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2 好人 文 / 蕭七七
墨玄微微搖頭,神色平淡中多了幾分悵然:「此事於我本就矛盾,因見姑娘困於自己內心,才出言想把姑娘拉出來。可又不知道,把你拉出來,是對是錯。我這個人,本就不是當機立斷果決之人,遇事總要思索再三,自己也糾結,還請你見諒。」他言罷輕聲一歎,平淡的一字眉,染上煙雨迷濛的似愁非愁。
阿丑望向窗外的眸光漸次悠遠:「世間種種,本就是複雜糾結的。但我既決定了,便不會回頭。」她語氣擲地有聲,和墨玄不同,她並非猶豫自苦之人,卻有一條路走到黑的潛質。也許墨玄這般勸一勸,對她是有好處的。
「今日多謝墨公子提點,我自不會貿然,但也不會再坐以待斃!」阿丑堅定地捏拳。
墨玄沉吟片刻,方淡淡開口:「姑娘給人的感覺很特別,並非驚才絕艷的亮烈華麗,但總有堅韌和勇敢,令人……」
「令人如何?」阿丑饒有興致地問。
墨玄微微勾起唇角:「令人不忍旁觀。」
「倒不如說無法直視來得好,」阿丑半開玩笑,隨即認真道,「墨公子會這般說,也是人之常情。除了行屍走肉,沒人會忍心旁觀最努力最堅持的人。」她一直這樣相信。
墨玄眸光深邃,似在思索什麼,卻再不言語。
被墨玄送出開安客棧,阿丑正要離去,繼續尋找天麻買家,卻見前方不遠處圍著一群人。
阿丑和墨玄對望一眼,眸中皆是疑問,便一同上前。
初七早就出現在墨玄身側,阿丑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察覺到的時候,初七已經不動聲色分開人群,讓阿丑和墨玄走進去。
一位大叔模樣的人躺在中心,打扮樸素,甚至有些破舊。衣肘膝蓋處的衣衫尤其襤褸。而這位大叔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睜開,卻沒有聚焦,似乎就快不行了。
阿丑連忙上前,一手探氣,一手把脈。
墨玄也來到阿丑附近,一掀黑色衣袍蹲下:「怎樣?」依舊平淡從容,只是一字眉有所緩和,微帶關切。
「水!」阿丑急喊。
立即有人遞了一瓢附近的井水,阿丑伸手接過時才發現是丁舉文。不過顯然如今不是打招呼寒暄的時候。
給大叔餵了水。阿丑見他有所醒轉。才長舒一口氣:「應該沒事了,這位大叔是缺水飢餓,加上長途跋涉疲勞,最好再用些粥湯。好好休息。」
「長途跋涉?」墨玄說的雖是問句,但疑問的語氣淡得可以忽略。
阿丑搖搖頭一聳肩:「脈象只是過於疲勞,但我看他裝束打扮,鞋底都快磨穿了,手裡還緊拽著包裹,猜的!」
丁舉文在一旁不由得笑了:「阿丑,你實在精靈古怪!」
聽了丁舉文這般有點大哥哥對小妹妹的語氣,阿丑偷偷起一身雞皮疙瘩,也不願搭理他。只顧與墨玄交談:「墨公子,他躺在大街上,我有些擔心他的安全。」
丁舉文這才注意到一身黑衣氣質淡得毫無存在感的墨玄,微微訝異他沉靜平淡卻如天人的氣韻:這便是,墨公子?
墨玄頷首:「你的擔憂不無道理。我會將他先安置在開安客棧,待他恢復。」
「多謝墨公子!」阿丑含笑道謝。
開安客棧的人就要將大叔背進去,卻在想拿他包袱的時候,遭遇到反抗。
「別拿走!怎樣都行,別拿走我的東西,不值錢的……這是,證據,要交到衙門,冤情……」聲音虛弱卻無比堅定,似乎將性命都豁出去了。
阿醜面紗下眉心蹙起:證據?衙門?冤情?再結合這人衣著打扮言行舉止,這人,是來譙郡伸冤的?
自古伸冤之人,成者少敗者多,而且多數沒什麼好下場。想到此,阿丑不免有些隱憂。
丁舉文也不免詫異擔憂:伸冤……
墨玄依舊一臉平靜淡然,吩咐開安客棧的夥計:「將此人好生安置。」
圍觀諸人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譙郡恩人墨公子?開安客棧幕後老闆?
「墨公子,是為譙郡送水的墨公子?」
「大善人墨公子?」
「果真是大善人呀!感謝大善人!」
……
一時間議論聲感謝聲不絕於耳,阿丑見機退開,從人群中鑽出來。有初七在,那麼好的武功,她完全不擔心墨玄的安全問題。這等安保方面的事,本就不是她所能操心的。
丁舉文一直關注阿丑,發覺她消失不見,也從人群中退出,看見米色面紗的她,快步跟上去。
「那位便是墨公子?」丁舉文問。
阿丑頷首:「是,怎麼,你不看熱鬧了?」
「本就不是為看熱鬧而去,你又怎麼出來了?」丁舉文反問。
「我也不是為了看熱鬧呀,我為救人而去,人救完了。如今圍觀是為瞧一眼素未謀面的大善人,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墨公子。」阿丑說得不以為意。
丁舉文斟酌了一陣才接話:「阿丑,你和墨公子,很熟?」
阿丑有些猶豫:「我和墨公子,也算是奇遇。他給我的感覺,很認真,有善心,但其實不太會和人相處。所以,算不上很熟。你問這個幹嘛?」她不解地看向丁舉文。
「沒什麼,」丁舉文搖頭,「阿丑,有時候我看不懂你,所以,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阿丑停下腳步,沒有言語。他這番話言辭懇切,卻令她不安。
對於丁舉文的心思,她不是毫無知覺。以往不曾考慮,所以一直在忽略。如今她既決定勇往直前,那麼這樣的心思,她沒有理由忽略。
丁舉文的路,早早便定下了。阿丑清楚他的才學,他寫滿批注的書也昭示了他的勤奮。就算這次秋闈不中,下次也會中,他這輩子最低的官職,就是正七品知縣。更遑論日後的發展,若是機遇對上,三品以上也有可能。單從人品才華來看,他無疑是上佳潛力股,也難怪周靈巧一直屬意於他。
然而阿丑想的不是這些,她一直沒有忘記,她面紗下慘不忍睹的容顏。
見阿丑停下沉默,丁舉文有些忐忑地補充:「我知你過往出身顯貴,我不敢保證自己日後一定能出人頭地,但我會盡力,不讓你受委屈!」
阿丑清澈的雙眸染上複雜的神色:「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過去不是什麼顯貴,而且我想要什麼,會自己爭取,不需要別人幫我拿到。」
她在內心輕歎一聲:丁舉文怕是把她當落魄女神了,然而她不是。前世她看似什麼都有,最後卻全部化為黃粱一夢。如今,她只是一個容顏盡毀的普通百姓,談什麼身份,又談什麼富貴?只怕哪一天他看見自己容顏,覺得幻滅,會避之不及吧?
至於她的路,她要什麼,她會自己奮鬥,她從不是喜歡依賴別人的人。
更何況,丁舉文的路,不適合有她。官員妻子,於仕途是何等重要的角色?籠絡同僚家屬,人情往來,若是三品以上還要面聖。以她這模樣,如何能勝任?
她深知,就這一點,他們就是百般的不合適,還別提他母親丁大娘會給未來婆媳關係帶來多少麻煩。
因此,她想得很清楚,她和丁舉文,壓根就不合適。
「你,」丁舉文深吸一口氣,「不管你是不是顯貴——」只是還未有下文,便遭阿丑打斷。
「丁大哥,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合適。這樣的話,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提,我們仍舊是朋友。」阿丑嚴肅認真說完,轉身就走。
「你是看不上我如今一無所有嗎?」丁舉文急問:否則,為何你與墨公子走得這麼近,方才只顧搭理他,幾乎是無視了我……
阿丑有些煩怒,但還是強壓下來:「我說了,你是好人,我並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我們真的不合適,我有我的苦衷。」難道真要和你說得清楚明白,揭下面紗嗎?
丁舉文看著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悵然若失。
你的苦衷,你的苦衷又是什麼?自相識以來,你從未言明你的來處,和你以後的去向。我總覺得,你在刻意壓制什麼,可每次不經意流露出的奇思妙想,卻令我忍不住嚮往。然而你越是吸引我,我就越害怕我抓不住你,而事實就是,我真的抓不住!
你的苦衷,也許我真的還需要再努力,才能有資格知道,你的苦衷……
天邊淡薄的陽光,漸漸被雲層折散,天有些陰下來,可風,還是那般燥熱難耐。
穿過街巷,阿丑調整了一下心情。
丁舉文的心意,只能說是對美好與高貴的一種嚮往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若在知道那不是美以後呢?
她停下腳步,長歎一聲。
罷了,眼下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第一批天麻必須盡早賣個好價錢,那是她接下來的資本金!
只是,這麼大的買家,真的不好找。「永和堂」三個字,閃現在腦海中。不過永和堂向來財大氣粗,怕是會仗著店大欺負自己,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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