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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永不忘記永不原諒中小修 文 / 淵默

    長夜漫漫。

    他洗乾淨雙手,架起坩堝,準備在實驗室裡再消耗一個上午,然後就到時間去波特莊園接人了。幽微的火焰明滅,褐色的液體在坩堝中翻騰,他有條不紊地準備著材料,熟悉的過程讓他的心漸漸寧定下來。他的手乾燥、修長、穩定,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關節略微有些突出,是長期活動的結果。這雙手更適合做研究,而不是傻乎乎地揮動魔杖。這也許是他全身最乾淨、最值得寶貴的部分了。只有用這雙手擺弄他心愛的魔藥時,他才感到自己是活著的。

    斯內普也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午夜夢醒,無法再入睡,於是只能在實驗室中消磨掉漫漫長夜。「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嗎?」鄧布利多有一次歎息著問道。斯內普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並不是不想走出過去,他只是不知該如何原諒自己。

    二十年歲月流水般逝去。

    那雙讓他夢縈魂牽的綠眼睛再度在他腦海中浮現,微微的,讓他有些不安。

    他仍然記得,他是怎樣看著莉莉那雙明亮的綠眼睛如何失去生命力,是怎樣看著男孩的眼神由迷惘變為偏執。

    是他的錯,他知道。

    他還記得那個在夏日樹蔭下向他微笑的紅髮少女,陽光透過老橡樹婆娑的枝葉,在她潔白的裙裾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夜夜復朝朝,有些人生而淒傷;朝朝復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歡暢。」她念誦著麻瓜詩人威廉·佈雷克的詩句,綠眼睛裡光澤瑩潤如同寶石般流動。

    「……有些人生而甜蜜歡暢。」他出神地望著那個他心儀的女孩,輕輕補完後面的詩句,「而有些人啊,生而長夜漫漫無盡期。」

    他的聲音圓潤柔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莉莉歪過頭看著他,像是被他的聲音打動了。

    「你的聲音很好聽,西弗勒斯。你今後可以做一名老師。」莉莉熱情地稱讚。對於朋友,她總是不吝嗇誇獎:「學生們一定會被你的嗓音迷住的。」

    「那你呢?」他很想問,但終究是不敢。他感到自己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於是他轉過臉去,假裝自己並不在意。

    是的,那時他並不知道莉莉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直到他徹底失去她之後。

    怎麼可能知道呢?那時他還很年輕,還會遇到很多很多人,經歷很多很多事。和外面的廣闊天地比起來,夏日樹蔭下少女甜美的笑靨確實不算什麼。他還有雄心壯志要實現,他要讓整個巫師界提到他的名字都充滿尊敬。

    為什麼總是要到大錯鑄成之日,他才會意識到:

    ——原來建築在鮮血、尖叫和殺戮上的聲名不會讓他開心,只會讓他噁心?

    為什麼總要到無可挽回之日,他才會發現:

    ——原來自己失去的,已經是他全部的夢想與渴望?

    是他害她失去了丈夫,從此無依無靠,痛苦一生。

    是他將她的生活變成噩夢,他欠她的。他這麼告訴自己:

    ——永不忘記。

    但對於那個男孩,坦白說,斯內普並沒有多大的歉疚之心。他有盡心盡責地保護那男孩的生命,也有盡心盡責地像人們要求他那樣關照那男孩,好吧,這一點可能需要打一個折扣,不過他的確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承諾。

    直到五年級那次災難性的大腦封閉術課程之後。

    波特的大腦和伏地魔有鏈接,此事他早有察覺,也深知其中的危險。所以當鄧布利多要求他單獨給波特上大腦封閉術課程時,他一口就答應了,甚至沒有費心去推拒一下。

    可是那小子愚蠢和頑固的不合作讓他傷透了腦筋。是,他的教學方式可能……直接了一點,在評價那小子的表現時可能……尖刻了一些,一不小心帶上了那小子的父親。這不能怪他,畢竟面對著那張極為相似的臉,不引起類似聯想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當他發現,男孩對此極為憤怒,而憤怒通常能激發出男孩的鬥志時,他便把這個當成一個突破口,一次又一次地加重砝碼,終於有一次,男孩成功地反擊並侵入了他的大腦。

    第一階段的教學算是初見成效。但也意味著他不得不把一些自己的尷尬經歷暫時清除出大腦,免得被那男孩看見。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那男孩厚顏無恥的程度。男孩居然趁他不備,鑽進了他的冥想盆中,把他在學生時代被詹姆等四人組當眾羞辱的場景看了個夠。梅林!那小子究竟知不知道什麼叫**?

    尤其讓他憤怒的是,那小子甚至連口頭上都不願意為他的偷窺而道歉,更沒有表現出對他父親欺凌同學的不贊同;相反,或許是由於心虛,男孩的態度反而愈加惡劣,只一味喋喋不休地抱怨別人對他有多不公平,應該如何尊重他。」我猜你父親一定是個雜種。「男孩冷笑著對他說,很拙劣地模仿著他挑眉的動作,「我猜他對待你一定像對待一隻流浪狗。」

    「所以你才會當著一個兒子罵別人的父親,一點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是我父親不同。不管他對別人怎麼樣,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何況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先招惹他的,就像馬爾福他們先招惹我一樣?我猜一定是這樣。否則那麼多人都誇獎他,為什麼他就只針對你?」

    斯內普說不清是哪種更讓他氣憤,是因為男孩說中了托比亞·斯內普的確是個雜種,還是因為男孩說錯了,詹姆·波特和他水火不容的根本原因在於他們都同樣鍾情於莉莉·伊萬斯,也許是二者都讓他惱火。

    他很生氣,非常生氣。

    「哈!這麼說,你覺得你的英雄父親這麼當眾羞辱同學很有趣,是不是?」他上前一步,黑眼睛裡冒出危險的光。

    「是!」男孩蠻橫地說,「你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我,你不也覺得很有趣嗎?」

    斯內普忍無可忍,一個「倒掛金鐘」將男孩頭朝下倒掛在空中,長袍垂落在腦袋上。唯一能讓他保留些許尊嚴的是……好吧,斯內普酸溜溜地想,他的內褲乍一看似乎確實比自己的要乾淨那麼一點點。

    可是那男孩還是在罵不絕口:「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父親?你們只是同學,你還是我老師!打不過我父親就報復在我身上,你這油膩膩的老混蛋!已經過了二十年……」

    「給你洗乾淨嘴巴,」斯內普冷冰冰地說,「清理一新!」男孩的嘴巴裡立刻吐出了粉紅色的肥皂泡;嘴唇上粘滿了泡沫,一副想吐又嘔吐不出來的狼狽樣,似足了二十年前的斯內普。

    「詹姆·波特從來不敢對我動手,除非是四對一!而你愚蠢的教父,過了二十年依然學不會起碼的尊重,甚至不會正確地稱呼別人的名字。」斯內普惡狠狠地盯著那男孩,眼裡快要冒出火來,「即使是在最正式的場合,他也依然表現得像只沒教養的蠢狗。」

    「二十年……他沒有忘記,我為什麼要忘記!」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怒吼出來的,彷彿他面對的正是二十年前學生時代的對頭。

    有些傷害,施與者固然可以雲淡風輕,一笑置之;但受害者卻是刻骨銘心,無時或忘。對詹姆·波特和西裡斯·布萊克那些「有趣的」惡作劇,別說是二十年,就算再過四十年,甚至一百年,他還是會耿耿於懷:

    ——永不原諒!

    那可惡的小混蛋顯然得了他老爸的真傳,嗆咳著依然大笑,「啊,西裡斯仍舊叫你鼻涕精!這真是……太棒了!」

    斯內普一言不發,魔杖揮動,辦公室牆角一桶裝滿了鼻涕蟲的木桶憑空而起,晃悠悠地飛到男孩頭上,嘩的一聲,倒了男孩滿頭滿身。

    現在回想起來,斯內普不是沒有一絲後悔的。啊,他當然不是介意身為老師,卻將學生倒掛起來,兜頭淋上一桶鼻涕蟲,那小混蛋絕對值這個。他介意的是,自己不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冷靜地倒下去的,而是真的被一個小男孩氣得失去了理智,雖然只有一分鐘。

    不知為什麼,那男孩總能激發出他最惡劣的一面,也許是那張酷似老波特的面孔總是讓他壓不住火,也許是那若有若無的黑暗氣息讓他本能地憎惡反感。所以這次事件之後,他堅決拒絕再給男孩單獨授課。

    鄧布利多對此極為失望。這是他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違反老巫師的意志,拒絕一個任何人看來都非常合理的要求(鄧布利多的要求就沒有不合理過,當然)。他對此緘口不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如鄧布利多總能發現並培植出他內心深處甚至自己都沒有察覺出的良善;而和那男孩在一起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表現出潛在的惡,他所有的衝動、嫉妒、惡毒,和小心眼。經驗告訴他,無論根由是什麼,他最好還是離那男孩遠一點。

    是不是因為他的明哲保身,才將男孩越推越遠,以至於男孩最終被伏地魔控制呢?斯內普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是的,他從不認為身為教師就有必要為學生的人生道路負責。正如伏地魔的崛起不能怪罪於霍拉斯·斯拉格霍恩的偏愛,選擇成為食死徒是斯內普自己的決定,也需要他自己去承擔後果,與人無尤。他選擇,他承受,天經地義。那麼作為教師,他的任務同樣只是在學生求助並且表現出積極的意願時提供幫助,如此而已。如果那男孩的母親、教父,甚至鄧布利多,都不能幫助那男孩走上正途,人們憑什麼認為他,斯內普,可以拯救那男孩呢?

    他又不是他老爸。

    事實上,他連他自己都救不了。

    只是這一根深蒂固的信念,卻在見到另一位哈利·波特之後產生了動搖。誰能想到頑固偏執而又冷血的黑暗王子居然會是另一個世界的救世主呢?這種活見鬼的荒唐事看起來居然還是真的!斯內普無法形容他內心那種五味俱全的感覺。

    如果……如果當初他的態度更溫和一些,釋放出更多一點善意,莉莉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至於淪落到被攝魂怪吸走靈魂呢?

    斯內普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

    他歎息一聲,茫然地盯著坩堝中不住翻騰的褐色液體。周圍的一切如同深海般安靜,坩堝中沸騰的水泡是唯一的聲響。

    選擇。

    他的一生都在選擇。

    在野心與愛情之間選擇,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選擇。

    有時他迎著風走,義無反顧地奔向他心目中的夢幻天堂,不料道路盡頭,看到的只有血腥、謊言、背叛與殺戮。有時他踟躕不前,被未知和疑慮所折磨,在隱約感知到的黑暗前停下腳步,卻因此葬送了一個年輕的靈魂。

    為什麼他的選擇總是錯的?

    為什麼一次又一次,他自以為最明智最冷靜的決定,最後總會給別人帶來更大的傷害?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

    如果一切傷害都可以修補……

    他不期然地想起那雙綠眼睛,一樣如同大海般幽深沉靜的綠色,卻全然不一樣的溫柔而落寞的眼神。

    另一個哈利·波特……

    那雙充滿仁愛與悲憫的眼睛,和記憶中偏執冷酷的黑暗王子疊印在一起,讓他思緒紛亂,難以自已。

    為什麼同樣的人,會走上不同的道路?

    他們之間的分岔路,到底在哪裡?

    而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又是什麼?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難道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是可以像鄧布利多那麼循循善誘,那麼廣受歡迎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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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佈雷克的英詩原文:

    everynightandeverymorn

    somemiserymornandeverynight

    somearebornsweetdelight,

    somearebornsweetdelight,

    somearebornendlessnight.

    阿加莎·克裡斯蒂在《長夜》一文中引用了這首詩。《長夜》描寫了一個窮小子為了謀奪財產而一個開朗單純的富家千金結婚並殺死了她,但在她死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她,從此長夜漫漫,良心永受譴責。

    《鳳凰社》電影中斯內普發現哈利偷看自己的記憶是很無奈地揮揮手,表現得很隱忍冷靜,小說中是大怒之下扔了哈利一罐死蟑螂。alan的表演我也喜歡,但我覺得原著中的反應比較合理。因為各種原因而長期壓抑自己的善意,他的惡意恐怕會更加尖銳失控,因為情緒總要有一個發作點。嗯,我是這麼覺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冥想盆事件之au版。這章原定就是教授的全章pov,結果一寫起來就爆字數了,只能下一節收尾。

    這一章結束,卷一會開始慢慢收尾了。

    莉莉和斯內普——錯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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