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3 龍體 文 / 蕭七七
翌日,靜宬長公主的馬車行在進宮的要道上。
馬車裡,阿丑和靜宬長公主說著話:「聽殿下的意思,這些年太后娘娘玉體一直是太醫院傅院正在照料,皇上龍體則是薛院判在照料,那除了薛院判,就沒有人為皇上瞧過病嗎?」
「薛院判很得皇兄歡心,」靜宬長公主這句話,就是暗示只有薛院判一人了,「你是懷疑薛院判對皇上不忠心?」
阿丑看了靜宬長公主依舊溫和的笑容,卻有些膽戰心驚,連忙道:「阿丑不敢妄加揣測!皇上龍體時常違和,總不見大好,興許是薛院判有些地方沒考慮周全,沒治到根本也說不定。」
靜宬長公主頷首:「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聽聞薛院判年輕的時候師從醫界泰斗陽老,翌辰卻告訴我,你在譙郡的時候還贏過陽老,所以任誰說薛院判用藥不准,我都要懷疑,除了你。你的確有底氣說薛院判不好的。」她語氣和善,透著信任和誠懇。
「長公主過獎了!」阿丑有些忐忑。醫界泰斗陽老,連長公主都知道的醫界泰斗,那是怎樣的醫界泰斗?陽老居然這麼出名?
還有,譙郡她和陽老就溫瘧產生的那場爭執,夏翌辰怎麼會和他母親說這個?
罷了,那傢伙從來都不按常理出牌。
「這次我向皇兄舉薦你,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總能試探出些什麼。」靜宬長公主從容自在。
阿丑點頭:「上次皇后娘娘的事,兩位院判明顯就有很大嫌疑,這次要是繼續再三阻攔,恐怕還真有些問題了。」
馬車很快到了皇上的寢宮紫宸殿。
阿丑跟在靜宬長公主後面,進入紫宸殿。
靜宬長公主見到皇后,忙迎上去見禮。皇后則執了她的手,憂心忡忡:「這幾日皇上病得七上八下的,本宮這心裡……」說著有些哽咽起來。
「皇后嫂嫂別著急,」靜宬長公主拍著她的手安慰,「太醫到底是個什麼說法。怎麼突然病得這樣重?」
「薛院判說了,皇上這病和情緒關係很大。越是動怒,就越是凶險。」皇后感慨。
「那竟然連讓皇上甦醒的法子也沒有?」靜宬長公主露出懷疑的神色。
皇后看了看殿外候著的薛院判,又看了看殿內龍榻上躺著的皇上,再想想自己先前中毒的事,便明白了靜宬長公主的意思。
「上次給皇后嫂嫂瞧病的阿丑,」靜宬長公主這才把阿丑拉出來,「讓她看看也是好的,多一個人多一份希望。」
阿丑重新又給皇后行了禮。
皇后自然認得阿丑,她踟躕了片刻。便再沒有理會那些太醫。請了阿丑去給皇上診脈。
如今這狀況。皇上能早些好起來,其實是好事。否則朝堂大事只有太子一人頂著,萬一有人趁機整幾出棘手的事情,太子頂不住了怎麼辦?特別是如果他們是故意讓皇上好不起來。那就更加危險了,焉知他們下一招棋是什麼。
這些年她一直沒有經營太醫院,安插人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算安插進去,也是醫術不精,難堪大用。如今能借此機會肅清一下太醫院,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就在皇后打好了所有的算盤的時候,薛院判跑上前攔住了阿丑:「皇后娘娘,此女來歷不明。萬一要對皇上不利,該如何是好?」
診脈畢竟是近身的活,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萬一要下毒手,再方便不過。
「薛院判。」阿醜行了一禮,「阿丑在譙郡的時候,常常出入薛氏醫館,和尊師陽老也有幾分交情。」然後便不再說什麼了。
這幾句話,聽者只要細細一想,也能分辨出許多種意思來。
阿丑是想說薛家和她是一條船上的,薛院判說她會對皇上不利,就是說自己包庇了一個會對皇上不利的人?
又或者阿丑想借陽老的名聲為自己作保,意思是連你師父都信任我,你這樣跳出來懷疑我,是忤逆你師父?
薛院判摸不明白阿醜的深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阿丑今日打定主意要給皇上診脈了。
「女子陰氣太重,給皇上診脈怕是不妥。」薛院判又搬出一條理由。
阿丑雙手一攤:「院判大人此言差矣,女子陰氣重就不能接近皇上了,那時常來探望的太后娘娘,愛子心切之情又該怎麼辦?日日夜夜不休不眠照顧皇上的皇后娘娘,豈不是因為你這一句話,倒從功勞變成過錯了?何況皇上到底是陽虛還是陰虛,都還很難說。院判大人這麼早下定論,怕是不好吧?」
薛院判為這一番話驚出一身冷汗。把太后皇后都拉進來,這女子膽子也太大了吧?
「本宮知道,」一直沒開口的皇后娘娘發話了,「太醫院人才濟濟,是人才總要維護自己的尊嚴,讓一個小姑娘來診脈,的確傷了你們的顏面。不過現下到底是你們的顏面重要,還是皇上的龍體安康重要?」
這句話力敵千鈞,沒有人敢反駁。聽著似乎有些無理,但是君權在上,誰敢說半個「不」字?
薛院判神色怏怏地退下去。
阿丑瞥了兩眼低著頭的薛院判,轉身走向龍榻。
天子真容,她還沒那麼大膽子,不敢直視,但是用餘光打量,她還是能做到的。
打量完一遍,她得出的結論就是,太子慕天弘和皇上長得挺像。反觀其生母皇后,和太子倒沒那麼相像。
按理說,父親該是喜歡和自己相像的兒子,怎麼太子反倒不如四王爺討皇上喜歡?
不過阿丑轉念一想,興許皇上極喜歡昭貴妃,愛屋及烏也說不定。
這般尋思著,她將指尖搭在皇上手腕上的明黃絲絹,診起脈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阿醜面紗下的眉心也愈發蹙緊——
她從未見過如此複雜的脈相!
如果僅僅是病,沒有用藥,那麼尚不足以稱為複雜。但是經過這麼多年各種藥物的洗禮,皇上的體質已經發生了不少變化,令這一病情顯得尤為複雜。
半晌,阿丑才將診脈的手放下,歎息一聲。
皇后神色有些憂慮:「如何?」
「回皇后娘娘,皇上痰咳吐血,陰虧氣虛,民女有個方子,正好壓制這些症狀。」阿醜行禮稟告,十分謙遜的模樣。
「那就好,你且寫來。」皇后點點頭,吩咐太監拿了筆墨。
炒潞參五錢.炒西芪四錢.炒白朮三錢.雲苓片三錢.炒粉草一錢五分.炒山藥三錢.炒扁豆三錢.陳橘皮一錢五分.陳木瓜一錢五分.酒炒白芍一錢五分.
阿丑將方子交了,知道定有人仔細研究查看,以免她開了什麼藥對皇上不利。於是也不管後面的事,而是斜眼瞥了殿外拱手而立的薛院判一眼。
薛院判一直沒有動,似乎殿內發生的事與他無關一樣。
阿丑不由得瞇了眼。
等到出宮,阿丑坐在靜宬長公主的馬車上,才開口說了真話:「長公主殿下,阿丑想看看這些年皇上用的藥在太醫院的備案。」
靜宬長公主淡淡的笑容凝住了:「你發現了什麼端倪?」
阿丑搖頭:「還算不得什麼端倪,只是懷疑。皇上龍體因為這些年的用藥變得更為複雜,是否有不妥阿丑也一時難以分辨。可以肯定的是,皇上這些年天天吃藥,定然是不妥的。是藥三分毒,如果不管什麼小病小痛甚至無病無痛,皇上還是天天吃藥,經年累月,問題可就大了!」
「據我所知,」靜宬長公主微微偏頭,似乎在回憶什麼,「大約許多年以前,皇兄就藥不離口,幾乎每天像用膳一樣用藥……」
「這正是問題所在,是藥三分毒,就是沒有問題,也會吃出問題。所以阿丑懇請一觀太醫院的備案。」阿丑請求道。
「但如果有人存心弄虛作假,備案裡寫一個方子,實際上又是另一個方子,你怎麼看得出來呢?」靜宬長公主擔憂。
「這個請殿下放心,備案的方子也要和皇上如今的龍體狀況對上,阿丑才會相信。如果恰恰發現對不上,那就是中間出了問題,有人故意做手腳。」阿丑解釋自己的想法。
靜宬長公主深吸一口氣:「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明目張膽去太醫院看,怕是不可能的,打草驚蛇不說,還會引起不好的反響。我且想想其他的法子。」
「多謝殿下!」阿丑鄭重道謝。
要是有了歷年記錄,剩下的一切都會好辦許多。
回到家中,甫進門,念心就迎了上來,有些猶豫。
「怎麼了?」阿丑問,「有什麼直說就是。」
念心這才張口,道出原委:「丁老夫人送了一封信來,姑娘看是不看?若不看,我把它燒了也成。」
丁大娘怕是要跟著兒子貶去西北了,臨走送了一封信,又是什麼意思。
「既然都送來了,看一看也不會掉幾兩肉。」都是同鄉一場,何必吹毛求疵、計較太過?
念心把信交到阿丑手中。
阿丑拆開信封,讀了起來。
註:
出自《王孟英醫案繹注》,清?王士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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