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4 陰陽 文 / 蕭七七
這封信顯然是找人代的筆,但卻不是丁舉文的字跡,這令她稍稍放心地讀下去。
信言簡意賅,卻叫阿丑唏噓不已。
老身自知教兒不當,教子讀書卻不知教子為人,牽累姑娘,罪過罪過!然往後日長,不求原諒,但求理解。姑娘所言從罰中觀,從罰中智,老身感觸良多,定當勤勉叮囑吾兒,萬謝姑娘。此今離去,無顏道別,望來日再見,能不負姑娘之恩,謹於為人。
丁大娘是個明白人。能夠裝瘋賣傻這麼多年的人,怎麼可能是糊塗人?
從初次見面開始,丁大娘似乎一直在避免丁舉文和她走得過近。她是有所感自己日後可能對丁舉文產生的影響,未雨綢繆?
如果真是這樣,不得不說,丁大娘很有預見性。
後來就連念心和趙二哥交涉盧照廷給的東西,丁大娘也似乎有所察覺。
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用這樣不能直言不可明說的辦法,去表達自己的聲音。
只是終究她把丁舉文保護得太好,才有了今日之局。
事事有因就有果,她選擇這樣的因,或許也是無可奈何。
「念心,你給丁大娘送二百兩程儀,畢竟同鄉一場。」她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如今更是處處要銀子的時候,他們沒有背景,除了用銀子打點,還能如何?
念心答應著去了。
「姑娘,你又心軟了,要不是那個丁舉文,姑娘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田秋妹嘟囔。
「她收不收還不一定,你怎麼就叫嚷起來了,」阿丑微笑。「丁舉文固然有錯,雖說是被人利用當槍使了。可是他娘又有什麼過錯?」
田秋妹這才有些明白:是呀,這對他娘真的有些不公。
阿丑繼續道:「這世間,其實是不公平的,很多人犯了錯,承擔錯誤的其實是身邊的親人。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自己不要犯錯連累了身邊的人。」
田秋妹使勁點頭:「姑娘的話我明白了。」
夜晚,太醫院。
屋簷上,兩個黑影窸窸窣窣。
「殿下,您再等等。再過會兒,其他太醫都回家了,只剩下當值的人,殿下再過去。」龍鈺公主身邊的的大宮女慧芳悄聲說。
一身黑衣蒙面的龍鈺公主伸出手微微擺了幾下:「才不呢,等下只剩夜裡當值的。冷冷清清,才容易被人發現。我這就去了。你幫我看著情況!」
言罷。龍鈺公主一個翻身,潛進了太醫院後殿。
太醫院後殿都是放典籍書冊和各種記錄的地方,平日裡並沒有人常來。
龍鈺公主扒著書架,小心翼翼繞過看守的太監。
姑母把這個活交給我,可真是個苦差事!不過另一個角度說來,也表示姑母對我的重視!
靜宬長公主白日回到昱王府。思來想去,覺得只有這樣最合適。如果明目張膽調記錄出來,又沒有合適的理由。這些記錄,都是宮中出了大事才能調用的。否則平日裡就能隨便調用,很容易給有心人鑽了空子,掌握皇上的生活起居,那樣可是會出大事的。
因此,現在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又是給阿丑一介平民,從道理上肯定說服不了宮裡的人。
不能光明正大,那就只能暗度陳倉。那麼,從太醫院拿出記錄,只能偷了。適合偷這個的人,一定要是能自由進宮的,或是能夠待在宮中,而且身手一定不能弱。
思來想去,她覺得沒有人比龍鈺公主更合適了,於是立馬找到自己這個上過戰場的侄女,和她商議起來。
聽了事情始末,龍鈺公主還能說不答應嗎?事關她父皇的安危,她這個做長女的當然要盡力!
龍鈺公主藏身在書架後面,開始查看那些冊子的擺放方式。
剛剛翻了幾本,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她連忙轉了個身,往更深處的書架後面藏去。
「院判徐大人說要一本草集圖志。」一個太醫走進屋子。
「雜家這就找了送去!」負責管理書冊的太監恭敬地說。
龍鈺公主躲在暗處,直到他找到那本圖志,揣著送出屋子,她才松一口。
聽著四下無聲,龍鈺公主再次翻找起來。
不多時,相關記錄就找到了。一共好幾大本,都是只記了皇上的脈案還有藥方。
就在這時,管理書冊的太監回來了。
他走進屋子,卻沒有停在自己位子上的意思,往更深處走去。
龍鈺公主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中一緊,將冊子放回去,一翻身來到書櫃頂端。
管事的太監把整個後殿繞了整整一圈,才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龍鈺公主伏在書櫃頂端,見狀才小心翼翼下來——不能發出一點聲響。
現在這麼安靜,連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哪裡敢出聲?
過了一會兒,許是有人交接班,外面有些喧鬧。龍鈺公主趁機抓起那幾本冊子,蜚聲溜出後殿。
「殿下,怎麼樣了?」大宮女慧芳關切地問。
「一切順利!」龍鈺公主呼出一口氣,終於到手了!
第二日,阿丑拿到那幾本記錄皇上用藥的冊子,不由感慨靜宬長公主神速的辦事速度。昨天才說的事情,今早就有了結果。她二話不說,便開始查看用藥記錄。
然而一路看下來,阿丑心驚不已。
皇上的脈象,就算藥物再怎麼影響,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陰虛。可是這七八年的藥一路下來,全都是當歸人參一類補陽的藥,可以說是和皇上的病情背道而馳。
特別是在皇上身體康健的時候,他依舊藥不離口,裡面都是各種補藥,而且無一例外,都是溫熱性狀的補藥,對他的身體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阿丑蹙了眉:薛院判是真的不清楚皇上的體質,還是有意為之?
薛院判師從陽老,他的三個兒子,也就是薛臨梓他們,也是陽老教出來的。這些人她都見識過,雖然薛家三兄弟有些目中無人狂妄自負,可是本事並不差。這樣用藥,顯然是陰陽不分,陽老門下的人,不至於如此吧?
阿丑合上皇上的用藥記錄,重重歎息一聲。
這件事還是只能先秘而不發,讓夏翌辰他們去查。
薛院判要害皇上,應該不是出於私怨。薛院判是譙郡人氏,似乎沒有什麼舊怨,就算有,他師父陽老也應該會知道。那麼薛院判這麼做,應該是受人指使。
「所以我想知道,薛院判在京城的官貴圈子裡,一般都和什麼人來往?」阿丑詢問。
夏翌辰一手撐著下巴,眼眸微垂:「薛院判因為是皇上的人,並沒有人敢隨便拉攏他。但他和其餘官員也十分友好。」
「你覺得,四王爺有必要害皇上嗎?」阿丑突然發問。
「完全沒有,」夏翌辰直截了當地否認,「四王爺的恩寵來自於昭貴妃,昭貴妃得皇上喜歡。但如果皇上不在了,昭貴妃充其量也就是個太妃,什麼風浪也掀不起來。」
這個道理,阿丑也明白。
「不是四王爺,那麼會是誰呢……」阿丑喃喃自語。
「你該不會懷疑是太子吧?」夏翌辰桃花眼似笑非笑。
阿丑搖頭:「我不會懷疑是太子。太子殿下仁孝,何況,在沒有肅清朝野的情況下貿然登基,容易生出變亂,更加不利於太子殿下。不是太子殿下,又不是四王爺,也許這個範圍可以收窄。」
夏翌辰頷首:「我會派人去查,薛院判平日裡都會和什麼人接觸。」
在服用了阿丑開出的藥數日後,皇上清醒過來。
聽聞自己的病是上次為皇后治病的那個年輕姑娘治好的,皇上特意召見。
靜宬長公主再次帶著阿丑進宮。
「民女參見皇上,願皇上龍體安康,福壽永年。」阿丑變換著說辭行禮。
皇上聽了自然是新鮮高興的,又詳細問了師從何處,家中如何。阿丑一一回答,又替皇上診了脈。
「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當真不易,」皇上靠在床頭,還有些虛弱,「朕封你御醫的頭銜,你既然有堇堂,想必也顧不上太醫院的差事,不用點卯輪值了。不過日後宮中的貴人欠安,希望你能來瞧瞧。」
「多謝皇上隆恩!臣女自當鞠躬盡瘁!」阿丑趕忙謝禮。
正七品御醫?
君心難測,但她既然趟了這渾水,只能硬著頭皮走到底了……
靜宬長公主聞言,在一旁說著好話,倒惹來皇上的一陣感慨:「靜宬呀,你這些年深居簡出,也就是節慶的時候見見母后,我們兄妹,都生分了!」
「皇兄說什麼話呢,這次臣妹不是還帶了阿丑來給皇兄瞧病?」靜宬長公主淡淡笑著,如同芙蓉花一般清雅柔美,但眼中顯然多了幾分歲月滄桑,令人頗有些唏噓。
多年未見的親兄妹,當初的政治婚姻,後來的世事變遷,再後面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是寬厚是諒解,是愁苦是怨懟,終究抵不過時光彈指一揮間。
阿丑察言觀色,看到兩人神態間的感慨萬千,想到這兩兄妹怕是要說體己話,於是默默告退。
ps: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