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沒藥微焰 文 / 淵默
沒藥微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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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像沒藥的香味,像微風天坐在風帆下。——古埃及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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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格沃茲的七年裡,哈利對他最畏懼的魔藥教授的腳步聲非常熟悉。斯內普走路有時大步流星,步伐很快,黑袍翻捲,帶起一陣波浪。有時他也會四平八穩地緩慢踱步,顯出一副老式紳士的派頭。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像個沒腳的幽靈似的飄來飄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正說他壞話的學生(尤其是格蘭芬多)後面,嚇人一跳之餘得意洋洋地宣佈扣分。
但哈利很少聽到他的腳步聲這麼……虛弱。
是的,虛弱。彷彿雙腿無法支持身體的重量。
哈利敢發誓,魔藥教授剛垮進房門的那一刻,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很長一段時間,房間裡只有斯內普沉重的呼吸聲。哈利在裝睡,而斯內普也似乎一直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袍拂動聲和器皿碰撞時發出的叮噹輕響,一股淡淡的幽香隨即在房間內瀰漫開來。
開始有些清苦,甚至辛辣,但慢慢變得甜美怡人,整個房間都充滿了這沁人心脾的芬芳。哈利認出那是沒藥的芳香,這種神奇的香料,據說是可以寧神醒腦,無疑正是魔藥大師現在需要的。
斯內普的呼吸果然慢慢穩定下來,步履重新變得沉穩,他朝哈利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哈利聽到了念動咒語的聲音,綁縛他的鐵十字架開始變形。哈利整個人翻轉過來,由直挺挺地跪立變為橫躺,被迫跪曲的雙腿突然能夠伸直,真有說不出的舒坦。手腕上的鐵鏈似乎化作了皮索,身下冷硬粗糙的鐵器,似乎也變成了溫暖柔軟的床褥。
渾身的酸痛,驟然為之一緩。斯內普慢慢走到他身邊,解開了他的衣袍。他的指尖微涼,猶帶有沒藥的清香,觸摸到哈利赤|裸的胸膛,沿著神鋒無影造成的傷口一路輕輕劃過,有輕微酥麻的感覺。
他的傷口並沒有痊癒,哈利知道。他向來不擅長治療咒,何況是這種凌厲的黑魔法。這段時間東奔西走,心力交瘁,能夠止住流血已經是萬幸。
哈利感到斯內普用魔杖抵住了他的傷口,嘴裡唱歌似的念誦著咒語。他反覆吟唱著相同的咒語,聲音低沉柔和,像夜色中的大提琴,沒藥的幽香襲來,足以讓人遺忘白晝。
哈利並不睏。他肩頭的負擔太重,心裡裝的事情太多,尤其是稀里糊塗地闖入這個陌生的世界,更是幾乎沒有一刻安眠。此刻也不知是無夢魔藥的余效,還是他本來也已經撐到了極限,他竟然在斯內普那彷彿催眠般的咒語聲中,在悠遠而有些寂寥的沒藥香氛中,真的沉沉睡去。
哈利自己也沒有想到,他來到這裡後第一個寧靜深沉的睡眠,竟然是在對他飽含敵意的魔藥教授身邊獲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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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單人床上,硬闖阿茲卡班防禦罩時造成的擦傷和割傷都已經消失了,光滑得像是那些傷口從來就不存在過。唯一留下痕跡的是神鋒無影的傷口,雖已結痂脫落,但從前胸拉到小腹還是有一道淡淡的白色。
鎖鏈和鐐銬都消失了,昨夜他以為是束縛手腕的是皮索,睜眼看才知道是寬大的皮質護腕,將整個前臂包住,當然也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左前臂上的黑魔標誌。護腕是深褐色的,看不出究竟是什麼動物的皮革,上面刻著幾行古怪的古代魔文。
哈利好奇地用手去撫摸護腕上的魔文,立即痛得叫出了聲,碰觸的指尖燙起了水泡,半邊身體像是觸電似的麻了一下。
「我警告過你,不要試圖聯繫黑魔王。」一個冰冷的聲音傳過來。
哈利抬頭一看,斯內普就坐在離他不遠處的高背靠椅上,背對著他,看不到面目。
「我手裡沒有魔杖。」哈利感到有必要指出這個事實。
「這也沒能阻止你嘗試搗鬼。」斯內普仍然沒有回頭,聲音很冷,但並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淡淡地道,「浴室在右邊。」
哈利快速洗了一個淋浴,睡眠充足、渾身輕鬆的感覺真是很好,他已經快忘記身上沒有傷是什麼滋味了。鏡子裡映照出那張像他但又不是他的臉,現在居然也看得習慣了。戴上眼鏡的時候,鏡子沒有大聲抗議。哈利有些好奇地摸了摸,沒有發現任何魔法痕跡,魔藥大師竟然只用了一面普通的鏡子。
他隨即啞然失笑,當然,否則以斯內普的外貌,他不整天被鏡子煩死。
這想法讓哈利綻開一朵小小的微笑,但笑容卻在他伸手去拿衣袍時凝固。
——那是霍格沃茲的校服,上面繡著斯萊特林的銀青色徽章。
哈利想起了分院帽想把他分到斯萊特林的事情,彷彿發生在一百萬年以前。
如果他真的分到了斯萊特林,他會像這個哈利·波特一樣,背叛光明,投靠伏地魔嗎?甚至,做他的……
哈利搖搖頭,甩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斯內普坐在廚房裡的小餐桌旁邊,大概剛剛吃完早餐,正在喝茶、看報紙。餐桌上還有一份早餐,應該是留給自己的。
哈利盯著這個男人,他看起來就和英國成千上萬的上班族一樣,早餐也是燻肉麵包加煎蛋,也是習慣看完報紙後再開始一天的生活。斯內普也有這麼人性化的一面,這讓哈利感覺很怪異,他確實不能想像斯內普不做雙面間諜,不訓斥學生,不搗鼓魔藥,還能幹點別的什麼。
比如喝茶看報紙這麼……普通的事。
當然,斯內普看報紙的時候還是帶著一以貫之的冷笑,彷彿報紙都是在胡說八道。考慮到他看的是《預言家日報》,這樣想可能不無道理,但並不妨礙他一行不漏地看下去。
一切都很正常,昨夜莉莉的來訪彷彿只是哈利一個人的幻覺。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在哈利的心裡升起:——這個人怎麼可以心裡破了一個大洞,還能繼續這麼若無其事地生活下去?
他把這一情緒壓下去,坐到餐桌旁,拿起刀叉,開始向燻肉麵包發起進攻。
「你本來應該在三小時之後醒過來。」斯內普仍然沒有抬頭看他,冷冷地說,「你對無夢藥水有抗藥性。」
這話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哈利聳聳肩,他當然知道他有頻繁地使用無夢魔藥來對抗噩夢和幻象,事實上他昨天晚上已經醒了一次(感謝斯內普的特殊款待,在被綁縛的狀態下,無夢魔藥也不能讓他進入深度睡眠),見證了斯內普的一次「私人會面」,但沒必要告訴斯內普。
他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現在是凌晨五點半。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魔藥教授陡然放下報紙,凌厲無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哈利·波特。」
「看著我。」
那句話象閃電般的擊中了他,哈利如受蠱惑般的抬起頭來,發覺自己正對著斯內普的魔杖。
「攝神取念!」斯內普輕聲說道。
面前的景象晃動著消失了,他站在一個破敗卻又異常熟悉的房間中央,周圍的牆紙都已剝落,窗戶用木板封死,只留了一扇。城堡裡攻擊的聲音隱約而遙遠。
一幅幅畫面像放電影般地在他腦海中閃過:
——斯內普臉色慘白得像一個死人,反覆地哀求:「主人——讓我去找那個男孩——」
——「不可能有別的辦法,」伏地魔冷冷地說,「我必須殺了你,西弗勒斯。殺了你,我才能征服這根魔杖,最終征服波特。」
——「殺!」伏地魔用蛇語說話,巨蛇從星光閃閃的魔法籠子裡躥出來,尖牙扎進了斯內普的脖子裡。
——鮮血在不停地湧出來,斯內普掙扎著抓住哈利長袍的前襟,把他拉近自己。「看……著……我……」他輕聲說,向哈利獻出一生的記憶。
——禁林中,哈利按照既定的計劃走向死亡,迎向伏地魔的阿瓦達索命咒。綠光閃動,他閉上了眼睛……
出去!一個聲音在哈利的頭腦中有力地響起。
幻象消失了,他仍然坐在斯內普宿舍的廚房小餐桌旁,燻肉和煎蛋發出誘人的香味,牆上的掛鐘在滴滴答答地走動。
斯內普就坐在他對面,臉色煞白,眼睛睜得大大的,是極度震驚的神色。有那麼一刻,哈利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尖叫棚屋裡,面對著垂死的魔藥教授。
哈利慢慢地握手成拳,再一根手指接著一根手指地鬆開,呼吸穩定下來。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屠殺盤子裡的煎蛋。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魔藥大師清晰冷淡的問句:「那是什麼?」
「那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哈利簡單地說,把一盤煎蛋一掃而空,「和你沒有關係。」
斯內普呼的站起身來,魔杖直指他的頭顱,命令道:「解釋。」
多年前在德思禮家養成的習慣,讓哈利在對方掀翻桌子前,迅速把自己的那份燻肉和麵包盡可能地塞到肚子裡,順便喝了一口南瓜汁。他擦擦嘴,把餐巾放下:「我說了,跟你沒關係。」
斯內普死死地盯著他,目光就像要冒出火來:「鄧布利多把你交給我全權負責,你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有關係!」
「如果鄧布利多把我交給你,我不相信他對你沒有解釋!」再一次毫無防範被斯內普闖進腦海中,哈利簡直想狠踢自己一腳。連日來的焦慮和挫敗感,此時終於全部爆發。
他直截了當地把那根指著自己腦袋的小木棍撥開,站起身來,雙手撐住桌面,直視著斯內普:「如果他說的話你都不相信,你指望我說什麼能讓你相信?」
有那麼一刻,兩人就這麼面面相對,臉上都同樣寫著無可掩飾的憤怒與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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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藥是很古老的香料,象徵著生之短暫與死之甘美。聖經中說,耶穌誕生時,東方三聖送給救世主的禮物中就有一種是沒藥,所以沒藥又像征救贖。
沒藥的香味很獨特,辨識度很高,連我這種麻瓜都辨認得出來,開始有些苦澀辛辣,但香味非常持久悠遠,有時會讓我想起教授。
「看著我。」那個,就是"lookme"教授臨死前那句,所以小哈一時慌了神。
作者有話要說:沒藥
下一章預告:
就在這一刻,他們都把彼此看得通明透亮。一種不可言說也不必言說的情緒,將他們鏈接在一起。
時光無言,只有風吹過樹梢發出的低沉的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