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窺心四 文 / 淵默
窺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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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活著,這很美好。
斯內普默念著這句話,那些音節在他的舌尖上無聲地跳躍,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都能讓他感覺到一股可恥而隱秘的喜悅,以及……舒心。
是的,舒心。
他不知道鄧布利多是真的這麼想,還是在把自己的心當橡皮泥似的隨意揉搓後出於歉疚而扔給自己一句安慰,就像老巫師扔給打魁地奇受傷的學生一根血腥棒棒糖。
他寧肯相信是前者。
生活仍在繼續。她仍然在陽光下呼吸。
即使對自己唯有恨意,那又有什麼關係!
她還活著,這真美好。
透過十幾年歲月的風塵,他第一次能以純然的欣喜與感恩之心注視著莉莉,即使面對的是對方蒼白憔悴的面容和冷若冰霜的神情。
直到那雙綠眼睛中出現了淡淡的厭惡之情才讓他陡然驚醒,以這樣近乎貪婪的目光看著一位已婚的女巫是太過失禮了。
「鄧布利多已經跟我說過了。進來吧。」紅髮女巫緊繃著臉說道,舉起了柳木魔杖。
空氣中傳來一陣密集的魔法波動,沿著柳木魔杖划動的方向,彷彿有一扇看不見的門在徐徐開啟。防禦罩打開了,傳承千年的波特莊園出現在他眼前。
斯內普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座古老的莊園。老波特雖然是個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人(也許有人會稱之為寬厚,不過絕不會是斯內普),但依然對他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決不肯邀請這位情敵兼食死徒踏入自己的家。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對的。
倒是莉莉,明明已經分道揚鑣、卻因他的邀約而外出赴會,回來只看到丈夫的屍體,心裡不知有多恨。
斯內普喘了口氣,趕走腦海中不斷出現的老波特渾身僵硬、睜大眼睛躺在自己腳下的影像,集中精神專注於眼前的路。
他所過之處,花草紛紛警惕地昂起頭來,彷彿察覺到了他身上的黑暗氣息,抑或認出了這就是害死前主人的兇手?
他們來到一座毫不起眼的石屋前,莉莉用漂浮咒帶著男孩走在前面,偶爾愛憐地撫摸一下男孩的頭髮,但從不回頭看斯內普,似乎完全沒這個人似的。
她的面容十分平靜,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她的人,很難從她緊繃的背影和微微顫抖的指尖覺察出她內心的波瀾。
大兒子剛剛去世,小兒子又被敵人帶走,下落不明。
她還是打開莊園,與害死自己丈夫的兇手合作,只為了拯救一個來自異域的少年。對於她來說,一定很不容易吧?
從莊園門口一直走到這座波特家的祖宅,路程並不長,斯內普的心態已經歷了幾個起伏。最初見到莉莉時的欣喜已經淡去,他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一路行來,他真不知道讓莉莉這樣活著是不是真的可以稱之為美好。
他們終於走進石屋裡,陽光透過厚重石牆上切割成巨大的寶劍形裂縫照射進來,戈德裡克的聖像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莉莉把男孩放到戈德裡克聖像的腳下,男孩的身體一半沐浴在陽光下,一半浸在陰影中。
莉莉溫柔地撥開男孩散亂的黑髮,露出男孩的整張面孔以及前額的閃電形標記。
男孩看起來平靜而安詳,彷彿長久以來壓在他肩頭的重擔——那足以摧毀成年人的重擔——已經消失了。他終於可以做回他自己。
他是哈利。只是哈利。
莉莉凝視著男孩,她的臉和手象雪花石膏一樣僵硬而蒼白,墨綠色的眼睛深不可測,黯淡無光,讓人想起幽暗密林中的蒼苔。
「血緣魔法。」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彷彿是在自言自語,「當然我會。自從知道那個預言,我就預備著有一天用它來救回我的兒子。」
她微微一笑,笑容慘淡:「而現在……也算是吧。」
她抬起頭來看著斯內普,陰影和火焰同時在那雙美麗的綠眼睛中凝結:「準備好了嗎,西弗勒斯?你得救回他,你不能、決不能,讓他死去。」
石牆上那柄虛無的陽光之劍似乎突然凝成了實體,劍尖顫動,照射在男孩的胸膛上。
莉莉吟詠般地念動著那古老的咒語,柳木魔杖迅速揮動,在光劍接觸男孩的前胸處劃了一個十字。一溜刺目的鮮血冒出來,延伸成一個血痕構成的十字,像是有誰在用血液羽毛筆在這年輕的身體上寫字。
對於西弗勒斯.斯內普來說,眼前的一切恍若一夢。他看見女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個鮮血構成的十字,墨綠色的雙瞳泛起炙熱的暗火,三滴鮮血從母親的指尖墜落,如有靈性一般自動和男孩前胸的血十字連成一線。
不知是因為陽光的照射還是他的錯覺,那道鮮紅的血線似乎泛起了黃金般的色彩,像火焰本身是紅色的,而火光卻是金色的。
他隨即醒覺,他看到的是魔力燃燒時爆發出的光焰,那純正而熱烈的金紅色,正是格蘭芬多的生命本色。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鮮明而又活躍,魔法在莉莉和哈利之間流動,相同的血緣傳承將他們連成了一體。能量從他們周圍延伸出來,旋轉出令人敬畏的金紅色光暈,讓人想起鳳凰福克斯那燦爛絢麗的尾羽。
空氣開始變得炙熱,顫抖著發出嘶嘶聲,彷彿承受不住這強烈的魔法波動,就要撕扯著斷裂開來。
當如太陽一般燃燒的金紅色光暈席捲過斯內普全身時,他輕聲叫道:「攝神取念!」
並沒有遇到絲毫阻礙,他成功地闖入男孩的腦海之中,一股強大的、全然黑暗的力量隨即包圍了他。
那力量並不溫暖,它狂暴無序,冰冷而又憤怒,充滿了攻擊性和破壞欲。
它是黑色的,扭曲的,源於詛咒,生於憎惡,由野心和仇恨所滋養而成。
正如麻瓜可以從風和水中提取出能量,巫師也可以從自身的情緒中淬煉出力量。
這純粹而強大的暗黑之力,正是黑魔王鼎盛時期的魔力,代表著他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憤恨與不甘。
這力量呼嘯著拍打著斯內普,與他內心的黑暗相呼應,激發起陣陣擂鼓般的鳴響。
苦澀的童年,灰色的學生時代……
那麼多的暴力、委屈、歧視與羞辱……
對軟弱母親的恨其不爭與對自身天賦的自豪……
對社會不公的憤怒與對巫師界顢頇官僚的蔑視……
黑魔王的憤恨就是他的憤恨,黑魔王的不甘就是他的不甘。
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充溢胸膛的只有那越來越大的雷鳴般的轟響,那是他的內心深處被魔王那強大而黑暗的力量所激起的響應與臣服。
然而有一個聲音,微弱而堅定,穿透濃黑翻騰的暗夜之海,仍然達到他的心底。
「事實上,這是個請求。」鄧布利多的神情,分不清是憐憫還是擔憂更多:「但那孩子的性命在你手中。」
「西弗勒斯,你得救回他,你不能、決不能,讓他死去。」莉莉抬起頭來看著他,陰影和火焰同時在那雙美麗的綠眼睛中凝結。
「教授,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男孩的手抓住了他的肩頭,抓得那樣緊,讓他幾乎感覺到刺痛。「幫我……阻止死亡。你說過你能。」
那聲音驅除了迷惘,帶來方向,彷彿一束金色的陽光照耀在這暗黑之海上。那光芒瞬即化為利劍,劈開了濃黑粘稠的夜,像來自天國的雷電在神的旨意下劈開紅海。
斯內普只覺渾身都起了一陣顫慄,源自內心深處的黑暗開始漸漸退潮。
他握緊了魔杖,記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務。
在正道與捷徑之間,他不會再迷航。
他沿著那束光向前走去,黑暗在他腳下起伏。路的盡頭,是一扇低矮的緊閉的門。
斯內普停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推開了門。
門裡的黑暗不比外面的少,但絲毫沒有令他毛骨悚然的邪惡之氣,只有一種長期離群索居的特有的淒清與蕭索。
斯內普眨了眨眼睛,慢慢地適應了裡面黯淡的光線。
他發覺那是個樓梯間似的狹小間隔,掃帚、拖把和清潔劑等佔據了大半空間。蜘蛛在低矮的天花板上結網。靠牆處有一張薄薄的毯子,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小男孩坐在毯子上,穿著極不合身的肥大的舊衣服,雙手抱膝,低著頭抽抽噎噎地哭泣。
那孩子哭得很小聲,聲音細細碎碎,斷斷續續,像剛出生的小貓,還沒有學會哭泣。或者,那孩子已經太累,再沒有力氣哭泣。
斯內普注視著男孩那頭亂蓬蓬的黑髮,遲疑了一下,試探著輕聲叫道:「哈利?」
那孩子抬起頭來,警惕地看著他,前額的閃電標記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依然清晰可見。髒兮兮的小臉上有兩道可疑的青紫淤痕,大大的綠眼睛裡盛滿了恐懼、懷疑,以及令人心碎的防範與敵意。
心像是被鈍刀子劃過,他再一次隔著逆流的時光看到了幼年的自己,也是這樣滿身傷痕地躲在角落中偷偷哭泣。
「沒事了,哈利。你很安全。」他柔聲說,笨拙地向那孩子伸出了手。
那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慢慢地,蒼白的小臉上展露出一絲微笑。黑暗之中,那宛如天國靈光般純淨清澈的笑容是如此甜美,以至於瞬間奪走了他的呼吸。
「抱抱。」那孩子說。那小小的、柔軟的身體,甜蜜地依偎進他的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聖經·出埃及記》裡記載,先知摩西帶領以色列人逃出埃及,前有紅海,後有追兵。危急時刻,上帝命摩西以手杖指紅海,紅海分開,以色列人因此逃出生天。
謝謝*、隱之月的地雷,抱~~~明天應該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