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世間的重量三 文 / 淵默
世間的重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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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德爾府。
「你們中有人背叛我。」伏地魔高亢、冷酷的聲音在昏暗的大廳中迴盪,血紅的眼睛一一掃過身邊的食死徒。他的目光所觸,戴著兜帽的食死徒立刻顫慄著匍匐在地。他的眼光略一停頓,隨即輕蔑地移開。
房間裡沒有亮燈,月光從結滿蛛網的窗欞裡投射進來,將一抹蒼白的光線凝聚在他蠟一般沒有表情的臉上。
整個房間鴉雀無聲,只能聽見一眾食死徒勉強壓抑的呼吸聲,和窗外躡手躡足走過的風聲。
「我親手佈置的防禦網竟然被人不知不覺地混了進來。哈利……那個男孩被人掉了包,卻沒人通知我……」伏地魔走了幾步,漆黑的長袍悄無聲息地劃過滿是灰塵的地面。匍匐在他面前的幾個食死徒不由得畏縮地後退,彷彿害怕因此受到他的責難似的。
伏地魔並不理睬,逕直走到一個修長纖弱的黑衣身影面前,停下了腳步。沒有嘴唇的嘴上扭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納西莎.馬爾福。」
纖瘦的身影顫抖了一下,女巫緩緩挺直身體,掀開了兜帽。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在夜色中彷彿泛著白光,一頭金色的長髮披散在背後,使她看上去像一個溺水而死的人。
「主人。」她輕輕呼喚。
「為什麼是你?你的兒子德拉科.馬爾福呢?」伏地魔血紅的眼睛裡閃動著冷酷而又輕蔑的光焰,「他把那個冒牌貨帶到我跟前,試圖殺我,現在卻躲起來不敢面對我嗎?」
女巫顫抖著深深地吸了口氣,當她開口時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德拉科還是個孩子,主人。」
「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伏地魔譏諷地說,氣流從他沒有嘴唇的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響,「這年紀都可以去魔法部登記結婚了。」
納西莎抬起頭來看著他,滿臉都是絕望的神情,蒼白纖長的十指交叉在胸前,像祈禱又像是乞求:「他只是太渴望為您效忠,主人。您知道他的,您那麼睿智,一眼就可以把他看透。」
伏地魔冷冷地盯著她,他冷酷的嘴已經不動了,但低低的嘶嘶聲似乎還在響著。這聲音越來越大,納西莎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突然發覺巨蛇納吉尼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遊走到了她身邊。
女巫恐懼地盯著那條足有十二英尺長的巨蛇,冰冷的鱗片在月光下發著珍珠般的光澤。巨蛇慢吞吞地越游越近,在地板上厚厚的灰塵中留下蜿蜒曲折的、寬寬的軌跡。
「那麼你丈夫呢?」伏地魔平靜地說,聲音完全沒有任何起伏,「兒子做出這種事,他認為他可以不必給我一個交代嗎?」
納西莎直直地盯著那條巨蛇,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嘴唇不住顫抖:「他……他被魔法部扣留了。鄧布利多指控他……他和您……勾……勾結……」
納吉尼緩緩地爬上了女巫的膝蓋,三角形的腦袋上那雙邪惡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納西莎雙手死死地攥緊斗篷,動也不敢動,看樣子像是隨時都快暈倒。
「啊,他被魔法部扣留了。很好的理由。」伏地魔似乎又笑了一下,走開了兩步,漫不經心地說,「那麼為什麼他還呆在馬爾福莊園呢?」
應和著伏地魔的腳步,納吉尼倏地伸出猩紅的信子,在女巫光潔蒼白的臉上舔了一下,女巫的身體完全僵住,像是中了石化咒。
「他被魔法部禁足了,主人。」納西莎低聲說道,聲音細如蚊鳴。
「這就是他不聽從我召喚的理由嗎?」伏地魔無聲地笑笑,蒼白的月光勾勒出他濃黑的身影,蜘蛛般細長的手愛撫地摩挲著紫杉魔杖,「看來他對魔法部的尊敬,超過了對我這個主人的忠心啊。」
他血紅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亮,瞳仁象貓一般的豎起,微笑道:「或者,他感覺戰火將起,認為這個時候避開我這個他不願侍奉的主人、騎牆觀望是最明智的決定?」
納吉尼從納西莎的膝蓋上纏繞到她的腰和脖頸上,三角形的腦袋從肩膀上耷拉下來,像籐纏著樹桿,時不時地伸出紅信子在女巫身上這兒舔一下,那兒舔一下。
納西莎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拚命咬住嘴唇,發出一聲彷彿哭泣般的□聲:「主人……我祈求您……憐憫……」
「我好像沒有理由處罰你,雖然你有個見風使舵的丈夫和愚蠢怯懦的兒子。」伏地魔平靜地說,「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代替他們來響應我的召喚?認為我不會把你怎麼樣?」
納吉尼越纏越緊,女巫的臉色已經腫脹青紫。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只聽到女巫沉重的喘息聲和骨骼摩擦發出的輕響。
「不過偉大的伏地魔是仁慈的,我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伏地魔笑了笑,輕輕地招了招手。納吉尼放開了納西莎,慢慢地朝他游過來。女巫癱軟在地,撫摸著自己的咽喉,嗆咳起來。
「如果下一次盧修斯.馬爾福還是不肯來,那就帶你的兒子過來吧。」
他坐回到壁爐邊的老式扶手椅上,像是十分疲倦似的以手支額。納吉尼從椅子背後爬上去,然後把身子搭在伏地魔的肩膀上,醜陋的三角形親暱地蹭了蹭伏地魔的臉。伏地魔漫不經心地撫摸了它一下,又一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我能期待你們什麼呢?一次失敗,那些聲稱會終身效忠我的人就棄我而去,跑得比兔子還快。告訴我,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有多少人已經效忠他人……那個泥巴種和麻瓜的保護人,阿不思鄧布利多?」
聽到鄧布利多的名字,食死徒圈子裡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個纖瘦的黑衣人影匍匐在向前爬了兩步,尖利的聲音從兜帽下響起:「主人,我是最忠誠的!我寧願進阿茲卡班,也不願意背叛你!但其他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他!」女巫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指向一個枯瘦的黑衣人,兜帽下的縫隙裡射出仇恨的光,「當我謹守誓言在阿茲卡班為主人受苦的時候,他卻安安穩穩地呆在霍格沃茲,做鄧布利多的寵兒!」
伏地魔沿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目光凝住了。他的紅眼睛死死盯著那個人影,目光如此銳利,旁邊有幾個人趕緊望向別處,似乎擔心那凶殘的目光會灼傷自己。
那人沉默了一下,緩緩掀開了兜帽,露出了一張蒼白、冷漠的臉。
——那是西弗勒斯.斯內普。
與此同時,數百公里之外,哈利猛地從夢中驚醒,摀住了他前額的閃電形疤痕。那傷疤是如此疼痛,彷彿有人剛將一根白熱的金屬絲按壓在他的皮膚上。
他一驚坐起,左手摀住傷疤,右手立刻掏出枕頭下面的冬青魔杖,叫道:「螢光閃爍!」
一簇淡藍色的幽光從魔杖杖尖迸發出來,照亮了整個房間,他仍然躺在地窖中的長沙發上,沒有伏地魔,沒有納吉尼。哈利喘了口氣,定了定神,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眼鏡。他戴上眼鏡,臥室裡的景物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看看時間,大概是晚上12點左右。施過魔法的天花板上反應著外面的星空。黑湖裡柔波蕩漾,一條巨型烏賊懶洋洋地從窗戶外面游過。
傷疤仍然在火辣辣地疼痛,哈利不得不用手摀住。夢境是如此真實,幾乎像是……
哈利心裡一寒,拉開臥室的門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到斯內普的臥室前,略一猶豫,還是念出咒語:「阿拉霍洞開!」
如果斯內普在的話,大概會劈頭給他一個惡咒,但斯內普不在。臥室裡空空蕩蕩的,床上的毯子一片凌亂,彷彿主人走得匆忙。
但毯子是冷的。
斯內普至少已經離開了一個小時以上。
——所以那不是夢,而是事實,正在發生的事實。
有那麼一瞬間,哈利想立刻飛路通知鄧布利多,但隨即停下了腳步,想到鄧布利多根本做不了什麼。
面對伏地魔,斯內普只能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氣來打消黑暗君主的懷疑,沒有人能幫得上忙。
這就像哈利當初披著隱身衣,默然穿過朋友們,獨自走向禁林。
那種個人面對命運與死亡的絕對孤獨,沒有人能與之分擔。不管你的個性是孤僻還是張揚,不管有多少人支持你,總有一條道路,需要你孤身走過。
哈利失神地坐在斯內普臥床的邊上,地底的濕氣和寒意慢慢從四壁滲透出來,他有些冷似的用手臂環擁住自己,呆呆地盯著對面牆架子上玻璃瓶裡的一隻死青蛙。
眼看著同伴身陷危局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是如此糟糕,哈利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既然他看到的不是夢境,那麼他和伏地魔之間的鏈接並沒有斷裂。
「你們之間的羈絆太深了。他是用你的血復活的。而眾所周知,血液是承載巫師魔力的重要媒介之一。如果他還有辦法鏈接你,我不會感到奇怪。」
斯內普的話再度在他耳旁響起。哈利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也許事情不僅僅如此簡單。
也許這個世界中伏地魔的魂片並沒有隨黑暗王子的離去而消失,仍然繼續生存了下來,找到了他這個新的宿主。
也許,他命中注定靈魂永不清白,就像光明永遠離不開黑暗。
一切都是未知。
一切皆有可能。
他為這莫測的命運而顫慄,再一次的,他怨恨自己為什麼是哈利.波特。為什麼不可以是別人……什麼人都好。
地窖的空間是如此低矮,即使天花板幻化為星空也擋不住那令人窒息的逼仄壓抑之感。他緊緊地抱住自己,不由得從心底裡發出一聲呼喚:「啊,梅林!請你……讓一切停止。」
然而深心之中,他知道這只是妄想。現在的情勢就如大車下坡,除了自己伸手去檔,車絕對不會停下。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努力讓自己放鬆。對於無能為力的事情,他總得挺直背脊去面對。
他放下手臂,五指一根根鬆開,慢慢清空思緒。左手無意中碰到了床頭櫃上的什麼支架。他張開眼睛,發現那是一個精緻的銀質容器,裡面還放著一些沒藥的團塊。哈利拈起一塊,觸手處乾燥甚至有些粗糙,但一股略有些清苦的幽香隨即撲鼻而來。他記得剛到地窖的那一天,心神不定的斯內普就燃起了沒藥,那清雅的香氣至今仍讓他難以忘記。
哈利微微歎息,隨手一揮,銀質容器燃起了一簇細小的火焰,沁人心脾的熏香立即在房間裡蔓延開來。
他感到自己的心漸漸沉靜下來,不知道這香氣是否也能安慰到備受拷問的雙面間諜呢?
但願吧。
但願那人還能歸來。
沒藥的香氣漸轉濃郁,像溫水一樣慢慢地包圍住他,一波一波地拍打著他,讓人想起柔美的月光,母親的呢喃。
他不記得母親是怎樣唱著搖籃曲哄他入睡的,但他知道母親是多麼的珍愛他。經過了那麼多年、那麼多事,她的愛依然在蔭庇著他,照亮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個角落。
他早已失去了她,在他還不曾記事的嬰兒時期。然而她永遠與他同在,在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與他共同呼吸。即使已經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愛的感覺。
「你認為我們愛過的人會真正離開我們嗎?你不認為在困難的時候,我們會更清晰地想起他們嗎?」
是的,他想她。
如此強烈、如此絕望地想她。
在這空寂無人的深夜裡,在這陰暗潮濕的地窖深處,想起那個他深深愛著,也深愛著他、卻早已不在的女人。
沒藥靜靜地散發出悠遠而有些寂寥的香氣,彷彿時間的味道。
哈利迷失在這怡人的香氛裡,他慢慢地滑坐到地板上,雙手抱住膝蓋。回憶象溫暖的被子一般包裹住他,讓他奇異地同時感覺到甜蜜與傷悲。
雙眼有些酸澀,他以為自己會哭,但其實只是累了。他把頭靠上膝蓋,緩緩闔上了眼睛。
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打破了他的沉思。哈利一震,一躍而起,刷的拉開門。然而進來的不是黑衣黑袍的雙面間諜,而是波特家那只高傲凌厲的雕鴞。雕鴞直衝進來,飛到壁爐架上,帶起一陣疾風。它斂起羽翼,傲慢地伸出了腿,示意讓哈利解下腿上綁縛的羊皮紙。
哈利呆了一呆,不覺苦笑一下。自己真是昏了頭,斯內普怎麼會需要自己給他開門?他取下羊皮紙,上面只有兩行字:
明晚八點,尖叫棚屋。巫師決鬥。
帶好我哥哥的冬青魔杖,我要贏回它。
a.p.
真是的……好像嫌他還不夠心煩似的!哈利煩躁地將羊皮紙揉成一團,打發走了那只雕鴞。有那麼一刻他真想衝出去,把這一切都扔回給那個不知好歹的小男孩,反正那孩子有的人親人關心和幫忙,但到底還是忍住了。長夜漫漫,路遠且長,他不該如此心浮氣躁。
他走進浴室,冰冷的水花潑濺到臉上。他抬頭,看著鏡中自己那張蒼白如幽靈般的面孔。
單薄的肩頭微微塌下,彷彿承受著全世界的重量。
他深深吸了口氣,緊緊地握手成拳。
「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回報您,媽媽。」他無聲地對自己許下承諾,「讓我向您證明,我的意志依然堅定,決心從未動搖。」
——這是梅林的恩賜,也是他的命運,他不能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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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內普掀開兜帽,抬起頭來,平穩地注視著黑暗君主那張蒼白如幽靈般的面孔。
那雙血紅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目光凌厲如刀鋒,像是要一寸一寸地剝開他皮膚,割裂他的肌肉,定要剜出他的心來,看個明白為止。
斯內普平靜地承受著黑暗君主那銳利狂暴的審視,神色不變,肩頭依然挺直,彷彿可以承受全世界的重量。
他早已知道,在他和伏地魔之間,絕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幫手。他必將承受無休無止的審問和猜忌,殘酷刑責以及自身良心的雙重折磨,直至死亡來臨的那一天。
——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的命運,他不能逃避。
作者有話要說::「你認為我們愛過的人會真正離開我們嗎?你不認為在困難的時候,我們會更清晰地想起他們嗎?」——鄧布利多在《魔法石》中說的。
:本章標題來自艾倫.金斯堡的詩篇《歌》
theweighttheworlditheburdensolitude,
undertheburdendissatisfaction,
theweight,theweightcarrylove.
——songallenginsberg
愛是世間之重。
在孤獨的重壓下,
在不滿的負擔下,
愛是我們承擔的重量。
ps。今天有點累了,明天再來回留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