哪個決定都會讓你痛苦,但良心的安寧會減輕痛苦,而另一條路……」

    他停頓了一下,屏住了呼吸,然後平靜地說:「只會讓你一直生活在錐心的悔恨和自責中,永遠不得解脫。相信我,那是地獄。」

    「我不想你後悔。」他輕輕地說。

    女巫沒有說話,燭光映照著她低垂的紅髮,像暗紅色的凝固的血。她握手成拳,放進口裡死命地咬住,彷彿這樣就可以止住悲傷。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帶他回來……求你,西弗勒斯,救救哈利。」

    「我會的。」斯內普理所當然地答道,他決心在今夜把話說清楚。這種事決不能再度發生,他承受不起第二次驚嚇。

    「你知道鄧布利多說了什麼:——哈利是我們所擁有的最好的希望,相信他。」

    他頓了頓,直到這句話被充分理解之後才繼續說下去,「那孩子已經向你證明了這一點,不僅僅是因為他繼承了黑魔王的力量。」

    莉莉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在戰爭的死亡黑名單上,他必須是最後一個。也就是說,我可以死,你可以死,必要的時候,甚至鄧布利多也可以死。但他必須活下去。」

    斯內普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不詳的黑袍包裹著他,像一片墨色的云:「預言中的男孩必須活下去,直到一切終結。」

    「真的有那麼一天?」

    「一定有。」

    「你說話越來越像鄧布利多。」莉莉輕輕地笑起來,「也許有那一天吧,但我已經不剩下什麼了。」

    那淒涼的微笑綻放在淚水旁邊,像帶著露珠的百合花被蒼白的晨光所照亮。斯內普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她的悲劇是他造成的,而且無力挽回。既然如此,一句輕飄飄的「i』msorryforyou.」完全沒有意義。

    「我不知道我可以做多少……你知道我的選擇。」他訥訥地說,「但如果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我會盡全力看看能為亞歷克斯做些什麼。」

    他不待她回答便轉身大步向客廳走去,但莉莉叫住了他:「西弗勒斯。」

    斯內普一怔停步。

    「謝謝你。」

    那雙碧綠的眼眸凝視著他,女巫極緩慢地說:「還有,我原諒你。」

    斯內普不知道是該不信任自己的耳朵,還是該不信任自己的理解力。然而莉莉慢慢地點了點頭,確認了他的猜想。一時間,斯內普連呼吸都已經停止。

    女巫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句簡單的話語在他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波瀾。十六年了!自從萬聖節的那個晚上,他毀掉他最好的朋友的人生、並跟著毀掉他自己的人生之後,他從來沒有奢望過他可以聽到這句話。他甚至認為他一生都不可能聽到。

    他吞嚥了一下,草草點了點頭,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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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內普認為自己是可以趕上哈利.波特的。長凳上的水杯還是熱的,他一定剛剛才離開。裡德爾府方圓二英里之內不能移形換影,男孩沒有掃帚,而自己必要時可以飛行。

    直到他親眼看見那男孩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實在遠遠低估了那男孩的瘋狂程度。

    男孩在奔跑。

    或者說得更精確一些,男孩在飛奔。

    用盡所有的力氣,所有的激情,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向著死亡飛奔。

    他跑得那樣快,幾乎像在飛。

    認真想起來,男孩似乎從來就沒有片刻願意放緩腳步。即使在他完全靜止的時候,那雙靈動的綠眼睛也在向世人昭示,他的靈魂依然在飛翔。

    不肯等待。

    不肯坐視。

    甚至不肯緩一緩,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那麼的……格蘭芬多。

    斯內普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大勢已去。即使他用盡全力去追趕,也無法阻止年輕的格蘭芬多自我毀滅的熱情。

    夜空萬里無雲,月明如鏡,正是狼人最害怕的時日。黑魆魆的裡德爾府矗立在月光下,離男孩只有一箭之地。

    斯內普幾乎想吐血。

    你就這麼急著送死嗎?他酸澀地想,遠遠地凝視著男孩在風中揚起的黑髮。

    是生命早已讓你不堪重負,還是僅僅想借奔跑來戰勝對死亡的恐懼?

    這個問題他也許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沉重的莊園大門緩緩開啟,男孩輕盈地飛了進去,像一隻歸巢的雛鷹。

    幾個戴著面具的食死徒在他身後掩上了大門,一切結束了。

    靈魂的荊棘(完)

    作者有話要說::鄧布利多的那句話出自哈七第五章,金斯萊擔心盧平是食死徒喝了復方湯劑假扮的,問盧平鄧布利多最後一次對他們說了什麼:

    「thelastwordsalbusdumbledorespokethepairus!」

    「『harrythebesthopewhim,』」saidlupincalmly.

    靈魂的荊棘這一章終於寫完了,比預期的字數爆了一倍,只好分成兩章……

    這一章的主題是寬容和和解,之前有讀者問莉莉和西裡斯培養下的孩子為什麼會走入歧途,這就是答案。也許有讀者會不接受,但只能說遺憾了,因為莉莉一開始的人物設計就是這樣。每一個人的選擇讓他們成為英雄、平凡人,或是懦夫。並不是說懦夫就沒有閃光點和求善之心,英雄就不會動搖,不會害怕,更不是說英雄就沒有缺點。但有缺點的英雄仍然是英雄,就像有亮點的老鼠仍然是老鼠一樣。

    另外,斯內普說的話確實是有私心的,雖然他也確實真誠。嗯,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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